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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魏忠友 编辑|燕子 图片|网络 故乡扁担的吟唱，是从黎明一个个温暖的肩膀上开始的，他们是一年四季里最美妙的歌谣。 （一） 乡村的每个黎明，最先被嘹亮旳公鸡打鸣声唤醒，而后被一串串扁担吱吱吜吜的吟唱贯窜起一天的人间烟火。 一根扁担，两只水桶，一头系着全家人的吃喝，一头挑起六畜兴旺以及田地里瓜果蔬菜的渴望。 扁担没有左右之分，只有反正区别。一只经年许久的扁担，如同一位驼背沧桑的老人依然颤巍巍前行。无论男女，只要手扛肩担，那是一个劳动担当最美的弧线。 故乡哪一个孩子，只要长到十一二岁高过扁担了，都要学会担挑。我十一岁便学会了挑水，在父亲的教导鼓励下，我拿起爷爷做的一根桑木扁担，光滑通亮的扁担闪烁着金属的光芒。学着先把扁担铁链往扁担两头缠两圈，以免水桶高、扁担下颤担不起来、碰脚跟。先是学着担半桶水，长到十三岁就能挑满水桶了。只是上下坡时担不稳容易溅水。有时赶上假期担水抗旱，肩膀总被压肿磨破，可总不敢在严厉的父亲面前抱怨一声，只有晚上，母亲偷偷塞给我一条热盐水烫好的毛巾护在热辣辣的肩膀上。油灯下的母亲眼浸泪花，她强忍难过鼓励我学会坚强。她总语重心长轻轻对我诉说，咱农田活苦，庄稼人累，只有好好读书才有出息！ 我偏辟一壤的鲁西南大地，没有柔韧的毛竹，只有柔绵挺拔的桑树和坚韧粗壮的杨柳，唯有桑木是制作扁担的好材料。只是选材有些挑剔，制作过于缓慢。 桑木树扁担要选七、八年龄左右的小桑树，太小了扁担过窄易折，十年以上的桑树制作麻烦又缺少了柔韧性。即使选好了一棵意中的小桑树，还要打光皮，两边锯扁刨平，然后火烤烟熏，再晾干晒透，需要一遍遍刨光打磨，而后赶两个集市，寻找一家适宜的铁匠铺，量身定做一副铁打的扁担链钩，打眼盘钩好才算完成。一把好的扁担要一两个月才能制作心满意足。 一副光溜溜的扁担做好了，家境殷实的人家还会买来清漆桐油刷上两遍，新做的扁担不但油光滑溜，而且经久耐用。而那些贫困落后的汉子，处处没有争先要好的思想，连一根扁担都懒得去侍弄打磨好。他们垂头丧气地在河边水沟旁，顺势用铁锨或斧头砍截一根胳膊粗的柳树，回家有气无力地用斧头砍掉树皮、树疖，然后漫不经心地用菜刀简单刮平，不管直曲，不问顺手不顺手，连两头的水桶钩都凑合的可笑。随心寻找两个槐木亦或枣木的树钩叉，简单打皮刻一圈吊绳的木槽，用几根麻绳绑好，吊在扁担的两头，极像一个叫花子的小辫子荡来摇去，即使碰到铁皮桶上，也是嘣嘣两下沉闷的很。 由此可见，一个生活积极的人，总是积极认真的生产生活，而一个思想懒惰的人总想着敷衍了事，往往缺乏责任与担当，把同样的生活岁月过得寥寥草草。 扁担分为长、中、短型，也有宽窄之分，不同的长短宽窄担负起不同的重任。长扁担都是人高马大的劳力专用，小的扁担往往是妇女和小孩担挑。扁担劳苦功高，但从不居功自傲，负重时留下奋进的身影，卸担时躲藏于房院的一角，如同老实木讷的父亲，独自丈量着岁月，回味着四季的甘苦。
