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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玉梅:治愈乙肝的长征路,永不放弃

 冬不拉拉 2023-10-23

人类与病毒的斗争是一场循环式的战争与和平。中国工程院院士、医学微生物学家、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教授闻玉梅40岁战乙肝;70岁斗“非典”;年近九旬投身抗击新冠疫情第一线,指导团队三天内分离出新冠病毒毒株,并亲自进行密集的抗疫科普工作,被誉为“上海最美守护人”。在抗击新冠的2022年,她提笔回顾了自己与乙型肝炎病毒战斗的五十年历程。

据估计, 我国至今仍有约3000万乙肝病毒感染者,其中约1500万名患者需要治疗。作为治疗性乙肝疫苗的开拓者,慢性乙肝患者难以治愈,是她回避不了的心头之痛,而治愈乙肝至今仍是全球科学家们未能解决的难题。

《我的乙肝情结》记述了一段中国防治乙肝的历程,表达了作者闻玉梅院士对乙肝患者的赤诚,是鼓励青年学子们为民解除病痛的一支火炬,讲述了一位步行者五十年坚持治愈乙肝患者的真实故事。

20世纪50年代,她曾在上海华山医院实习。“我至今记得一位病人,她是个孕妇,有心脏病,当时怀第二胎,后来因心力衰竭而死,孩子也没能保住。眼睁睁看着病人的生命在眼前流逝,那种内疚、无可奈何的感觉,折磨了我很久。从而我在心底打定了主意:我应该去做基础研究,去研究新的方法救治病人。”这次经历让她走上了基础研究的道路,在基础研究中她选择了病毒学,并从1974年开始,与乙肝结下了独特的情缘。

在这本书的开首一章中,闻玉梅院士将她与乙肝结缘的故事娓娓道来......

缘系乙型肝炎

乙型病毒性肝炎简称乙肝。在20世纪70年代末已确认的病毒性肝炎只有两大类:

一是主要经粪口传播的甲型病毒性肝炎(甲肝),主要表现为急性感染;另一类主要是经输血或血源传播的乙型病毒性肝炎 (乙肝), 可以为急性,也可以为慢性 (持续性感染)。这一分类主要是依靠临床及流行病学特点分类,病毒学的研究相对比较滞后,因为这两种病毒的培养比较困难。

甲肝病毒直到1973年通过免疫电子显微镜才观察到; 而乙肝病毒是在1963年被人类学家 Baruch S. Blumberg在澳大利亚土著人中偶然发现的, 开始只认为是一种新的血清蛋白多态性,后来在与多种疾病关联的分析中,终于发现其与乙肝相关,一度曾被称为澳大利亚抗原 (au),现名为乙型肝炎表面抗原 (HBsAg)。

从HBsAg开始,对病毒本身的研究逐步开启了。乙肝病毒是通过电子显微镜观察发现的,有3种不同形状的颗粒,分别为小球形颗粒、长条形颗粒和大形有双层结构的大颗粒。后者是既有病毒表面抗原,也有核心抗原及病毒核酸的完整病毒颗粒,而前两种仅由病毒的表面抗原组成。

迄今,通过现代分子生物学研究与分析确定,甲肝病毒是RNA 病毒,为微小RNA病毒科第72型;乙肝病毒是 DNA病毒,因为病毒复制过程有个 RNA DNA的反转录过程,所以也被称为 DNARNA 病毒, 属嗜肝 DNA 病毒科。

特别有意义的是,乙肝病毒在感染者的血清中,除了有感染性的完整病毒颗粒外,还有大量的无感染性的 HBsAg颗粒 (所谓的亚病毒颗粒)。这是在其他任何病毒中从未发现的。非常独特的是,HBsAg既是乙肝预防疫苗的组成成分,又是治疗患者的“拦路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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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肝病毒电子显微镜照片

我进入乙肝领域是在 “文革”十年的后期。一天,领导我们的工宣队师傅通知我,根据需要,同意我可以开始研究肝炎了,我喜出望外。大概是我去过贵州培养过赤脚医生,又担任过工农兵试点班的老师,所以我可以涉足近十年科学研究的禁区了!

我立即抓住机会与“文革”期间从未关闭的医院临床医生们联系,希望能合作开展肝炎的科研工作。当时,虽然我的学术背景是免疫学,“动乱”前师从余㵑、谢少文、林飞卿三位免疫学大家,并没有病毒学的基础,但是我想“学习无止境,没有基础可以学嘛”。加上动乱,科教人员十年都没有机会接触业务, 现在有机会做乙肝科研,机会难得!

