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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时节》(20)

 东西小说 2023-10-20 发布于山东
八、娘,我不上学了(2)
山村里天短,喷完药,太阳就落到西山后边了。爹留在果园里拾掇着,山晨和母亲先回家做饭。
一进家门,山晨多少有些惊异:院子里什么时候长出这么多的花草?它们蓬蓬勃勃地生长着,泼泼辣辣地盛开着。
家里以前是从不养花的,只有一颗仙人掌,长在墙头上。快十年了吧,爹娘从来不管不问,没那时间,也没那份儿心情,可现在它已经把那段墙头占得满满的了。自打山晨考上大学,家里一切似乎都有了转机,娘的身体逐渐好起来,生活也慢慢好过了。现在山晨参加工作能挣钱了,弟弟也参了军,在部队上干得不错。爹娘精神上压力小了,这不,也养起花来了。
这些花草没有精致的花盆,都栽在一些破盆子破罐子破碗里,有的直接栽在地上,但它们都长得很旺,开花也很卖力。娘说,咱家院子里前些年养过那么多的兔子,还有鸡呀鸭呀鹅呀什么的,土好,有肥力。
其实这都是些很普通的花草,有的还是娘从山上刨回家的野花,比如石竹花,山菊花。这些花草只要稍微一伺候,就没命地长。山晨挨盆挨棵地看,一边问这问那:这盆花叫什么名,是买的还是从山上挖来的;那盆什么时候开花,开什么样的花。娘一边忙着和面,一边忙着回答儿子的提问。
娘一边包着水饺,一边说:“你小时候就爱对着个东西一瞅瞅个大半天,问这问那的,长大了还是这样。”
山晨说:“那时候我一问爹他就烦,还说我笨,以后就不问他了,光问你。”
娘说:“那时候我就说你这孩子有观察力,想象力强,上学写作文肯定不孬,结果还真是。”
山晨记得刚上初中的时候,他写了一篇作文,要投稿。娘知道了,很高兴,就打开衣柜,从底下翻出一本方格稿纸来给他,还摸着他的头说,好孩子,好好写,长大了当作家。那本稿纸已经发黄了,那时候是很少用这样好的稿纸的。不知道娘为什么把它放在衣柜里,也不知道放多久了。
山晨一直没忘娘的话,也没忘娘那笑容。
记忆中,娘的笑容很少。山晨很感激娘。小学毕业后,山晨考上了镇上的初中。因为得交二十块钱的学费,家里一时拿不出来,爹就动摇了,说:要不就不上了,去学个手艺吧。你看人家那些做木匠活儿的,凭着手艺,一辈子也饿不着。
山晨听了偷着流泪,自己在心里说:叫我学木匠?哼!你当爹也不能这么小看人吧?我还要考中专,吃国库粮呢。
就因为这句话,娘还跟爹吵一架,说他坑害孩子。
那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娘找块塑料纸,什么也没说,一头扎进风雨里。刚走出几步,天上响一个霹雳,娘脚下一滑,跌在泥水里。
山晨哭喊着从屋里跑出来,把娘扶起来,拽着娘的胳膊说:娘,回屋里去吧,你不用借钱了,我不上学了,我不想上学了!
娘在他屁股上狠狠地拍一下,说: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还不快进屋里去!
第二天,山晨去上学,把娘借来的二十块钱交给老师,那两张十元钞票上还粘着泥巴。
小时候,山晨佩服娘,不佩服爹。娘初中毕业,那时在农村妇女中也很少见了。可惜她跟爹一样,也没能出来“脱产”。娘刚嫁过来的时候,在村里当过几年民办教师。后来山村里闹文革,分帮派,再加上有了孩子,娘就不再干“民师”了。要是一直干下去,娘早就转正了。
山晨觉得娘生活得很苦。他觉得娘不应该生活得这么苦,她不应该在这个穷山村里过这样的穷日子,因为她善良,有文化。她应该吃国库粮,活得跟那些坐机关的人一样滋润。山晨想,总有一天,他叫娘过上好日子,叫娘每天都笑得那么好看。他很懂事,小小年纪就知道刻苦学习。
爹从果园里回来,水饺也煮出来了。爹执意要喝点儿酒。其实他这几年身体不大好,本来不怎么喝酒,可是今天儿子家来了,说什么也得跟儿子喝上盅。娘要再炒上个菜,爹说:“不用炒,水饺下酒比什么都强,酒足了,饭也饱了。”
就着水饺下酒,这也是爹的老习惯。
吃完饭,山晨到吴老师家。吴老师家离得不远,山晨也常来坐。
一进院门就听着吴老师的老婆在那里数落:“吃屎的料!干什么也不行,一整下午就锄那么二分地,家来还累得声唤。有能耐你转上正,一个月拿五六百块,想干活俺也不叫你干。在外边当孙子,在家里又想当老爷,没见过你这样儿的!”
山晨站在院子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听见吴老师老婆在屋里喊:“他大哥家来了?不快点儿上屋,怎么站外边?”
山晨只好硬着头皮进屋,吴老师老婆继续数落:“他大哥你评评吧,当那么个破民办老师觉着了不得了,成天就忙了他!能忙出来个结果也行啊,也转不上正,一月拿那百十块钱,好干什么?叫人家当牛使了,还觉着怪光荣,谁像他那么傻?这又叫他当什么破主任,人家是让他多干活,他就真的越来劲了。家里地里,里里外外的活都是我的,把我累死他也不觉味。这星期天,指望他替我干点活儿,结果他一下午锄了二分地,家来就死床上不动弹了。大兄弟你说俺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反正我是跟他过得够够的!这个家有他没他一个样儿,没他俺过得越好。”
这时吴老师顶着老婆的唾沫星子从里屋走出来,对着山晨苦笑一下说:“吃饭了?我刚从地里回来。”
老婆抢过来说:“刚从地里回来,你有功了!谁闲着来?”
山晨想打圆场,说:“是啊,里里外外都指望婶子,婶子怪累。吴老师在学校里负责,也怪忙,他也想在家里多干点活儿啊。”
“他大哥你别说那个了,腌臜死人!他要在心里有这么一点儿念头儿,也算是他还有良心。俺也不知伤了哪辈子天理,跟着这么个窝囊废。你坐那里做什么?还不快给他大哥泡上茶叶!”
吴老师站起来去泡茶,山晨拦住说:“别泡了,坐着歇歇吧,刚吃了饭,不渴。”坐下来又说:“吃点苦受点累都是临时的,转正也是早晚的事儿,转上正了就什么都好说了。”
吴老师老婆说:“哼,就他那个样儿,光坐家里等着,一辈子也转不上。”又转身对男人说:“怎么着,他大哥在县里教学,趁这工夫还不跟他大哥商量商量转正的事儿?”
吴老师哼哼唧唧地说:“今下午在家北遇着山晨了,都说过那个事儿了。”
山晨说:“婶子你放心吧,我一个表叔在教育局管这方面的事儿,我抽空儿去问问他。”
吴老师老婆说:“那敢情好,那大侄子你就操操心吧!他窝窝囊囊的,见了人连话都不会说,叫他上县里找人问问比逼他上吊还难。大侄子你好好跟领导说说,他这个情况,到底应该不应该转。只要给转,花多少钱俺也情愿,砸锅卖铁俺也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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