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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老照片里的青涩时光

 冬歌文苑 2023-10-21 发布于北京

老照片里的青涩时光

翻开相册,这是一张插在里层的光面黑白老照片,拍摄于1975年北京甘家囗。左下边角已微泛黄,图像依然十分清晰。

照片上的她,无檐军帽上一颗红五星,军装领边两块红领章,领口衬衣上蓝白相间的横条纹,一眼看得出是一个海军新兵。那年她刚满19岁,正当花样年华,充满青春活力,脸上还带着农家女初出茅庐的羞涩和神气。

我久久地凝视着,恍若看见她从水天一色的大海边悄然走来,笑容可掬,风采依旧。随之,一段虽平平泛泛却难以忘怀的青涩时光,浮现在这方寸之间……

1974年9月,地委党校内龙眼飘香,一串串压弯枝头,这里正举办一期知青专题讲座会。小组讨论时,对面有位女学员,穿米白色衬衫,扎两条齐肩麻花短辫,一脸秀气,眼睛扑闪扑闪,一直注视着我发言。

周末,我逛街上公园,她跟着,我瞪一眼,她莞尔一笑,于是认识了。交谈中得知还是老乡,家住城郊以北偏僻的半山寮里,去年高中毕业后回乡务农。共同处境、共同语言,一下子把两人的距离拉近,彼此有了几分亲切感。

短短半个月,我们在开元寺东西塔下流连忘返,在清源山老君岩前爬上爬下,在中山路骑楼廊道上走走停停。古城的街巷,留下了我们浅浅的履痕。结业前夕,我俩赠言寄语,互留通信地址,相约老家再见。

我插队的公社距县城百余公里,来往邮件全靠一天一趟班车运送。大队离公社所在地不远,每到班车抵达的时间,我便早早地来到邮电所等着。掐指一算,信该来了,没来,心里觉得丢了什么,信来了,反而不急了,不紧不慢地拆开封口。

新年伊始,伴着春的脚步,她来了一封信,说县里征兵,有女兵,想去报名试试,听听我的意见。参军光荣,尤其是当名女兵,更是无数青春少女心中的梦。我马上回信,表示十分支持,况且这对她正是一个走出山窝展翅高飞的好机会。

当年县里只有2个女兵的名额,县直单位、公社争着要。她所在的耕山队是远近闻名的三八红旗集体,刚受省里表彰,好不容易分配到一个名额。她家庭出身、个人表现好,又是队里唯一的高中生,根正苗红。经过层层推荐、筛选、政审、目测、体检、面试等,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临走前一天,我搭乘运载木头的货车赶回县城,按约定在城关八角亭附近见面。她用沙哑的声音对我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远……”我望着她不舍地说“是啊,刚认识就要分开,我……”想说的、准备说的,一时却说不出来。

没时间了,只见她的手伸入小挎包摸索着,我也赶快从裤袋里掏出送给她的礼物。几乎在一同时,双方拿出的都是一支钢笔。我送她“英雄”,她送我“永生”,都是当时流行的品牌。两人对视,互相交换,都笑了。

我再三叮嘱,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她点点头说:“我会给你写信。”转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呆呆地站在原地,紧紧地握着她送的那支钢笔。

在欢送队伍的锣鼓声中,她胸戴光荣花,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从军之路。

半个月后,我在焦灼中等来了她参军后的第一封信,迫不及待当场拆开。信很长,有五、六张。信中描述一路所见所闻,马路宽敞、楼宇高大、商品琳琅等等。她说来到部队医院,一切得从头学起,很快就会适应,不久将到顺义集训。信的末端写着:“别担心,我会回家,等着我回来才……”才什么?下面是两格六个小圆点。

我的心咯噔一下,捧着来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反复地盯着信里的每一行、每一字,从字里行间去寻找去猜想,尤其是被省略的点点点。我似乎听到她怦怦地心跳,看到她害羞的嘴唇和眼神。我的心里突然像有只小鹿蹿了进来,扑扑地撞个不停。

千山万水,鸿雁传书。你一封,我一封,北来南往。在一起话不多,信上谈工作谈学习谈生活,说也说不完。面对面不敢说,信上胆子大了,敢称她亲爱的,署名也写上爱你的。她对我的称呼也改口了,名字从双变成单。每收到她的来信,我便想象她嘴嗑笔杆、凝目蹙眉的样子,感觉触摸到她掌心的余温。渐渐地,信札已有一大叠了。

