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母亲快不行了，希望我和丈夫能回来，母亲在临死前很想看我一面。瞬间，泪顺颊流了下来，手也不住地颤抖。丈夫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走过来问：“怎么了？”我只说了一句：“妈不行了。”就彻底哽咽住了，顿时丈夫也慌了，我俩来不及换衣服，不顾打的的费用，直奔家乡，这一刻一件件小事像过往烟花从我眼前晃过： 一 小时，我的成绩一直不错，但在重男轻女的农村，人们思想中认为女孩子读再多的书最后也得嫁人。于是面对我上初中，父亲说什么不同意，最后还是母亲出来打了圆场：“就让娃读吧！” 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爸，因为一贫如洗的家境，几个哇哇待哺的孩子，父亲的双肩实在难负其重，但当时我怎能体会出大人心中的甘苦。 母亲很理解我的心，父亲不在场时，说：“娃，你别怪你父亲，他一天起五更爬半夜的操劳，不易呀！他看不了很远，只希望你们快快成长，帮他分担，解决生活中的困难。但母亲明白，咱农村人若不读书，一辈子摆脱不了现在的生活，孩子，不要辜负我们的一片心呀！” 瞬间，万种辛酸千种痛苦袭上心头，我感到母亲话中的分量，我开始懂事，思考人生，沉心学习。或许这是我最好报答父母的方式了。 “不比吃，不比穿，娃咱要比学习。虽然妈给不了物质上的享受，但精神上，你一点不比别的孩子贫脊，因为妈妈爸爸一直爱你，关注你！” 这是只读过一年书的母亲说过的话。那是我小学过春节的事了，每年妈妈总要给我翻新一套新衣，但那一年妈妈连买染料的钱都没有了，望着邻里孩子洋溢脸上的喜悦，身着的新装，我哭了，于是母亲说了那样一段话，说完，我们母女俩都哭了，我没有说一句话，走进屋，面对四壁，默默地告诫自己：一定要努力，我要用学习赢得人们的尊重。 到了县一中，我常常有种自卑感，因为我们毕竟是各地小学的尖子生。在这“藏龙卧虎”的县城，我还能独占鳌头不辜负母亲的一片心吗？我深深懂得不努力我会落伍的，从此，我更加努力，用勤能补拙的劲头，把学到知识消化提高，力争百无一漏。或许真应了那句话，有付出毕有回报，初一期末考试，我得了学年第一名，面对成绩的回报，我喜极而泣，几乎是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这喜讯告之母亲，母亲一听我得了全校第一，高兴的不知说什么好，正在我们母女欣喜之余，学校送喜报的师生来了，顿时我家的小院沸腾了，看热闹的村民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当校长手拿喜报目睹“女状元”的家竟是如此时，他落泪了，抚摸着我的头，对母亲说：“你能在如此困境中培养女儿，我很敬佩您！”母亲眼中含满了泪花，头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竟不知说什么好。看见父亲，她半天说出一句：“她爸，如果我们让娃退学，你能看见这份热闹？”父亲干裂的嘴唇掠过一丝笑，虽然这笑中带着几缕苦涩，但我知道父亲这时也对母亲的“高明”开始另眼看待。 从此，我的名声开始在乡里流传，不仅仅是我学习好，而且也因为我有这么一位伟大的母亲。  二 我上初二时，母亲得了一场大病，有几次竟昏死过去，但即使这样，母亲也不让父亲把她的病告之住校的我，她怕分我的心。但我还是知道了，那天我在县城邂逅了五叔，五叔一看见我，就哭了：“娃，你妈病了。”说着眼中闪烁着泪花，“很重很重的病，但她就是不肯上医院。”顿时我的心提到嗓子眼：“那你们就忍心让我妈病在家里。”“娃，很多事，你不懂，不是我们不送，是妈舍命来抵，我们无能为力。其实你该明白，你妈她是心疼钱呀！”瞬间，泪顺颊流了下来，我在教室再也坐不住了，向老师请了假，就往家赶，没到家，泪已溢出眼眶，我仿佛看见趴在炕上痛苦的母亲，但出乎我预料的是母亲竟坐在锅前烧火。 “妈！”顿时我哽咽住了，竟一句话说不出来了，母亲也愣了：“好好的，不上学，回家干啥？”“妈，你别瞒我了，五叔都告诉我了。”妈一听，气得不得了：“这小五子，气死我了。”说着母亲竟干咳不止，直到前胸贴到膝盖上，我才感到五叔此言不虚，我赶忙抚下身子，一面给母亲捶背，一面说：“妈你别生气！” 母亲的脸胀得像猪肝，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但从母亲面部表情，我知道母亲是对我请假回家的不满，我哭了，哽咽地说：“妈，你别生气，我只是惦念你，如果我让你不高兴，我现在就走。”这时父亲从外进来，一看我回来，眼中也露出惊喜，但再看母亲，父亲瞬间明白了一切。 