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华语电影。 又喜提一部高票房水平的电影,首日票房就已经超过5千万。 Sir不是在说反话。 要知道,这部电影能如此出圈实在不容易。 虽然,有着余华小说改编的光环,有着朱一龙演员的流量。 但,加上青年导演的名字“魏书钧”。 味道就不一样了。 △预告片这字幕配得“恰到好处” 说实话,这部电影Sir看了。 可以非常笃定地说。 这部电影是现今年轻导演“干翻”商业片的最好“投名状”。 相比于那些靠营销、靠话题,在争议声中回本的电影,它更能代表新一代国产文艺片该有的样子。 以及尊严。 毕竟,在国产商业片导演集体“隐身”的时代。 它可以证明。 电影,不该是八面玲珑、投其所好,它该有自己的表达,有自己的风格,每一个写上“某某某导演作品”这几个字的导演,都该对得起“作品”这两个字。 哪怕,它不会获得满堂喝彩—— 河边的错误 01 谁是疯子? 1987年,26岁左右的余华写下了这篇非常先锋的小说。 一部戏仿的侦探故事,《河边的错误》。 故事说是小镇刑警马哲,碰上了一则棘手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开始锁定了当地的一个不明来路的疯子,可最后,马哲才发现,“疯”的另有其人...... 你可以将这部小说,看做是一部披着侦探外皮,内里却着重描写情绪、心理的氛围流故事。 几年后。 这个小说被张艺谋相中,买下了版权后,却囿于不知道怎么改小说剧本,遂放弃。 可就在接洽的过程中,他看中了余华的另一部小说,拍出了电影——《活着》。 更符合那个时代下,张艺谋的口味。 那么《河边的错误》呢? 版权几经转手。 最终,等来了两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后生。 不仅把电影改出来了,还改出让余华高度赞赏的评价:干得不错,祝贺你。 这就是本片的导演魏书钧,和编剧康春雷。 当然。 剧本刚拿到手时,康春雷也犯难,没能找到剧本的抓手,直到,他们发现了这本小说集的序言里有这样的一句话:
而这个故事的改编,也是以这句话展开的。 在余华的小说里,对于命运的看法向来是悲观的,最典型的,《活着》。 当福贵看着龙二被绑着押送刑场,听着五声枪响,他被吓的尿了裤子。回到家里对媳妇儿说—— 那院房要是不输给龙二 这五枪打的就是我 福贵因为沉迷赌博,却又被留了一条命,这种发自内心的一种小人物式的庆幸,以塞翁失马的心态,乐观地接受着自己注定“贫穷”的命运。 其实,命运要比我们走得更远。 在《河边的错误》里,也有极强的,关于命运的暗示。 就说一个细节。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马哲的那辆红色轿车的车牌。 上面给了一个非常有趣的提示,渚31415。这行数字眼熟么? π≈3.1415......圆周率,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无穷小数。 它无限趋近于,但,却永远不等于。 这也暗示着马哲,永远接近于真相,但,却无法真正找到真相;他所困的案子虽然结束了,可,他脑海里的幻觉,却永远不会停。 这部电影像是在谈论每一个逃不开命运的人,宛如仓鼠一般,永远在笼子里不停地跑下去。 《河边的错误》的定调与内容,就已经注定是一部逆流而行的电影。 就看它刚拿下了第7届平遥电影节拿下费穆荣誉最佳影片,迷影选择荣誉奖; 走上76届戛纳电影的红毯,入围一种关注单元提名; 甚至还走入各大高校巡演,就连发出的几则花絮,都是在认真谈论文学,讨论电影拍摄。 它就是要告诉观众,这部电影,它就不是一个主流的、商业的、大众的、娱乐向的电影。 而是一部镜头语言非常有张力的,作者性电影。 在电影里,有着许多可以深度解读的细节—— 比如说,镜子。 在电影里,镜子的作用,其一,就是人物内心的真实映衬。 所以,你可以注意一下。 电影中,有时虚实混乱的场景下,坐在镜子对面的人,所表现出来的反而是他们内心最想说的话。 比如,许亮。 在第一次与警察见面时,他坐在镜子前面说的那些奇怪又模棱两可的话。 