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们互相劝诫，无用一个字 送好我细舅，回来在门口洗红花抹草水 我细妗像无电无信号的2G老人机，极慢，转身: 三姑，你电话改了 我妈:无。 我细妗突地转东，倚石门框，号 (她好多天没吃饭了，说是牙痛) 我妈几乎同时，就地，向里，半蹲，掩面，号哭 我几乎也同时，大吼 像生疏、不成熟的父亲 吼两个不听话的女儿 所内的街石，因为创文 换了，又嵌了刻有字的标志 表明现今，新时代 一直向东，过龙尾王庙 过东门一块无更新的阶石 我妈妈才恢复成妈妈:弟啊，食水 注释：所内:指大埕所城。 ● 我奶奶认得二门外语 我奶奶将铝锅里的番薯连皮抓碎 加些米糠 嘴里就呼:啫，啫啫；啫，啫啫啫一一 一个风围的大鸡小鸡公鸡母鸡白鸡花鸡 自己家的别人家的 诏安人来卖的福建鸡 都听得 飞奔过来 猪是讲究时态的 饿时，啲啲叫，像蒙古人呼麦 吃饱，哼哼声，像村干部 我奶奶不理 她只用一个光词:哇噢，哇噢 时态，都是猪们自己加的 把个石猪槽弄得惊涛翻响 我奶奶分不清神和佛 不知佛是西方的 与佛讲与护法老爷一样的潮州话 不过我奶奶讲时会用到自己名 说:老菜女杨素莲 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外语 因为除此她无用过自己名 圆妹姆叫她:弟娭 大港乡来的亲人在墙头外叫她 阿猪屎姑 十一年了 我奶奶究竟怎样 该上小学了吧 English 如今与昔年不同 应该认得的 注释：娭:母亲。  ● 大埕人物表 1、红鼻 我要预支我一切权力 如果没有 我也将单方面颁给此公一名奖章 以表达对于他的致敬 致敬他对于从前戏弄过他的小孩，甚至大人的宽容 对于乡亲的感恩 对于生活起落浮沉的从容、无视 对于苦难的放过 这名曾经纵横于千军万马中的投诚战士 于远离大埕的高寒的朝鲜 在高高的战马上 向美帝国主义的心窝杀去 消耗半条腿 以至于连名字也失去一半 以至于要以被冻伤的部分身体为名 而真的名字 至今下落不明 2、阿佳姐 她的死去才让我记得她 少年的我 想不起她的脸、身高和名字 只是在每次经过小溪边时 觉得大厝内理应有个不死的人 因为她可以算作一个生活的英雄 她其实还是个孩子 可能只有十六七岁 她不用读书 不用吃太饱 不用穿太好衣服 她只需挑比她还高的竹箕担子 去近福建的炮台山南的海滩 用小小的、还来不及长全的生命 挖可能于数百前沉入地下的古老贝壳 可惜她太过认真、用力、勇敢 贝壳窑塌方的时候 她逃避不及，成为古壳窑的一部分 成为平凡的丰碑 与刘胡兰、王二小 一样的丰碑 3、女 庙公塘东的这位叔叔 记不得他说话的声音 他比讨海讨回来的鱼还沉默 他四方而乌黑的脸 亲近地面的步伐 不用穿鞋的脚 以及每个其实还应该属于夜晚的凌晨一二点 以及在少年的我的后窗边赤脚咣咣作响的 大地之音 从三十年前听说的一次出海 就已经永远了 生死不明 他的故事 不如一条他讨海讨回来的鱼 鱼，要么叫马胶，要么叫赤头 要么叫枪鱼，要么叫石斑 偏偏他的名字 叫：女 他的儿子叫老乌 夜深，我向大埕的方向 默默地对老乌说 几十年了，让他离开吧 来单方面地作个决定 面向这名全大埕讨海界的真汉子 面向无限向南的无比壮阔的海的生活的古战场 宣布他的永远 和无声的嘉奖 宣布大埕海 一切海 归属于他 ● 山和海，是大地上的词语 少伟兄二次讲大尖山、大泊山 他讲大尖山时，好像大尖山这个山属于所城 大泊山这个山，属于大埕 他呷一口老窖 这两座山，好像一座属于他 一座属于我 “这是从前的英港，我十七岁时来挖盐土作肥” 老嫂子这么讲 许多人都回应：哎呀 英港是从前一座港 现今的词语 而“哎呀”则是一座山  ● 哑巴 总的来说 在生产队，在沟墘村，他说话极少 只在万叔公家的，将只老黄牛拴在他家后窗时 才用了一个“啊”字 由于用力过猛，他弯曲的身体直了一些 “啊”字的声音奇高，不断变调，仿佛几个字 因为过于尖锐 尖尖的光划过乌屋顶上的瓦松 牛吓了一跳，哑巴也吓了一跳 窗柱在就要断裂的瞬间，被一只藤一样的黑手制服 忠厚的万叔公忙从屋里出来 万婶婆及时制止了歉意，大喝： 你这哑狗心性！ 牛吓了一跳 尖尖的光再次击中瓦松 好在哑巴听不到 走远去 灰而阔的裤头之外的身躯 碳一样，又重新弯回去 终老一世 他说话极省，穿衣极省 村头古榕下的护法老爷庙南墙 人头粿名单上少了个“哑”字 人们这才想起 他连名字也很省 ● 望月 那时，爸爸带着我和二弟弟小弟弟 仰卧成一排 爸爸极力指明北斗星的所在 我却似懂非懂 那时，我们初居在新的村庄 夏夜，背靠着晒棚头坚实的石板顶 水泥埕上有太阳和稻谷的香气 爸爸和我们心里拥有眼所能见的一切 于是，爸爸带领我们展望未来 爸爸为我们三人安排职业 说有人当军官有人当医生有人当工程师最好 这样，没人敢欺负身体好又有屋住 我说，以后我们这屋子首层架起来 专门放汽车 爸爸坚定地说好 爸爸说好的时候仿佛房子和汽车已经就位 而妈妈在楼下洗完碗 用洗碗水浇了浇院子里的木芙蓉夜来香茉莉花 所有的花就迎面而开 南风吹来，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香气星星点点 此时，月就上了 柔软地洒在我们身上 我们的心都暖和起来 于是，下楼开灯和着月色读书写字  ● 本草人类 咳嗽，一声惊雷 才知道人身私藏有另一个宇宙 各部分和谐相处究是多么不易 因缘可能起于老祖母的某次受凉 医生更象个哲学家 凿凿论证表里阴阳寒热 再加些无辜的植物，文武煎熬 让一些身体抵达另一个身体 存于空间深处的时间证明 生命确实需要另一种生命 才能治愈 基于烈火和水 ● 海 大幕山取竹 剥皮，炙烤，浸泡，上漆 并排卧倒 成为老家汉子出海的战马 青壮者披星而出 逐日归来 四百年前的海底 踏成今日的长滩 老渔人耗尽上等力气 赤臀组成拉纤的阵列 伏地深倾 裸身与苍山的夹角长出夕阳 村庄如剪 阡陌如血 
广东诗人（gdsrjy）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