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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今天这篇文章，是否会有剧透的嫌疑。我昨晚看了诺兰的新电影《奥本海默》，作为历史专业的我，在看电影之前，大致就知道电影会讲什么内容了。 如果你对电影本身感兴趣，或者有要去观影的打算，那么我觉得，这篇文章，你就看到此处就行了，然后点一个收藏，看完电影后，再回头来看这篇文章。
奥本海默——“原子弹之父” 其实这部影片能够被引入，我还是挺意外的。但看了电影之后，又觉得不意外。 奥本海默受到了美国政府的政治迫害了吗？这得看你如何定义“政治迫害”了。 如果你认为：一个人因为其复杂的个人关系、令人迷惑的发言、延迟报告间谍行为等原因而被取消安全许可，使其无法接触到美国最为核心的机密，就算是“迫害”的话，那么奥本海默确实可以算是受到了迫害。 这里的“安全许可”是个什么东西呢？这得从1947年讲起。 1947年，奥本海默成为了美国原子能委员会附属的科学咨询机构的负责人，这个科学咨询机构叫做General Advisory Committee。既然是原子能委员会的科学咨询机构的负责人，又曾是曼哈顿计划的负责人、首屈一指的原子能科学家，那奥本海默当然就被授予了一个安全许可，使得他能够时刻了解美国的核机密。 不过，在获得安全许可之前，奥本海默的过往，又被审视了一番，为什么说是“又”被审视了一番呢？因为，在曼哈顿计划前，FBI就发现他的妻子、弟弟、弟媳、女友、许多学生和同事、朋友，都是、或曾是美共成员，他自己也是许多左翼组织的成员。因此，在奥本海默负责研发原子弹的二战期间，他受到了FBI的秘密监听。 尽管如此，在1947年，奥本海默还是得到了应得的信任，拿到了安全许可。 在奥本海默于原子能委员会的咨询机构任职期间，施特劳斯是原子能委员会的5名委员之一（施特劳斯与奥本海默一样，都是犹太人）。但是奥本海默与施特劳斯在核能、核武器的意见上常常相左。 尤其是，施特劳斯强烈支持研发氢弹、支持空军使用B-29侦测大气中的核爆迹象，这些，都是奥本海默所反对的。 两个人由意见相左，慢慢变成了水火不容。1949年，在是否要向挪威出口放射性同位素的问题上，奥本海默在国会听证会上，用轻浮的发言，羞辱了施特劳斯，使得施特劳斯的计划落空。这一段，在电影中，也有展现。 影片中，施特劳斯因为受辱，所以怀恨在心。 在1953年底，施特劳斯使出浑身解数，要去扳倒奥本海默。 然而，施特劳斯之所以针对奥本海默，不仅仅只是出于个人恩怨问题。实际上，施特劳斯确实高度怀疑奥本海默就是苏联间谍。 1953年7月，施特劳斯被任命为原子能委员会的主席。当月，奥本海默在《外交》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在文章中，奥本海默认为苏联的核技术至少落后美国四年，所以美国不用担心。结果，一个月后，苏联的氢弹就试爆成功了。 那时，施特劳斯肯定又想起了四年之前的另外一件事。施特劳斯支持空军给B-29轰炸机装上核爆探测设备，去监测苏联的核爆迹象，当时奥本海默觉得施特劳斯的计划异想天开，因而反对。但是计划仍然照常进行，结果计划正式启动几天之后，美国空军就通过该计划监测到了苏联的第一颗原子弹的爆炸。 而且，奥本海默不遗余力地反对美国研发氢弹，但是苏联并不会停止相关研发。施特劳斯，以及华盛顿的一大帮人，愈发觉得可疑。他们此刻认为，让奥本海默继续持有最高等级的安全许可，是不合适的。 于是，在1953年11月7日，在施特劳斯的运作下，博登向FBI局长胡佛写了一封信，信中罗列了奥本海默的过往、以及他的种种可疑表现。在信中，博登总结道：more probably than not J. Robert Oppenheimer is an agent of the Soviet Union（奥本海默很可能是苏联的间谍）。 胡佛收到这封信，当然要报告给总统艾森豪威尔。于是，当年12月3日，艾森豪威尔下令：禁止奥本海默接触美国的核机密。 又过了18天，到了1953年12月21日，施特劳斯作为原子能委员会的主席，告诉当时仍然是原子能委员会附属科学咨询机构负责人的奥本海默：他的安全许可，被暂停了。 奥本海默此时面临两种选择，要么接受，要么申诉。奥本海默选择了申诉。
