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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兆祥|我的兆珍妹妹

 文乡枞阳 2023-10-23 发布于安徽

我的兆珍妹妹,今年是你溺水遇难五十五周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对你无限思念,几次想写点文字纪念你,都因种种原因半途而废。
你生于一九四四年,小我三岁。你小时候长得白白胖胖的,扎着两个小羊角辫儿,见人就说笑且口齿伶俐,特别讨人喜欢。记得你三四岁时被蜈蚣咬了一口,痛得难受,边哭边喊:“快把剪刀拿给我!”我问你要剪刀干什么?你说:“我要把喉咙管剪断”,让人既心疼又好笑。
小时候你总是跟随我的左右。有一个夏天,我拿着小网兜到稻田里捞小鱼虾,你端着个小盆子跟在后面。遇到一网捞到许多小鱼虾,你欢呼雀跃,配合我将“战利品”放到盆子里;要是空网,你深深叹口气:“又没捞到!”有一次,我俩到涧沟里戽小凼,将上游的水堵住后,将小凼里的水往下游戽。水还没有戽干,你就在小凼里摸鱼,当捉到一条鱼时喊道:“哥哥,我捉到一条大鱼。”话音未落,鱼儿一蹦又掉到水里,溅了你脸上身上都是水。我看你两只裤管一高一低,低的已拖到水里,身上脸上连小辫子都是泥巴水,让人忍俊不禁!我急忙制止:“傻丫头不要捉了,水干了一个也跑不掉。”这些点点滴滴的小事,你还记得吗?如今,我已是耄耋之年,如果我们能在一起回忆童年趣事,岂不是一件快乐的事吗?只可惜,你已长眠地下!
小时候家里很苦。我是家中唯一的男孩,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被父母宠爱着,吃东西也占上风。有一年端午节,母亲炒了一点蚕豆,为了让大家吃得公平,母亲将蚕豆按量分配到人,可偏偏还是多给了我一点。我先吃完了,还找母亲要,母亲说没有了。你拿着装蚕豆的小布袋递给我:“哥哥,我这里还有。”后来懂事了,连一点粥饭都相互推来推去,你让我我让你。要是有点什么好吃的,你从不多沾,总想让我多吃点。为此,我经常和你发脾气,有时甚至到了吵架的地步。如今,你早已长眠地下,小妹又先你夭折,二姐、大姐也先后离世,重温手足之情只能是梦想!
一九五二年我十二岁,开始上学读书;你那年九岁,光着脚丫帮人家放牛。那时候我们村庄很少有女孩子上学读书。也许是父母认为女孩子读书无用,也许是家里无法负担两个人的学费,你只上了两个月的学就回家放牛。一九五六年二姐出嫁后,父亲在外谋生,母亲身体不好,家里家外都靠你打理。一九五六年,我到枞阳中学读书,我们兄妹从此聚少离多。我每次离家,你都恋恋不舍,目送我远去!我每次回来,你都欢天喜地:“哥哥回来了,家里就热闹了!”
一九五八年下半年,母亲生了一场大病,慌死过几次。其中一次被扶坐上大椅,烧了上路钱,后来又活了过来,病后一头头发落了个精光。母亲重病期间,父亲和我都不在家,全靠你侍汤奉药。那时大跃进吃食堂,家里无米下锅,你才十五岁就在生产队做工,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母亲身体不好,不能外出做工,你每次在生产队打点米糊回来都和母亲分着吃。后来生产队也无米下锅,你曾告诉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和母亲连续二十六天粒米未沾,全靠野菜、白萝卜度命。那时大姐家条件好一点,她家在石矶头附近。你几次走近四十里路程,中间还要翻过逥心岭两座山头,从大姐家挑些山芋、山芋渣等回来,一家人掺着青菜吃。你说,蒸一锅白萝卜放上两根山芋,先吃白萝卜最后吃根山芋,觉得那是一顿美餐。你告诉我,每次从大姐家回来时,大姐夫都给你准备些吃的,问你可挑得动,你说挑得动——总希望多给一点。几十斤重的东西开始挑还可以,但山路崎岖遥远,越挑越重。逥心岭又长又陡,林木茂盛,清静幽深,行人稀少。你说每次过岭时都有点害怕,反而加快步伐;直到下山后,才放慢脚步,一步一步地向家挪行。这是何其艰辛呀!
一九五九年暑假的一天下午,你跟我说:“最近有人夜间在稻田里找到乌龟,我们今天晚上也去看看,捉几个回来给母亲补补身体。”我们晚上带着手电筒,一人拿着一根竹棍子,你胆小怕蛇,跟在我的后面,随时提醒我:“哥哥慢点,用棍子打打。”很幸运,那天晚上我们真的捉到了几只乌龟。后来又去了几次,有收获也有空手而归。
一九五八到一九六零三年天灾人祸时期,你和母亲相依为命。不是你的细心照顾和陪伴,母亲不可能活过。你的突然离世,给母亲带来了撕心裂肺的痛苦。你知道吗?这种痛苦对母亲来说是永远的,直至她离世。
一九六O年前后,政策有所松动,可以开垦荒地了。你也在小私房山脚下、鸟荒咀、小胡庄等地开了几处荒。我估计,加在一起大约有四五分地。你在地里插一季山芋、种一季小麦。一九六一年、一九六二年土地分田到户,我每次回家都看到你非常辛苦,曾劝你少开点荒、少种一点,免得那么苦。你说农村和城市不一样,无论怎么困难,城市到月有定量供应,而农民一旦粮食短缺就只有挨饿;这几年饿怕了,现在政策允许,种一点给家里多少有点补贴,虽然辛苦点,总比饿肚子强。那几年,在你的操劳下,家中生活有所好转,基本上解决了吃了上顿愁下顿的窘迫处境。村里人都称赞你比一个男劳力还要强。你种的一种“小东红”和“再生稻”煮饭特别好吃。你和母亲说:“要留一些给哥哥吃。”一九六二年,我从安庆轻工业学校毕业,分配到蚌埠工作。开始工作岗位不够理想,又吃不饱肚子。我非常羡慕你,曾想回家务农,还是堂兄必发分析了利害关系才没有成行。