月上柳梢,月光撒在静静的秋夜。两年后,她回家探亲。军帽下几缕刘海遮不住乌黑眉毛和明亮双眼,结实的双辫随意左右晃动。我俩沿着长长的城乡公路走呀走,来回地走,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喘息。凤凰树下,我鼓起勇气,第一次拉着她的手,想把她拥入怀里。她轻轻地推开。路过的人用惊奇的眼光望着我们,望着她那一身上白下藏青的军装,我的心里美滋滋的。

我也到过她的家,沿着时高时低的山间土路走了半天。她父亲诧异地望着我,而她不在意,随口说是同学。天黑了,晒谷场边拉起一方银幕,社员们早就搬来椅凳占好位置。我俩远远地站在场外,全然忘了这场电影。起风了,她把藏蓝色的军帽扣在我头上,瞅一眼笑着说,像个军人样,随后仰望星空,若有所思,一声叹息。那晚,我独自在她家的楼阁上,眼睁睁地等着天亮。

当时,我调到公社文化站已两年。从她家回来后,我感触到不能这样呆下去了,起码也得找个地方国营体制内。正巧知青招工,于是进入一家省属全民所有制建筑公司。先是在工地当泥水学徒,挑砖头、扛条石,砌墙体、抹砂浆。一年期满,调入市区后勤厂,学看施工图纸,生产各种预应力、钢筋砼构件,工作、生活相对轻松、稳定。她寄来有关建筑专业自学教材和资料,要我抓紧学习,既然做这行,就要做出个样。

那年冬天,她到军医学校进修,特地在校门口拍了张全身照。军帽、皮鞋,一身戎装,上衣纽扣竖向整齐排列,风纪扣紧扣不留缝隙,显得既严肃又端庄。当兵期间,入党又提干,从内科到传染科,几经历练,她比以往成熟稳重了。照片背后注明年月日,恰巧这天是我的生日。最让我欣慰的是,她说准备向组织打报告……我心里长舒一口气,觉得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四季更迭,暑去寒来。每隔一段时间,我问起报告的事,打了吗?批了吗?她说这事得慢慢来,不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在忐忑中度过。

那天,邮递员让我在收件人栏上签名。我眼皮跳动,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一封挂号信突如其来,如晴天霹雳,在我心头炸响。

信中说:“我俩的事,父母、家里人早就知道了。当年参军就因与你交往而被人闲话,差点惹出麻烦。后来他们坚决反对,说有机会在大城市发展,不要再回小城小乡小地方了。”

她说:“我怕你一时难以接受,一边瞒着不想告诉你,一边力图说服他们,甚至吵了起来。我已无能为力,脑子乱糟糟的,你要我怎么办才好呢?……报告写了,没送上。是我不好,今生让你久等了。你,就把我当妹吧。”

我欲哭无泪,“……”,这个令人憧憬、充满希望的省略号,让我牵肠挂肚,翘首以盼,苦苦地守着,痴痴地护着,整整等了7个年头。这个看似简单却又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特殊符号,仅仅一句父母反对家人反对,就将它轻易地诠释了。

我回到老家,躲进小房间,打开木箱,从信封里抽出信笺,一页一页地读,一封一封地念,泪水湿润了眼眶,湿了胸前一大片衣襟。母亲就在门外,不停地拍着门板,不停地求着:“开门呀,不要这样。”

一连几天,我足不出户,冷静下来,暗自思忖。天底下哪家父母不指望儿女有出息,出人头地?扪心自问,我只是一名普通建筑工人,居无定所,工地为家。而她,人人仰慕的女军人,前程可期的女军医,可谓天壤之别。

我与她萍水相逢,惺惺相惜,心生爱意。然而,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俩天各一方,几年难得见上一面。若说是爱,也是朦胧、脆弱的;若说有错,也是我想多了,看重了。年少的青涩和爱情的懵懂,才使自己难以自拔,换位思考,也许我也会作出如此艰难的抉择。

在那激情燃烧的年代,我跟随上山下乡大军,奔赴山区插队落户。当人们意识到面朝黄土背朝天并非生活的全部,于是参军、上学和招工成了众多知青唯一出路和追求。

我因家庭出身、社会关系等原因受牵连,连年屡次被拒之门外,满肚子憋屈、苦闷和惘然。首场高考败下阵来,灰心丧气。即使后来农转非端铁饭碗,做工的辛劳也让我始料不及进退两难。

