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金鸡奖的最佳女配角提名,不见艾丽娅,许多观众大呼失望。的确,像艾丽娅这样能把恶婆婆演出汁来的演员,不多了。 ▲《何处生长》 无意展演纯粹苦情,哪怕是“反派”,也自有她或明或暗的生命力。《我经过风暴》里的家暴男妈妈,就是挺惊艳的例子。 片中她的戏份很少,连名字也没有,原以为这不过是充当过场的工具人物,可艾丽娅把那种疯狂的、畸变的观感拿捏得很好。 ▲《我经过风暴》 孩子被杀,她在法庭上怒吼,媳妇辩解自己长期被暴力伤害,她还振振有词“熬过去就好了”,她坚信自己的孩子是优秀的、斯文的,直到这种自欺欺人在证据前被彻底打破。 她从不可理喻的发疯到彻底的疲软,也被撕开了藏在内心的疮痍——原来她也是遭受了丈夫暴力的、被扭曲了的女人。转变的震撼,有角色设定的成分,但一定离不开艾丽娅的表演,让人相信这个原本绝对的“恶人”,也有难以言喻的可悲。 ▲《我经过风暴》 艾丽娅的脸没有美容的痕迹,她总是肆意地让皱纹、雀斑、赘肉自然而然地呈现,或许也正因此,才能塑造出那些真正贴地的、真实主义的女人。 ▲《何处生长》 以往看中年女演员,总觉得她们在银幕中大多只能演婆媳斗争戏,是一种浪费。可看完艾丽娅的表演,反倒觉得她成为恶婆婆专业户,也是种幸运——在妯娌剧里早被单一化的坏母亲,她演出了更多面的复杂。 她演的女人,总有癫狂感。《平凡之路》里不愿意离婚的张如梅,被讨论太多了,她固执、狂躁、喜怒无常,想守住婚姻,偏偏被丈夫厌恶,甚至到了对方要花大功夫出动律师团队“劝离”的地步,最后还被冠以“疯女人”之名。 ▲《平凡之路》 人人谈她的不体面,可癫狂的背后,悲剧色彩的意义更多。张如梅对婚姻的执念,并不是固执地需要一份“被爱”,而是寻求一个答案,夫妻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在最艰难的时刻都能彼此坚守,而生活变富裕了,两人的想法却不同了? 她饰演的角色总是让人又爱又恨,但有关恶女人的背后,戳穿的都是旧算法给女性划的怪圈。 她在《田耕纪》中扮演的抠门泼皮的连奶奶,让人恨得直咬牙。她骂人不留情,抠家的功夫已经练到连摸鸡蛋也很准,少了多少个都摸得出来。三媳妇生孩子时小产,需要用很贵的药来医治,她首先想到的却是银钱不够了,哭着不让买。 ▲《田耕纪》 这个吝啬、自私的婆婆,又是可怜的。吃不饱肚子的年代,她要操劳维持着生计,又要把孩子拉扯长大,年轻时小产,第二天便要马上下地干活。全家人能活到今天,几乎全靠她市侩、有些心机、不近人情的生存方式。是她的经历,造就了人的不体贴。 ▲《田耕纪》 艾丽娅没有忘记每个角色的闪光。她说“我选角色,从不分主角配角,不管土的洋的,只要人物有性格,有光彩的一面,我都愿意认真对待每场戏”。 她诠释的泼辣的市井女人,我是最爱的。像《宇宙探索编辑部》中,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外表粗犷内里温柔的秦彩蓉,不相信外星人的存在,却愿意为奇怪的人护航,陪着去“探险”。犀利的嘴巴,几乎撑起了整部剧的笑点。明明没有“美貌”,却依然让人很爱。 ▲《宇宙探索编辑部》 相比其他女演员对“婆婆妈妈”角色的排斥,她反而觉得“没有什么是不能演的,哪怕演儿子的人比自己大,都不会感到尴尬。这和年龄无关,跟状态有关”,好多时候介于不愿意演妈又想装年轻的状态,都属于不甘心。 艾丽娅演《二嫫》时二十八九岁,还是年轻、靓丽的年纪,却还是穿着残破的衣裳,演了反差极大的农村妇女二嫫。争强好胜的二嫫,为了给儿子买比县长家更大的彩电,她不惜卖血赚钱,为了面子,伤了身害了病,是个被压抑的中年女人故事。 ▲《二嫫》 那些年,她拍国民级别的剧《大宅门》,拿中国电影金鸡奖、华表奖双料影后,30多岁便选择结婚退隐。重新复出后,有人说她走“下坡路了”“不红了”,演的几乎都是不讨喜的“婆婆”角色,把她当时的盛况拿来和现下比。 ▲艾丽娅还演过《大宅门》里泼皮的白玉芬。 或许中年女演员,都经历过这种“无角色可挑”的无奈。可我觉得,演粗糙的、真实的女人,更像是她私心的选择。 生在内蒙大草原的艾丽娅,似乎天生对这样的角色有一种掌控感。她的诠释总是燃烧的,哪怕是再不讨喜、古板的角色,都能释放出鲜活的生命力。 ▲《marie claire 嘉人》杂志图。 