（二） 艰难困苦的岁月里，吃饭洗衣，刷锅喂猪，挑水浇菜、种地，生活中的用水全需要肩挑手提。听奶奶讲，自她记事起，乡村哪里有什么车子用，祖辈们收种庄稼、买卖粮食、蔬菜全部是肩担手扛。一根小小的扁担，维系着全家人的生活与未来。 母亲说，你姥爷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木匠。他制作的扁担大小事宜，轻巧有力。我大舅刚满十六岁，姥爷就特别为他定制了一副扁担。这是姥爷在祖坟边早留意的一墩桑树中发现的一棵，这棵约大胳膊粗的桑树鹤立鸡群、出类拔萃，不但树身笔直提拔，而且树叶墨绿油亮，夏天结的桑葚果儿颗大紫红，入嘴甘甜。 姥爷在一个深秋后的傍晚，极其虔诚地用斧头砍下了这棵桑树，凉飕飕的雾霭顿时团团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第二天，姥爷因昨天凉汗有些头疼脑热，不过没有耽误干活，更没有影响他精心为大舅赶制这根扁担。姥爷先时刮皮晾干这根丈余长的桑木，而后精心用斧头砍扁，然后以大刨刀、小刨子一遍遍地刮，刮几刀拿起来顺势看两眼又刮，一直刨平了十多天，才小心翼翼地用木炭火烘干定型。定型后又反复一次次打磨，不厌其烦。 大家终于在立冬后的第一场小雪降临时，才目睹了这根扁担的模样。这根将近一丈的扁担，中间有三指厚，而依次向两头漫薄，至扁担两头，只约有一指半厚，扁担两头还箍了铜皮。整个扁担中间弧度很小，如不仔细审视几乎看不到。大家有些怀疑这么精美的扁担是否中看不中用呢？姥爷高兴地说，来，我担着，一边上一个人儿，大家争相举手伸向扁担，呵，两个大人坠起来真能担起，而且扁担没有被压得过弯。人一下来，扁担又腾地绷直了。左邻右舍惊异这真是一根令人羡慕的扁担！ 从此，十七岁的大舅整日扛着这副扁担挑着姥爷打制的马扎、板凳、锅柸赶集，回来时又挑着买回来的蔬菜与粮食。大舅步伐稳健，虽不多言，却英姿潇洒，成为大家一时羡慕的偶像。 1947年6月，刘邓大军顺利渡过黄河，姥娘家附近金堤上的两个钉子（碉堡）被一夜间端掉。在一个雨天，因解放军辎重较多，前进中急需群众肩挑车推支援。当晚村支部动员会上，姥爷第一个把大舅推了上去。 在鲁西南一个个战斗中，在滚滚支援前线洪流中，大舅没有辜负姥爷的期望，他总是抢在前头赶，他也总是拣最重的弹药箱、粮食担。可惜在支援羊山最激烈的战斗中大舅阵亡了。传说那次拉锯战一直下着瓢泼大雨，大舅担着二百多斤重的物资直顾摸路前行了，突然被一颗横飞的炮弹皮击中头部，刚满十八岁的他两手紧紧地攥着那根扁担倒在了血水泥泞中... ... 大舅的光荣证书被送家许多年后,姥娘还一直埋怨着姥爷不该动祖坟上的那棵桑树,更不该把大儿子推进支援大军中!这时,姥爷恼羞成怒,脖子上青筋暴露,他低沉地训斥姥娘:你娘们家懂啥?解放战争牺牲那么多战士、将领，人家都动祖坟一草一木了？！你活着能看到新中国，咱老丁家豁出个儿子，值了！姥娘从此不敢再多言语。 故乡每一根或长或短的扁担，都有着生活的沧桑与叹息。但无论经过多少岁月风霜，他们总是忠诚的陪伴着一家人。而不像那些具有季节性劳作的农具。比如镰刀、抓钩、木叉，在完成了一个季节的收获后如释重负般弹掉果皮、柴草，甚至借一阵风儿吹去一身的泥土，干干净净地依偎在院落的某个角落盘算着心事。而扁担不行，一日三餐都需要她的勤奋，一家人的吃喝拉撒都需要她的支撑，她每天穿行在胡同与田间，累得甚至有些气喘吁吁，没有一丁点空隙埋怨或与谁争执。
（三） 承担一家人的生活重担是一根扁担的责任，勤快的扁担没有丝毫怨言，她喜欢在主人肩膀上颤颤悠悠的感觉，她乐意陪伴主人的脚步轻轻吟唱着每一日的跋涉和岁月之歌。 一副好的扁担，都需要一个厚实的肩头支撑，更需要一双大手的摩挲和汗水的滋养。日子越困苦，扁担越粗糙，而殷实幸福的生活，总会被一根细心的扁担打磨的溜光耀眼。 岁月里，四季中，只有仔细听，你才能听清扁担一曲曲的吟唱。无论是大街小巷、胡同院落，还是河沿或者坑塘边，每一个扁担的节奏都不一样，她会随一个人的个子高矮，脚步急缓发出不同的音符。