记得为学习病毒技术,我曾申请去上海防疫站病毒室学习。他们那里对传统病毒学实验技术有较好的基础,还曾分离出“红眼睛病毒”(微小 RNA 病毒科70型)。当时因为我已在免疫学领域有“小名气”,他们认为我不是认真的,就拒绝了我。但是容许我站在他们实验室窗外,学习组织培养等技术,至于病毒学其他技术,基本是与免疫学相同的。

后来我才知道,乙肝病毒不能感染大部分体外培养的细胞系,分子生物学才是从事乙肝研究的基础。但是,这些“窗外”的学习也让我“自学”了些病毒学的基本技术,为我以后从事其他病毒研究打下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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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贵州培养赤脚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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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贵州剑河县

20世纪70—80年代初,我国 HBsAg携带者高达10%左右,至于感染率 (即有乙肝病毒的抗原或抗体) 更是高达60%左右。我国因此曾被称为“乙肝大国”。

当年,我曾对讲课班上的学生做了检测,结果 HBsAg携带率也有7%。这对我是个极大的刺激。这些优秀的医学生是我们的接班人,作为 HBsAg的携带者,他们是否能胜任今后的任务?作为HBsAg的携带者,对他们从事的医学学科是否应有限制?

随着对乙肝病毒的进一步认识,我更了解,经母婴传播感染的乙肝病毒感染者,会发展为慢性感染,很难治疗。其中一部分可能会发展为慢性肝炎、肝硬化,甚至肝癌。这些事实在生活及工作中不断打击着我,使我困扰、忧虑。

我在上海医学院 (简称上医) 病理学教研室有个极好的同事,由于乙肝病毒的感染,他由慢性肝炎发展为肝硬化,最后不治身亡。更为遗憾的是,他的弟弟,一名优秀的公务员,也患上了同样的疾病。虽然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弟弟发展为肝癌,最后也没有办法挽救他。还有一位上医超速离心室的讲师,曾一直是我乙肝研究的合作者,一个暑假过去,没来上班,后来才知道,他竟然得了重症乙肝去世了。

令我感慨但又欣慰的是,一次在我给学生讲完公开课后,一位男青年奔向我的讲台,含着泪水告诉我,他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公务员的岗位,但是因为 HBsAg阳性,未被录取。他问我,如果他通过考试,我们是否会录取他为研究生?我回答说:“当然, 欢迎你参加攻克乙肝的队伍”。后来他如愿以偿,来到了我们实验室。完成学业后,他出国深造,继续从事微生物学研究,还不忘回国后,特地向实验室送来了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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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学生讨论

还有一位研究生也是 HBsAg阳性者,但他在学期间不幸从无症状感染发展为乙肝患者,住进了肝炎病房。我们保留了他的学籍,经常去探望他,鼓励他积极接受治疗,保持乐观的态度。等他好转出院后,我不再让他做比较辛苦的实验,而是安排他与生物信息学单位合作,用数字化的信息分析中国乙肝毒株的S、C、X等基因的特点,发表了学术论文, 身体也恢复了健康。在他获得学位后约15年, 有次在餐馆中他认出了我,就与他父母一起共进午餐,并祝他事业有成。对于 HBsAg阳性的学子能维持健康并事业有成,是我最大的欣慰。

多少年来,我们实验室从不歧视乙肝感染者,并将这一理念拓宽至家庭和社会。我们亲属、 同事中的乙肝感染者都受到了公平、正确的对待。几十年来,我经历过多次由于女方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而被拆散婚姻;由于是乙肝病毒携带者而被拒绝入职、入学等令人心酸的诉说。我经常被咨询如何正确对待 HBsAg携带者。我收到过大量慢性乙肝患者的来信,积累起来已有好几箱。他们呼吁希望能尽快地为他们清除 HBsAg,治愈乙肝。虽然至今预防和治疗乙肝已有极大的进展,但是治愈乙肝患者仍是个全球尚未解决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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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肝患者来信

多年来,治愈乙肝病毒携带者已是我回避不了的心头之痛。这些无处不在的感受,很自然地构成了我与乙肝独特的情缘。广大的乙肝患者至今仍是我难以放下关怀的兄弟姐妹们。献身攻克乙肝的事业,我无怨无悔。我相信愚公移山的精神,如果我不能完成治愈乙肝患者的事业,但是会有更多的同志前仆后继,我相信自有后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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