爱德华·泰勒——“氢弹之父” 处理申诉的机构，是一个三人委员会（Personal Security Board）。 委员会的构成是什么呢？都是官僚吗？不是。其中一人是北卡罗来纳大学的校长、一人是退休的企业家、一人是西北大学的化学系主任。而影片中，在那个小房间内，不停向奥本海默等人提问、咄咄逼人、充满敌意的人，则是一位检察官（在观影时，我一度以为这人是汤姆·汉克斯扮演的），他的责任是找出奥本海默各种陈述中的漏洞，厘清奥本海默到底是不是苏联的间谍。 这个委员会举行的不是一场审判（又不是法庭），而是一场听证会。在这场听证会上，有24个疑问，需要奥本海默做出解释。其中23个问题，都聚焦于奥本海默的过往和人际关系，尤其是：1942年，奥本海默的朋友切瓦利埃教授试探奥本海默，以向苏联传递曼哈顿计划的机密。奥本海默并没有立即上报这起事件，而是过了几个月，并且没有说出全部实情（切瓦利埃也没有受到司法指控，但他在美国混不下去了，后来移居法国）。 24个疑问中的最后一个，则与氢弹有关，在影片中，那位小房间内咄咄逼人的检察官，不停地质问奥本海默到底为何在研发原子弹时没有道德疑虑，而在研发氢弹时却有了道德疑虑？可能许多人会对这一幕感到困惑。其实，检察官真正想知道的东西，并不是奥本海默的道德疑虑为何“从无到有”，而是：奥本海默的“道德疑虑”是不是假装的？他之所以反对美国研发氢弹，是否是因为他担心美国在与苏联的对抗中获得了优势？或者是，是否是苏联指令他通过各种活动，去反对美国研发氢弹？ 在听证会的过程中，马特·达蒙扮演的那位将军，以及那位执迷于研发氢弹的爱德华·泰勒（犹太人，被誉为“氢弹之父”），在实际上都做出了对奥本海默不利的证词。但是影片本身，会让观众觉得这两人做的是对奥本海默有利的证词。 听证会持续了近一个月，奥本海默在听证会上作证的时间，累计有27个小时。在作证的过程中，奥本海默常常为自己的过去而道歉、并自我否定（frequently apologetic about his past and even self-castigating）。 处理申诉的三人委员会最后以2比1的投票结果，宣布不授予奥本海默安全许可。委员会的这个做法，使得奥本海默申诉失败。 委员会认为：针对奥本海默的24个“指控”中，有20个是真实的或基本真实的。但委员会仍然得出结论，认为奥本海默是忠于美国的公民。他“有着高度的判断力、有着对重要机密守口如瓶的能力”。不过，奥本海默“曾在数年内，易于受到胁迫，行为也容易受到影响”。 在影片中，委员会宣布奥本海默是忠实的美国公民，但是他的人际关系、以及在作证中的矛盾表述，使得他不适合再持有安全许可。 而后没多久，奥本海默在科学咨询机构中的任期，也到了法律所规定的结束时间。此后，奥本海默自此与美国政府的各项核计划和核政策，就没什么关系了。  施特劳斯 影片中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即施特劳斯在参议院听证会上作证的环节，这一幕，其实发生在1959年了。与奥本海默所参加的那个听证会，相隔5年之久。 为何施特劳斯要在参议院的听证会上作证呢？因为他被艾森豪威尔总统提名为商务部长。于是，参议院的商务委员会就需要召开听证会，就参议员们所关心的问题，要施特劳斯给一个解释。在听证过程中，支持施特劳斯的、反对施特劳斯的，都可以去做个证。这在电影中也有提及。 其实，艾森豪威尔本来是想提名施特劳斯继续担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的，但是施特劳斯担心参议院不同意，于是拒绝了。