一九六二年初,你找到了如意郎君。同年暑假,我见到了他,给我第一印象:他言语不多、憨厚诚实。同年秋季,他参军入伍当铁道兵,这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兵种,开始修成昆铁路,后到东北修建铁路。他只有小学文化,凭借勤奋吃苦善于实干的精神,由一个普通的战士逐渐成长为班长、排长、连长。一九六六年他被评为全师标兵,到北京参加表彰大会。
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武斗期间,我于七月二十日坐火车离开蚌埠到南京,经过无为、庐江,七月二十八日才回到家。家里已有几个月不知道我的消息,谣言又多,都为我担忧。我安全归来,全家欢聚一堂,你和母亲喜极而泣。五十六年过去了,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晚我睡在凉床上,一觉醒来,你和母亲还守在我的身旁。你呢,在轻轻地、不停地为我打扇子。这温情的画面,时常闪现在我的眼前,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这次回家,你和父母亲决意要解决我的婚姻问题,认为有了老婆才能拴住我的心。在你的张罗下,我与你嫂嫂当年九月十一日结婚。你嫂嫂勤劳善良、忠厚老实,几十年如一日为家庭辛苦操劳,她孝敬公婆胜过做儿子的我,她养育儿女承担的责任也超过了做父亲的我,是她给了我一个真正意义上温情的家。我们结婚初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时间是婚姻的最好见证,如同一瓶老酒,时间越长越显得醇厚甘甜。我在夸你嫂嫂,你高兴吗?我肯定,要是你还活着,你们一定是一对关系非常好的姑嫂!
那时大姐搬家到贵池黄盆闸附近,由于文化大革命期间交通不便,十月二日我步行到枞阳乘小轮到安庆,十月三日经大渡口步行到大姐家。十月四日,我俩在钱江口坐民船到枞阳,当天掌灯时刻才到家,你十月六日(农历九月初三)结婚。婚后,你俩几次早晨从你家出发经会宫、小岭来家里,吃过中饭后再回去。途中你俩在小岭一待就是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你们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可惜这样幸福的新婚生活只有十几天。十月十八日早晨,我和他同时离家返回各自的工作岗位,你到会宫送我们时,泪眼汪汪,恋恋不舍,谁知这一走竟是你们夫妻的永别!
一九六八年九月十九日下午两点多钟,家乡枞阳县会宫公社两个到蚌埠买柴油的人找到我,他们落座后问我:“你妹妹死了你知道吗?”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哪个妹妹了?”“你妹妹姚兆珍拉猪菜时淹死了。”这真是晴天霹雳呀!我顿时天旋地转,放声大哭。当时办公室许多人安慰我,好友朱试向厂领导做了汇报,厂里立即安排我到安庆九成畈农场出差,顺道回家看看。当天下午六点左右,我乘车到合肥,第二天下午到家,和母亲抱头痛哭。我才知道,你在九月六日午饭后,和几个妇女去河里拉猪菜,不慎掉进深水区,她们不敢拉你,周围又没有人。等喊来的人赶到时,你却停止了呼吸!这是十四天前的事。十四天来,母亲日夜啼哭,身体骨瘦如柴,你说叫我怎么不难过!
我回家的第二天,大传侄陪我去看你。远远望见你的坟茔,我泪飞如雨;我趴在你的坟上呼你喊你,肝肠寸断!你走得太突然了!我们正值青春年华,从来没有想过你会离开我。妹妹呀,你生前处处为哥哥着想,哥哥却没为你做过一件事!你的离世,哥哥没见上最后一面;你的下葬,哥哥也没有亲临作别!
记得一九六八年春节回家,看见你养了一头小猪,我说了句“你一个人养什么猪?”但却没坚决制止你养猪,这是我的错呀!哎,如今你已在黄土垄中,再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还记得一九六八年春节,我到你家向你辞行时,告诉你想调到池州工作。你说池州离家近,以后我们也到池州工作。第二天我到岳父家去,因为离你家不远,我再去看你,分别时你却哭了,而且哭得伤心。我当时就纳闷:昨天还有说有笑,今天怎么了?现在想来,这就是我们兄妹生离死别的预兆!
你生前是枞阳县人大代表、会宫公社革委会委员,公社给你送了花圈,革委会副主任参加了你的葬礼。你睡的是你婆婆的寿材,葬在拔茅山下一个背风朝阳的地方,前面是一片绿色田野,离公路不远。你感到孤独吗,我的兆珍妹妹?哥哥回去了,还一步一回头望着你呢!
五十五年来,我和你嫂嫂先后送走了母亲和父亲,我们养育了三个儿女,又有了三个孙儿,他们都很好。我们多次到你的坟前祭奠你,你知道吗?清明冬至时,我在池州望风给你烧纸钱,你收到了吗?哎,这也只是哥哥嫂嫂的一片心意而已!永远怀念你,我的兆珍妹妹!

兄 兆祥       

二零二三年九月一日

来源:文乡枞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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