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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1839年，时值鸦片战争前一年，48岁的龚自珍因针砭时弊得罪权贵，终对朝堂昏暗大失所望，愤然辞官。 要知道，从少年壮志到步入仕途，龚自珍一共考了六次方才得中进士，而后数十年，尽管官位低微，却始终不忘救国之心，试图以犀利直白的呐喊来唤醒这个精神萎靡的王朝。可惜一人之力太过微弱，终使其再无信心，毅然南归。 潦倒半生，一事无成，此时身处低谷的龚自珍，胸中五味杂陈，于是往返途中，一口气写下三百多首《己亥杂诗》。或批判，或呼吁，或陈情，或自遣，字字句句，皆为爱国之言。 其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材”，更成感动后世的经典佳作。
而在他不得志的背后，实则与其自身嬉笑怒骂的性格息息相关。他不喜奉承谄媚，一生不拘礼节，恃才傲物，狂放自在。为官如此，写诗如此，做人亦如此。 昔日，龚自珍在朝为官，曾独自乘驴车外出游览，路遇芍药花丛，顺势坐卧一旁，并诚邀一位陌生人纵情畅饮，高谈阔论，期间京中同僚路过，受邀同饮，并问龚自珍另一人是谁，龚自珍笑而不答，于是同僚终是“疑为仙，又疑为侠，终不知其人也。” 很显然，相比于勾心斗角的朝堂权贵，龚自珍更爱与豪侠义士相交，之所以如此，也因其自身狂放不羁，随性而活，这般性格，其实早在少年时便已养成，而他20岁所作之词，更是豪迈昂扬，令人澎湃。 《湘月·天风吹我》 清·龚自珍 壬申夏泛舟西湖，述怀有赋，时予别杭州盖十年矣 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 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 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 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 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 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 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公元1812年，刚及弱冠的龚自珍，陪同母亲前往苏州看望外祖父，并与表妹喜结连理，童年夏天，龚自珍携带爱妻重回阔别十年的故乡杭州，于西湖泛舟时，作词抒怀。 起笔先说当下之事：“天风吹我，堕湖山一角，果然清丽。”天风浩荡，将我吹落于此，西湖的风景果然分外秀美。 作者出生杭州，却不直言，而说是天风吹落，自己好似天上谪仙，不过偶然降落人间。寥寥三句，却将其自命不凡的豪迈英姿刻画得淋漓尽致。 按理说，身临西湖，总该先提山川景致，但龚自珍却不循常理，继而写生平过往：“曾是东华生小客，回首苍茫无际。屠狗功名，雕龙文卷，岂是平生意？乡亲苏小，定应笑我非计。” 我少年时曾在北京生活，京师繁华，如今回忆却只觉苍凉迷茫。那些微末的功名职位，又怎会是我平生之志？然此番心境若被老乡苏小小知道了，怕是会笑话我对人生的追寻有失妥当。 作此词时，龚自珍不过弱冠年岁，然而字句之中，却多了几分沧桑老者回观往事的苍凉喟叹，如此描摹实则有意为之，恰恰照应了前文的谪仙自比，意欲自己胸襟广大，目光长远，思虑深邃。 而后“屠狗功名，雕龙文卷”，是为用典。表明自己不会像汉初的樊哙那般，本以屠狗为事，却为功名从军，亦不会像稷下学者邹奭一样，拼命追求文章的精雕细琢。世人追寻功名，他却不屑一顾，只因他心怀苍生，有济世之志。 然而他又深知，这般壮志，常人必然不解，故而以名妓苏小小为点缀，更添狂傲之态。 行文至此，已生曲高和寡之意，自然便有了下片的以景抒情，清愁渐起：“才见一抹斜阳，半堤香草，顿惹清愁起。罗袜音尘何处觅，渺渺予怀孤寄。” 恰逢西湖游赏，却见余辉斜阳，春草如茵，这般景色顿时惹起了我的愁思，不知理想何以实现，只好徒然对着苍茫湖水寄托忧思。 因为心有愁绪，所以景色孤寒，于是想要极目远眺，暂得抒怀，可惜却是“何处觅”、“怀孤寄”，此中失意，可谓触动。 所幸，少年昂扬，尚有寄托，随之而来的豪侠之气顿时倾泻：“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两样销魂味。两般春梦，橹声荡入云水。” 心中涌起愁思时，便以箫声寄托愁怨；心中涌起狂侠之气时，便以利剑寄托豪情。相比之下，功名之谈不过春日幻梦，那便随风而散，汇入云海吧。 其中“怨去吹箫，狂来说剑”，乃全篇名句，他有着胸怀大志却无处施展的怨愤，也有着不屑权贵超凡脱俗的狂傲。箫与剑的背后，是他的生平之志，更是他的性情相叙。 此后多年，他的笔下，常见箫与剑的描摹，不论是“一箫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五年”的落第失意，还是“少年击剑更吹箫，剑气箫心一例消”的晚年追忆，一箫一剑早已成为他的人生写照，有怨亦有狂，此生不羁，纵横山海。 少年意气，大多会在世事磋磨中消耗殆尽，但总有些人行至暮年，看似消沉失望，却仍怀一腔热血，纵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也要发出铿锵有力的呐喊。 人生在世，从不会拘泥于一种情绪，它是喜忧参半，是柳暗花明，也是“怨去吹箫，狂来说剑”，正因这份多变，方才铸就精彩。 惟愿诸君，历经人生百态，终得一方自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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