后来，艾森豪威尔又想提名施特劳斯担任白宫幕僚长，施特劳斯觉得这个职位也不适合他；艾森豪威尔又提出国务卿一职，施特劳斯也拒绝了。最后，艾森豪威尔提名他担任商务部长。 参议院的商务委员会最后以9票比8票的投票结果通过了对施特劳斯的“审查”，而后，施特劳斯就需要面临参议院全院的正式确认投票。 正式投票中，参议院以46票同意、49票反对的结果，没有通过艾森豪威尔总统的提名。 在影片中，导演诺兰将施特劳斯的闯关失败，主要归结为他对奥本海默的“迫害”。其实这个原因，倒不是主要的。 首先，在参议院内，有一个参议员名叫安德森，他与施特劳斯有长期的恩怨。这位参议员在参议院内到处游说，要大家跟他一起反对施特劳斯。 其次，施特劳斯在听证会上瞎吹牛，他说美国之所以决定研发氢弹，主要的原因是他当时说服了前总统杜鲁门。这话惹得杜鲁门很不高兴，于是杜鲁门给安德森参议员写了一封指责施特劳斯瞎吹牛的信。安德鲁参议员随后把这封信捅给了媒体。就此，许多参议员认为施特劳斯人品有问题。 最后，就是许多支持奥本海默的科学家在听证会上做出不利于施特劳斯的证词了。 影片中提及到时任参议员的肯尼迪也反对施特劳斯，其实，当时肯尼迪即使支持施特劳斯，施特劳斯的得票比也只会是47比48，还是无法过关。林登·约翰逊当时也是参议员，他也投了反对施特劳斯的票。 施特劳斯的政治生涯，就此终结。施特劳斯的政治手段确实不光彩（他通常被视为是美国政治中的反面人物），但是他在担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时，对美国的核政策确有许多贡献。1962年，施特劳斯写了一本自传Men and Decision（人与抉择），这本书在《纽约时报》的畅销书排行榜上霸榜15周。《时代》杂志评论说：“在许多的政治纷争之后，现在或许是时候想起施特劳斯的真正贡献了”。 肯尼迪上台后，向奥本海默抛出了橄榄枝。时任原子能委员会主席也询问奥本海默是否需要另一场听证会，以恢复他的安全许可，奥本海默拒绝了。 1963年，林登·约翰逊总统授予了奥本海默费米奖，这个奖项是专门颁发给在核能方面做出过突出贡献的人。 4年之后，奥本海默因喉癌去世。 其实在今天，关于奥本海默是否是苏联间谍，仍然有一些争论。不过绝大多数研究都认为：奥本海默不是苏联间谍。 回到文章开头，奥本海默受到了政治迫害吗？ 如果三人委员会中有一人转变立场，那么奥本海默的申诉就成功了，他就不会被取消安全许可。 许多事都有偶然的因素在里面。 而且，委员会也高度评价了奥本海默，只是认为他不再适合获得美国最高等级的安全许可而已。 即使你认为奥本海默受到了政治迫害，那么我也得提醒你：奥本海默没有被起诉过、没有接受过审判、没有被逮捕过、没有蹲过监狱。 但确实有许多声音认为，奥本海默在听证会期间，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主要的表现就是：检察官罗伯能够接触到各类“指控”奥本海默的文件，而奥本海默的律师，却被以文件涉密为由，无法了解到那些文件的具体内容，因而无法在听证会上做出更好的辩护。如果不是这一点，或许委员会的投票比就会发生变化，而后奥本海默就会继续持有美国最高等级的安全许可了。 奥本海默反对研发氢弹，反对使用火箭作为核武器的运载工具，他的这些反对意见，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他其实不只是反对美国做这些事，而是反对所有国家做这些事。对核技术、尤其是核武器的发展持有道德忧虑，也是无可指摘的。但在当时，如果美国放弃研发氢弹，放弃发展核打击方案，那么就无法与苏联维持一种核威慑上的平衡关系，而没有平衡的和平，是不持久的和平，它的威胁更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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