鲜活的背后,是女性故事恶与善之间反复拉扯的张力,还有她对角色的琢磨。艾丽娅经常说自己懒,而且越来越懒。不爱拍照、不爱上节目,没有社交账号,有时候面对镜头,还会感到紧张。但谈到拍戏,少不了磨练的“戏瘾”。 当初,为了演好二嫫,她硬生生练出了用脚揉面的绝活;本来只需要装装样子喝下三大碗水的戏份,为了保持真实感,硬是使劲喝下来,撑到水从鼻腔里喷出来。 ▲《marie claire 嘉人》杂志图。 出道40多年了,虽然在别人眼中,已经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老戏骨”,可她没有被影后、大电影、大班底制作这些名头捆住,她一直渴望新鲜的东西。 从10年前开始,她便开始尝试与年轻的创作者们合作,哪怕是看起来颇怪诞的剧本,只要有趣,她都愿意尝试。有时候甚至是不计片酬地支持。 《猪肉与月亮》是她第一回参加北电学生的毕业作品。在戏里,她是猪肉厂杀猪的女工人杨玉红,或许是单亲妈妈的身份、生活的窒息把人压得喘不过气,她的脾气总是很差,也不喜言笑。 ▲《猪肉与月亮》 某天,儿子把新女友月月带回了家。杨玉红对儿子的过度依赖,以及月月的叛逆,让两个女人的矛盾层层激发,她们互相看不顺眼,总是你一言我一句地互刺。 儿子为女友打架离家出走后,月月从家里翻出了他和其他女人的合照,杨玉红暗讽她只是个过客,表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月月则会拿出“老公跑了”的话来激怒这位“恶婆婆”。 两个焦躁不安的底层女人,在紧凑的屋子里,从斗争到互相慢慢理解。月月帮杨玉红剪发,她们一起喝酒。 杨玉红明白月月的反叛来自她离异的原生家庭带来的不安全感,而月月终于知道,杨玉红的婚姻,并不是她的脾气之错,而是“怀孕后,才知道对方已经结了婚”。 ▲《猪肉与月亮》 故事体现的生活性和真实性,是艾丽娅热衷的东西。这部片子,时长拢共只有26分钟,情节稍显简单,却还是有对女性深刻的体恤——比如两个身份、年龄、立场都完全不同的女人情谊。 据说,最初的剧本并不如此,改成这样,还是她和当时的新人导演杜晓雨约在麦当劳,坐了几个小时、改了几轮的结果。 《猪肉与月亮》获得了许多奖,从这以后,艾丽娅便成为了毕业学生作品的“定海神针”——很多人觉得,能请来艾老师,便稳了。而艾丽娅也愿意不遗余力地,奉献出精力、时间,只要是好剧本。 ▲《猪肉与月亮》 看采访说,学生们经费少、生活经验不足,她就会自己为戏份搭配着准备服装,有时候,甚至会拎着几大箱打扮道具,跟着剧组到处跑。拍《地久天长》时,副导演和她摊开来讲“经费不足”,她还未通知经纪人,便答应了下来“有多少给多少就行”。 她在《地久天长》中演的李海燕,也是“亦正亦邪”的。艾丽娅把角色的偏执、热心、懊恼、悔恨诠释得太好了。戏里,她是计划生育办公室主任,原本生活很幸福,有一个开朗的儿子沈浩,和沈浩的小玩伴刘星一家还是挚友,经常一起打牌。 小小的刘星溺水而亡后,刘星的妈妈王丽云领养了孩子,但母子关系并不融洽,养子也离了家,好不容易怀上二孩,却被较真的李海燕立刻押着去处理肚子。更糟糕的是,王丽云的手术出了问题,她再也没有做母亲的可能。 ▲李海燕指责王丽云夫妻不把她当回事。/《地久天长》 戏里的李海燕,初期演得蛮“可恨”,但她也是可怜的。多年后,她才发现刘星的意外,也有自己儿子过失的成分——知道朋友不懂水性,却还是怂恿朋友下水玩。年老、患上癌症的她,最终也不得不面对内心的愧疚,用最后一口气告诉他们:“我们有钱了,你可以生了。” 李海燕代表了一种复杂性。谈到这个角色,有些观众觉得她是妥妥的“反派”,但在艾丽娅的想法里,海燕只是个认真又较劲、活在那个年代的女人。她不管什么事都要做好,却又因为这种认真间接促生了伤害。 ▲《地久天长》 对于演员这个词,现代人心里总有道名利线。要演主角、要演有流量的人设,要当职场女强人。恶婆婆、坏妈妈的角色,是鄙视链里最不屑的。疯狂的坏女人角色,也是今年才流行起来的。 可我觉得,能演好一些更世俗的角色,可能是更重要的。她们不需要多曼妙的风骨,有时候只是演出了那种复杂感,便已经是对女性的体恤。 感谢艾丽娅,贡献了这些不腻味的“俗女”。 内容编辑:ni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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