小个子的扁担是慢悠悠吱吱咛，高个子挑水干净利落吱吱呀呀，步伐疲惫迟缓的当然咿呀咿呀吭吭哧哧地负重前行，而那些急性子的生活好把手，总是步履匆匆，左肩挑一阵，右肩担一段，扁担被颤悠的几乎喊破了嗓子，一会唧唧呀呀，一阵咯咯吱吱，从日出到日落，只有热烘烘的风听清，只有脚下的尘土飞扬明白。 不知多少个月明星稀的晚上，无论扁担躲在那个院里角落，她都能听见屋内的父亲在床上辗转反侧：几个孩子新一学期的学费，明年早春要垒的院墙令他彻夜难眠，黢黑的窗里一声叹息，一阵咳嗽都揪得扁担鼻腔酸疼，满眼潮湿。 可是黎明，打开房门的父亲双臂用劲向天空一伸，大声咳嗽两声，又抓起来扁担开始了一天精神百倍的劳作，己被昨夜露水打湿的扁担小心地压着嗓子，不再夸张地呻吟，唯恐挠乱了父亲早已盘算好新一轮的劳作计划。 一根扁担是有生命的，她也有疼痛，也会伤痕累累。经历了无数岁月风霜的承担，也会像一位老人苍老不再年轻力壮。有时主人忘了她的年轮，突然急性子用她顺势打狗赶牛，会突然咔嚓一声折断，主人的心砰的一声悸动，好像自己断了胳膊腿儿一阵疼痛，内疚中急忙找些铁丝、麻绳把折断的扁担小心翼翼包扎好，而后再用起来倍加小心了。 在故乡，即使一根苍老的扁担断了，不能再用了，主人也不会丢弃当柴使用，他们会把她当作窗棂压塑料布，用做遮风挡雨的支撑，亦或作为篱笆支柱，农家人能够给予扁担的最后善待便是不舍不弃、永远伴随。 这多像从前合作社劳作的爷爷。有一年深秋为生产队驾使牲口耕地，不小心被尥蹶子的骡子后套上的木耙绊断了小腿，一心想赶到天黑前犁完耙好这方麦田，爷爷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坚持耙完最后一遭。而后，他的小腿因严重骨折几乎卧床了半个冬天才敢下床走路。即使后来不能干重活了，爷爷也一直把自己当做老民兵不甘落后，坚持挑着他哪一根桑木扁担给生产队喂了10多年牛，还曾受到过公社的表彰，这根扁担成为了我们家的传家宝。 爷爷说过：只有重担在肩，你才是一个“大”写的人！ 一条扁担，就是一个男人追求的生活经，也是一个家族奋斗的文化魂。一条扁担能传承到祖孙的肩膀上，那是一根扁担无尚的荣光。 岁月无情，时代变迁，哪一个后辈乐意终生与扁担为伍呢，飞奔在高速的新时代，我们传承的只是一个家族的担当与希望。今天，虽然我们肩上的扁担不用挑了，但心里的担子不能丢，一些生活的责任更不能抛弃。 一根扁担，一副担子；扁担虽小，责任重大。扁担尽管平凡无奇，可维系着一个家庭的生活梦想，甚至担负起一个民族和国家的希望。在家乡这方热土上，曾发生过著名的郓城攻坚战、鲁西南战役等解放战争，身在后方拥军的群众肩挑车推日夜星辰支援前线，大小扁担源源不断，谱写了一曲曲军民鱼水情歌。 如同乡亲一样朴素无华的扁担，横起来是一段坚硬的肋骨；关键时刻立起来，也是一段挺拔的脊梁。岁月深处，审视一根扁担的沧桑，如同敬仰一座丰碑，虽无文字，每一条裂痕纹都是一行行动人的诗篇。
作者简介：魏忠友 ，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第二十五届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有散文、诗歌见诸报端。 壹点号心梦文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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