开始还觉得这个人,挺奇怪,仿佛是盼着警察快点把他抓走。 但,看才知道许亮的某些癖好,不允许被公开。 而他坐在镜子面前说的那番话,你完全可以看做是他此时的一个自白。 他经历了什么,表面没有说。但,他内心只想在此时求个了断。 当马哲与妻子在卧室里,讨论未出生却被检查出有可能智力发育问题的孩子,去和留时。 他宛如一个被手铐铐住的“犯人”,在镜子面前开始自己的剖白。 再比如说,疯子。 影片确切的嫌疑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疯子,于是电影的后半段,有不少情节所说的,就是抓捕疯子。 但,电影里的疯子,只有一个人吗? 一个例子。 马哲在射杀疯子之后,鲜血喷溅到墙上的钟馗捉鬼图上。 钟馗是鬼,捉的也是“鬼”。 所以这一场鬼捉鬼,马哲是真的捉到了疯子吗? 他记得自己开了4枪。 可子弹却一发没少。 他捉的是疯子,还是疯子就是他? 电影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反而是在用蛛丝马迹,去让观众沉浸在电影中,体会人物惊恐、疯狂的情绪。 让人去想。 那一次次的死亡事件,受虐癖的老人、不“现实”的诗人、异装癖的理发师、没有顾忌的小孩……杀死这些“异类”的,只是一把可以触摸的,有实体的刀吗?只是某一个疯子吗? 它与其他的类型侦探片不同,这些侦探片里最后总有一个凶手。 但,这部电影里,它偏偏就让故事变得越发玄乎,甚至偏离了正常轨道,而将观众一同带入了马哲的“疯子”世界。 答案是什么? 不重要。 就连《河边的错误》里的“错误”,到底是什么错误? 是马哲的错误?疯子的错误?还是时代、群像的错误? 余华在小说里没有给出答案,魏书钧在电影里也没有给出答案。 答案,需要你们自己去看。 02 逗你玩 坦白说,Sir之所以喜欢《河边的错误》不在于它的艺术水平有多高,而是在当下华语片的范畴里,它很难得地让我们看到了视听、艺术,以及作者性较高水准的结合。 什么是作者电影? 通俗来说,就是明显具有个人风格特征的影片,让电影具有独特的语言、可以自由表达思想和情感的工具。 《河边的错误》,正是一部非常典型,也非常到位的作者电影。 但。 与上一辈追求艺术风格的作者电影不同的是,在魏书钧的电影里,风格本身不重要,怎么表达才重要。 简单来说。 他其实一直在追求“在场感”。 他在改编故事的时候,不仅仅是将故事描述清楚,还要将这个小说带给自己的感受,通过电影传达出来。 可以说,这部电影就是魏书钧的一种表达。 举个例子。 比如,从电影刚开始,公安局局长就让马哲把办公室,搬去一个废弃的电影院里。 这是小说里没有的情节。 但因为将办公室场景,挪上了电影院舞台。 给人的感觉,就变成了,宛如一场戏中戏的开始。 这种设定是非常大胆的。 包括后来马哲坐在观众席上的位置,以及梦中的电影里出现了杀人案的“真相”,它有意地扩大了这部电影的荒诞性,戏剧性;以一种戏中戏的方式,让画面、故事,变得更不真实,甚至于,还有一种隐喻: 这个世界,本就是一场真假莫辨的大戏。 为什么这么做? 其实就是导演对观众观感的一种干涉,他告诉我们,这是一部电影,故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了什么。 这样的设计其实四处可见。 比如一开场,很多人会发觉,怎么这部电影是那么的“不清晰”? 原因,是导演使用了16毫米的胶片在拍摄。 在成熟的工业体系内,这并不是主流的格式(一般都是35毫米),16毫米的素材在监视器上呈现的效果看着都非常模糊,导演也无法调整演员的面部表情微表情,但魏书钧为什么这么做?以至于到后来,你甚至能在影片里发现明显的噪点? 导演的解释是。 他需要16mm所表现出来的年代感。 只是如此吗? 其实这也对观众的提醒,正如那一个个主观镜头—— 凶案发生时,柴刀直接伸进了镜头中,让观众不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而是以主观视角,一位“参与者”,进入这种恐惧之中。 或者电影几次让演员直接望向镜头,让演员们也成为“审视者”,与观众在画面里直接交谈。 