晚上，折腾了半天的母亲，终于平静了下来，嘴角露着苦笑，说：“娃，你也看到了，其实妈没啥病，你也不要过于担心，你是弟妹的榜样，如果你能成功，他们不但有了一个引以为豪的榜样，也有了奋斗的目标。” “妈──” 扑在母亲怀里，我理解了母亲博大胸怀中，那份拳拳的心。由于母亲有病，全家只靠父亲一人，这个月连买咸盐的钱都没有了，当望着母亲刚毅殷切的目光，我不知道我应拿什么去回报母亲。 第二天迎着烈烈的风，我要回校了，虽然母亲病体虚弱，但还是挣扎站起，问我缺钱不？我坚定地摇了摇头，尽管我的兜里连坐车到县城的钱都没有了，但在家庭如此困难的情况下，我知道我该怎么做。看着母亲赢弱的身体，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身体，我泪再也忍不住随风飘落，点点苦涩，拌在猎猎的路上。 我直到后半夜才走回学校，当同学们看见我被雨水打湿的衣襟时，都惊呆了：“你为什么不坐车？！”我说她们能理解吗？我嘎巴几下嘴，一句话也没说出。 头几天上课，我头脑中总是浮现母亲的身影，几次听着听着就分了心，我强迫自己冷静，记住母亲的话，如果我过于儿女情长，不正辜负了母亲吗？面对空旷的操场，几次我想一哭为快，但我终于没再流半滴泪珠，以女儿柔弱之躯，抵抗饥饿和思念双重困扰，我努力，我只有用成绩做为对母亲孝顺的回报。  三 初中毕业，我再次荣登全校榜首，当大红的喜报再次邮到家里时，母亲两年来一直病恹恹的身体，不知怎地，那一年竟格外的好：“娃，你有出息！” 学校要开个庆祝会，因为这一年是县中考得最好的一次，面对送到母亲手里的请柬，母亲找出还是结婚时买的衣服：“不能给娃丢脸！”我听的内心一酸，是我虚荣心让母亲对此格外重视，还是世俗的社会让母亲深深体会门弟的观念，一时我竟百感交集，说：“妈，你无论穿什么，都是我心中最好的妈，儿不在乎！”母亲一下子把我搂入怀中，喃喃地说：“我有一个好女儿，一个让我骄傲的女儿。” 但真的我与母亲走到庆祝会会场时，母亲却犹豫了，顺着母亲的眼线，我看见一个个西装革履的家长，她内心突然又生出几许自卑：“妈，不进去了。”“妈──”我急得几乎要哭了，但倔强的妈，竟一无返顾地走了。面对要开的庆祝会，我是又急又气。 会场里已坐满了人，我知道我不能再等了，终于我行单影只的走了进去，孤孤单单地坐了下来，或许因为我的渺小，没有人注意我的面部表情，小小的我，不过是苍海一粟。大会开始了，我却一句听不进去，脑海中晃过的是一幅幅母亲从小到大对我的抚养，正在我暗自啜泣时，我身旁的同学使劲捅了我一下：“校长都叫你三遍了，快让你母亲上台呀！”瞬间我注意到千百双眼睛正聚焦在我的身上，我嗫嚅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我......妈......” 眼眶几乎要溢出泪来，突然我看见贴在会场玻璃窗上那张稔熟又苍老的脸，这一刻我热泪滚滚，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校长，这就是我的母亲！”打开窗户，一个窗里一个窗外，我高声地喊道。 瞬间，我感到弱小的母亲竟是那么高大，我搀着母亲自豪地来到了台上，当校长告诉全场：“这就是我们女状元的母亲！”时，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我突然感到母亲就是我人生的背脊，我人生前进的动力。虽然家是贫穷的，母亲是瘦小的，但是给予我的，却是人生最最宝贵的财富。  我没有辜负母亲，高中毕业考上了北京一所重点大学。但城市的风，却渐渐让我也变得开始世俗，虽然那时我还有农村孩子的朴素，也不再用父母的血汗钱上学（通过家教贴补自己），但我却变得越来越瞧不起自己过去，开始羡慕城市生活，也希望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一个城市人，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不再像父辈们一样受穷。 大学三年时，一生辛劳的母亲在父亲的陪伴下，来到了北京，他们或许以为女儿上大学所在的城市不但是全国人民的首都，还有一个他们引以为傲的女儿。但面临他们突然到访，我除了一丝慌乱外，竟无一丝惊喜。我不知母亲看出我的虚荣没有，反正领着父母走在大学校园时，我感到脸热辣辣的，因为他们过土的打扮，在现代而新潮的校园里特别醒目，以至于不少异样目光，让我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我真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其实，也难怪同学们，他们何以想到小鸟依人穿着现代的我，竟有这样一对父母，面对他们的询问，我几次想说：“他们是我远房的亲属。” 母亲不知觉察出我的变化没有，但她陶醉于北京陶醉于未名湖畔春光黛色的双眼，让我明白蜗居农村一辈子的她，怎知道外面还有这么旖旎的世界。 