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底什么叫做“轻舟已过万重山”？  也许一个人到了三十多岁， 才真的能勉强读懂诗。  少时读背唐李白《早发白帝城》： 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只觉得读起来莫名“爽利”“快然”， 只是将其纯粹理解为山水游记诗。 最近爆火的动画电影《长安三万里》再度提到此诗，看到画面里暮年李白被赦后面对绿水青山心怀激荡…… 他高声吟唱“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忽然觉得当初的理解终究是太浅了。  一个人， 到底要经历怎样的困厄、挣扎、浮沉、纠缠、撕裂、锤打才能获得“重生”？ 人， 什么时候会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体验？  理想主义者偏爱李白，李白和李白的诗是一种伟大的向往和投射。 很可惜现在很多年轻朋友只把他当作某款游戏里的一个角色。 那些“深水区”的浪漫正越来越疏离，我们甚至连“痛苦”都感知的很浅。 但，浪漫还在不在？ 痛苦还在不在？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他们一直都在，而且会相对永恒的存在。 其实在李白之前，对于人生山万重，有个叫王勃的年轻人在滕王阁写过“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看来是人，都有翻越不了的重重关山。 纵是不知疲倦地翻越每一个山丘，会不会因不安而频频回首，无知地索求，羞耻于求救，而后喋喋不休，徒增哀愁？  在李白之后，那个叫陆游的人也写过“轻舟”，“轻舟八尺，低篷三扇，占断苹洲烟雨。”陆游在轻舟乌篷里近乎“嘶吼”，是一种震耳欲聋的“低语”，是愤怒，是控诉，最终是算了……  他陆游绝没有李白“轻舟已过万重山”似的快哉恣意，但八尺轻舟也要“占断苹洲烟雨”，看来还是心有不甘。 站在讲台上也十几年，因处地中原，很少玩水游山，更是鲜有机会乘轻舟八尺，逐浪前行，在猿声中梦入大唐，但有时候每送走一届高三，都会有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甚至不来自于标签化的所谓师生情，它就来自于感动本身，我送走的是一届届高三吗？  也许不是， 送走的是不甘、是浪漫、是疲倦、是捶打，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是和自己年轻时的各种可能性告别，是在人生深水区对“诗”的一种“贪婪”。  一直不太喜欢读诗时太深挖所谓作者的背景与经历，很多诗歌课被上成历史课是我不喜的， 罗兰·巴特说过作者已死，也许解释权在每一个活生生的“我”。 所谓感受与生发不必是你告诉我该如何做，让“我”从诗本身去感知去咂摸，去在某一个平凡的下午的某一个不起眼的时刻，忽然基因觉醒，一只看不见的手悄悄转动齿轮，你那一瞬就是触碰到了诗，触碰到了浪漫、不甘、愤怒、心酸……  本届高三快结束的时候，有个女孩在课桌上写下“前路漫漫亦灿灿，轻舟已过万重山”，因为书本堆满桌面，这句话我用了三天才看完整，那一瞬我想她未必知道李白被赦，未必知道李白的挣脱与快意，但是她就是触碰到了，只属于她的独家解释，她用青春写成了属于自己的诗…… 也许， 每个人都有机会在人生的“深水区”做个诗人， 纵然水迢迢路遥遥，天茫茫山万重， 也能不自量力地还手，直至死方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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