导演并不想让观众沉浸在一个凶杀案侦破的故事里。 而是抽离出来。 看看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样的“冒犯”,并不舒适。 但,他就是要让观众通过不舒适,而去直面这部电影里的情绪。 你无时无刻地会感知到导演对于这部电影,有着自己独到的,甚至,惊奇的灵感火花。 很显然。 魏书钧在自己其他的作品里,也有这样明显的“在场感”。 在《野马分鬃》上映后,周游评价魏书钧是: 他有时感知的不是镜头面前的演员,而是整体环境,甚至后面的一辆列车,或是窗帘上的一个洞,或者是一阵风。 他不是只坐在监视器面前。 而是,无处不在。 还记得在《永安镇故事集》里,有一只流泪的眼睛,意外出圈。 这并不是演员随意画在玻璃上,被偶然抓拍下来的画面。 而是导演与制作团队测量车内温度,用加湿器升高车内的湿度,最后,实验了许多版本后,终于拍出了一只“恰如其分”的眼泪。 虽说这个细节非常刻意。 但,却是导演此时特意留下的一句话,一种情绪。 《河边的错误》里,也有如此刻意之处。 还记得在电影里的两处相声么,一个是侯宝林的《醉酒》。 说的是两个醉汉,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证明自己你没有喝多,那就顺着手电的光柱爬上去。另一个说,我爬上去,你一关灯,我不就掉下来了。 另一个是马哲与疯子在小饭馆里,在广播里听到的马三立的《逗你玩》。 小偷想偷一户人家门口晾着的衣服、被子,可门口却有个看着这些物件的小孩,小偷跟小孩介绍自己叫:“逗你玩”。 每当他偷一件衣服的时候,小孩都会报告妈妈,“有人偷衣服了”,妈妈问:谁啊?小孩答:逗你玩。 在编剧康春雷在设定人物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两部相声。你可以认为这是他们二人,都是“疯子”、“醉汉”;他们之间的追逐游戏,不过就是逗你玩。 但,也有一种感觉—— 在你越发认真地想从电影里,找蛛丝马迹想寻得答案时,导演就越是“逗你玩”。 他在与观众玩着另一种“猫捉耗子”的游戏。 他想要给的,不是答案。 而是一种体验。 让观众去在电影里获得、感知,在电影中,变得敏感。 这也是我们现在国产电影市场所欠缺的。 03 就是要干翻 一个很显而易见的现状是,当下的华语片里,“电影”这个词越来越不重要。 甚至不是老马所说的film和cinema之争。 在国内。 是“电影”和“小品”、“视频”、“社会新闻”同台竞技,是新导演的作品拍出来,你往往搞不清,它究竟该属于哪一类,是名导们的作品,要么是被删得支离破碎,要么就成为命题作文,用自己的名字背书。 导演这个职业逐渐隐身。 变得没名没姓。 但。 让人尚存希望的是,在这一年里,我们其实看到了许多青年导演,带着非常犀利的作品出现。 像是,孔大山的《宇宙探索编辑部》作为第五届平遥电影展的费穆荣誉最佳影片,依旧是以一种伪科幻、纯文艺片的拍摄,成为国产电影里的一匹黑马。 而对于同在平遥获奖的魏书钧来说,《河边的错误》也终于成为了他“干翻”国产电影的最好力作。 也许这些作品还不够完美。 但Sir看中的是,这一代90后的青年导演,他们极强的自我表达。 他们往往不管不顾—— 比如在这两部电影里,他们都加入了诗歌。 甚至,在《河边的错误》里,还特地请来了莫西子诗饰演电影里的“宏”。 诗歌的运用,可以是一种文化壁垒,让观众进入电影产生困难;但,诗歌也是一种渠道,它让那些被触动的观众,迅速进入导演所描绘的场景中。 这种方式虽然会让电影更有走入“小众门槛”之嫌。 但,也是如今难能可贵的一种美感。 他们往往会“以下犯上”—— 就像“00后整顿职场”。 在魏书钧的这三部作品里,都有把“心要野”刻在明面儿上的劲儿。 《野马分鬃》里,他让周游饰演的阿坤,坐在教室里怼老师,还当着老师的面,撕碎教科书,亲自给老师上了一节拟音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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