母亲看什么都新奇，几次问得我心烦，但看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怎能伤她的心，几次面对室友们忍俊不禁的样子，我知道母亲的“洋相”让她们寻到了难得一见的笑话，像欣赏赵丽蓉小品一般。 晚上，面对我端来的洗脚水，母亲竟说：“娃，妈也没下地，不洗了。” 顿时，室友们哄地一声笑破了肚皮，我也生气地重重把水盆摔到了地上。溅起的水花，湿了我的脸，也湿了母亲的裤腿，但这水又何止湿了这些，更深的是母亲一颗纯朴的心。 那一宿母亲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任凭父亲如何说执意要回家，我知道是我伤了母亲的心。 临上车时，母亲问我：“钱够了吗？”我不敢看母亲眼睛，说：“够了！”母亲心里核计着什么，半天说：“娃，妈算了，爸妈钱够了，这多出的十元钱给你。” 我看见被汗手捏得皱皱巴巴的十元钱，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我知道这对于父母意味着什么，于是我说什么不要，但倔强的母亲还是从车窗里扔了下来，我拾起钱时，眼泪已流了出来：“妈，我真的有钱，这十元钱，还是你和爸留着路上用吧！”说着我把钱又扔了上去。 这一刻我看见母亲眼中一丝倔倔的神态：“你要不要？”“不要！”僵持中，车开了，钱也由于我和母亲的争执，随着分开的列车，手中各握了一半。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母亲的来信： 娃：看到你，我就放心了！这是撕破的半张钱，与你那半张合在一起，还能用。 瞬间，我泪雨滂沱，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  五 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家乡的省城，从此，我肩负起供弟妹上学的重担。 后来，我的几个弟妹也都上了学，离开了家乡，我至今依稀记得，小弟上大学时的场面，当时母亲高兴得不得了，当着我们几个儿女面说：“我的任务就要完成了，等你们小弟结了婚，我就可以和你们的爸爸过安生日子了！”我深深理解母亲所说的安生日子，不过是不再操劳，用两亩薄地过自给自足的清贫生活。 母亲是不再像过去那么操劳，但她也从不向几个儿女要过一分钱，哪怕是疾病缠身，母亲总是说：“我们单枪匹马在城市奋斗不易呀！”各种关系得打理，同事之间需沟通，仕途之路需努力，母亲说哪一样都不易呀，我们也心存感激，认为母亲理解孩子，即使偶尔父母到我们家走动，我们也常常为陪领导打八圈麻将而把父母凉在家里。为了人事的调动，绞尽脑汁，根本无心与母亲唠一些她感兴趣的话题，而我们孝敬母亲最多的就是买上好吃好喝，甚至一套母亲并不喜欢的衣服。但每每我们问母亲时，母亲总是一个劲地夸奖，仿佛是哪位亲戚小辈送给她的东西，我突然感到我们在用钱物代替亲情时，是否无形中拉开了母女间的距离。但从乡邻反馈回的无不是母亲逢人必赞的念叨和满足，其实只有我们自己心知肚明，我们给予母亲的是多么少多么少，而即使这少得可怜的钱和物，往往又让母亲以春节的压岁钱全部还给了孙子孙女们，起初我认为母亲领每次回家的我们拜访村里的乡亲和亲戚是虚荣心使然。直到一天从村人口中，说孙家四个孩子还没忘我们时，我才恍然悟到母亲的真正意图，是教育我们不能忘了自己的根，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母亲没有文化，但母亲的明理，又是几个农村老太能比，虽然每次与母亲相聚，她的眸盼中都充满了几多期待，希望与我们一叙家常，唠一唠她感兴趣的话题，但面对我们的匆匆忙忙，甚至偶露的不耐烦，她总是默然受之，从没有埋怨。过后，当我们为自己的粗鲁和粗心惭愧时，母亲总是宽容地说：“孩子，其实妈理解你们！到你有时间歇一歇时，咱母女俩再唠。”然而这一等，竟成了永诀...... 没到家乡，我的泪已滂沱不止，我悔自己的冷酷，悔自己的势力，连对自己母亲最想得到的亲情，都吝啬地剥夺了。 家近了，近了，没进家门，远远地，我就看见哭声一片，顿时，我感到天旋地转，我晕了过去...... 待我醒来时，我不顾一切地冲到母亲炕头，抚摸母亲尚未凉的身体，嚎啕大哭：“妈，女儿有时间了，你还能陪我唠会儿嗑吗？”然而回荡我的，除了周围的哭声，已没了母亲慢条斯里柔柔的声音。 ...... 妈──，我──想──您──！ 此文曾在国内外大刊刊登，如台湾的《讲义》、《读者》《青年文摘》《中国青年》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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