在我心理压抑、情绪低落、身处逆境的时刻,首先想到的是她,也唯有她默默地在一旁,倾听我在信中嘤嘤诉说。劝我“放宽点,会好的”、“别害怕,再努力”、“好身体才是重要的”。

还有什么比这可贵难得?还有什么理由责难和奢求?我强忍泪水,再次把给她的回信,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天南海北两地书,就此戛然而止。

路,没有尽头,还得一步步走下去。我于当年报考电大工民建专业函授。录取后,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规定的全部课程,各科考试合格。尔后一鼓作气,续读本科,修满学分,获得本科毕业证书。更加幸运的是,专科毕业后,市劳动人事等部门下发批文,给予在职电大毕业生由工人转为国家正式干部。我也因此换了岗,加了薪,入了党,升了职,路越走越顺。

电大创办之初,我告诉她想去读张文凭圆大学梦。她说:“万事都得早。要读,也得趁早。”果然,转干后翌年,市里再也没下指标,改为聘用。到后来,企业不分干部工人,通通实行劳动合同制了。没想到一个早字,让我先人一步,改变了人生。

调到总部科室后,我深知来之不易,全身心投入到工程技术、质量管理工作上。闲时写点文章,少了悲伤,多了开朗,过去的事暂且搁一旁。朋友、同事给我介绍对象,我一一谢绝。直到后来认识一位女教师,她老家就在我插队的那个村庄,那年我已34岁。

那次回家,我把信件一封封叠在一起,拿根绳索捆起来,砰地一声,把木箱盖重重放下。我明白了,许诺未必能践诺,守候未必有结果。母亲看着我,松了一口气,问:“还放着?”我点点头。

光阴总是在不经意间溜走,直到有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老屋即将拆迁,要我回家收拾收拾。

我走进堆放杂物的小房间,心里掩不住隐隐发痛。这只松木板拼成没上过油漆的老木箱,跟随我上山下乡南征北战,经历了“八年抗战”。里面曾塞得满满,现在孤零零地只剩下一摞信件、一支钢笔。我是不是傻了,这么多年还是割舍不得,挥之不去。在她眼里,也许早就云消雾散了,不留一丝痕迹了。我为当初的天真幼稚、不谙世事而觉得可笑。

 钢笔静静地躺在箱底一隅,笔帽蚀出斑锈,笔尖已被磨钝了,字从细写成粗,笔杆显得笨拙干涩,不再那么圆润锃亮,多年没用它也老了。我把笔杆靠近胸口,仿佛一股热流淙淙而出。

昔日,我把它插在胸前口袋上,看电影,进图书馆,连走起路来,也挺着胸昂着头。我曾手握着它,书写酸甜苦辣,吐露真情实感,在青春萌动的心田里,得到滋润和慰藉。是它教我懂得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什么时候该得什么时候该舍。

我解开绳结,信封一下子松开,撒落一地。每当她寄来一封信,我便编下号,l、2、3……总共42封。其中有的信封右上角端端正正地贴着诗词、样板戏邮票。我从小喜欢集邮,这几套文革票舍不得用,附在信里让她寄回来收藏。我拿来剪刀,迟迟下不了手。这些信件,曾揣在我的背包里,掖在枕头下,夹在书本中,信上的内容有的还能整段整段背出来。

木箱里原来还有一包黄豆,那次我回县城,她送的,说是自己种自己收,山区缺菜净吃腌的,改样改样,还说芦柑摘了上山找我。那包黄豆,我宁可沾盐巴决不炒着炖着吃掉。几年过去了,黄豆蛀了化成粉末,那个应允到底也落空。

近年,县城扩大,道路拓宽,老家房子拆了。推土机一声吼叫,砖墙轰然倒塌。那只老木箱,瞬间隐没在飞扬的尘土中。那一摞信件,那一支钢笔随之而去,不复存在了……

光阴荏苒,转眼半个世纪了。然而,在我心底,就像保留着那张照片一样,永远封存着那一份质朴,那一种美丽,那一份牵挂,那一种滋味。

                                    图片/网络

作者简介

罗伯利,笔名罗柏励,福建省泉州市人。中共党员、退休干部、泉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福建日报》《中国建设报》《泉州晚报》、菲律宾《世界日报》、《商报》《速读》《文学百花苑》《老朋友》《晋江》(泉州文学)《丰泽文学》《永春文艺》等报刋杂志,以及《中国乡村》《天府散文》《东方散文》《知青情缘》《海丝泉州》《永春乡土文学》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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