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海潮人文|王鲁彦与普陀山

 常熟老李jlr5mr 2023-10-26 发布于江苏

王鲁彦原名王衡,笔名鲁彦,浙江镇海人,现代著名作家,曾被鲁迅亲切地称为“吾家彦弟”“乡土作家”“一代乡土文学作家的代表”,茅盾写过《王鲁彦论》。

他是鲁迅抬棺人之一,他自己于1944年病逝于桂林时,周恩来指示有关人士要“善抚遗孤”。

Image

他的《听潮的故事》自1934年9月1日在《中学生》第47号“潮”栏作为“随笔”刊登问世后至今,除了被选编入各种文选或辞书外,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还陆陆续续被选编为大中小学语文课文。

那么,作为作者王鲁彦在普陀山听潮前后到底经历了什么?遇到“故事”后体验了什么?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深入发掘当年史料与作家论述可以复原“听潮”原事,发掘“故事”寓意,再现现代文学名家在千年名山普陀山的不凡旅居亲历与生命体验。

“听潮”之前世事艰

王尔龄在1982年10月专访过鲁彦夫人覃英: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听潮的故事》有没有小说化的地方?”覃英不假思索明确回答:“没有虚构。1929年,鲁彦失业了。我们回到他的故乡镇海,便有普陀山之游。在普陀山,我们确实碰到了散文里所写的事情。其中所叙,包括我怕听潮音,对和尚趋炎附势表示不满,都是真的。”

覃英回忆:“北伐战争爆发后,他向往革命,多次计划南下。1927年5月底,应聘到武汉,编辑《民国日报》副刊。1928年,他到南京国民政府国际宣传科搞世界语翻译。对于蒋介石的种种倒行逆施,他十分不满。当济南发生'蔡公时惨案’时,鲁彦如实地向世界报道了这件事,触怒了国民党政府,被撤了职。后来,当局要他搞书报检查,他不干,于1929年夏从南京跑到上海。在上海,先是失业,后是教书,并由此时开始了专业文艺创作。当时,我在上海艺专学习音乐。那年去普陀山就是他到上海以后,利用暑假和我同去的。”

他的确如散文所写,是失业后于暑假与妻子从老家出发游览普陀山的。

 “听潮”之时文士聚

许多文献都指向同一个问题:鲁彦听潮,名士小聚。

例如,楼适夷在《回忆郁达夫》记载:“1929年夏天,我同任钧(那时叫卢森堡)两人跑到宁波普陀岛,住在一个小小的由和尚住持的叫天福庵的庙里,一下子来了好些作家。有王鲁彦夫妇等,后来郁达夫与王映霞也一先一后地到来了。”

那么,那一次普陀山听潮之旅,与鲁彦夫妇同行的到底还有什么人呢?他们的行程如何呢?

我们根据天行(史济行)《梵岛一周记》,结合王鲁彦《紫竹林中小札》可以复原当年鲁彦听潮情景。

1929年7月中旬,与王鲁彦听潮基本同时在普陀山的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下:郁达夫、王映霞(原名金宝琴)、史济行、楼适夷、任钧(人称卢森堡)、王济远、潘玉良、章铁民。

那一年暑假,王鲁彦失业后携妻子覃英从南京回到镇海,正打算去普陀山。同时,郁达夫从上海十六铺码头上船到宁波,不料钱和手表被偷,他当了长衫,只穿短袖,于7月23日找到史济行,被安排住在江北岸青年会宿舍一间临江的房间里,还出去给王映霞打了电报让她送钱来;24日,王映霞到宁波,二人住新新旅馆,路遇在宁波养病的楼适夷,由于约定同去普陀山,楼适夷从东亚旅社迁居到新新旅馆。25日,天晴,他们四人于早上七时上了轮船,在船上遇到王鲁彦夫妇。

一路上,王鲁彦用世界语唱歌,郁达夫讲笑话。

船经过镇海、穿山、沈家门,于下午三时到达普陀山。在莲花洋,他们看到无数水母,“宛如莲花朵朵”,郁达夫还说:“好一片莲花洋啊!”

由于普陀山没有码头,他们雇小船从短姑道头上岸。

乘轿穿过寺刹林立僧众往来的路途后,抵达“地临海滨”的天福庵,住持名叫福明。“人是很和善,招待我们也周到。”

天福庵,靠近百步沙和普济寺,离紫竹林也不太远。

25日晚上,他们遇到“上海名画家”王济远,他带着“艺苑西画研究所”七八个学员在写生,也住天福庵。

晚上九时,史济行才入睡,“在床中听窗外海涛发吼。”

26日,史济行陪王鲁彦上街,路经文昌阁、报本堂、太子塔;下午,郁达夫、王鲁彦与史济行同游紫竹林、观音跳、白莲台、潮音洞。“潮音洞在海岸边,立在其上,觉冷气森然,波涛冲入,发声入巨雷。”

27日早晨,郁达夫与王映霞乘轿上佛顶山;王鲁彦与史济行同游长生庵、鹤鸣庵、金粟庵;王鲁彦在路边拆字摊还拆到了一个“靠”字;午后,郁达夫下海游泳;晚间他们在沙滩看月。

28日,早晨六时,王鲁彦与史济行上街,买《普陀山志》,回住处时进入普济寺观赏;下午,风浪很大,郁达夫想去洛迦山的计划被迫取消,大家在庵里谈天到掌灯时分。

29日上午,史济行与郁达夫游览南天门、千步沙、磐陀石、大佛头等处;下午,潘玉良带着丈夫和孩子从上海赶来。由于郁达夫认识她,她也便常和他们说话,“她很会说话,而且态度也很率真。”

30日,郁达夫夫妇回上海,史济行回宁波,王鲁彦、楼适夷买水果相送。他们进入“新江天”后发现王济远也回上海。中午,船抵宁波,史济行请他们吃中饭。下午四时,船又继续开行,史济行这才回家。

据8月6日鲁彦的《紫竹林中小札》,他们走后,由于覃英“不大当得住风”“建南(楼适夷)病得不能走路,卢森堡(任钧)有点懒”,大家不大游览,楼适夷等人还住在天福庵,而紫竹林“偌大的楼房只住着我们两人。”

他们每天吃香菌,连掀开马桶盖时也能闻到香菌的味道,因此,鲁彦要宁波朋友(由于“小札”收信人不详,推测为史济行)送点钱来,带点鸡蛋和牛肉来。

楼适夷后来也离开了,约8月11日左右。

8月17日,宁波方面送的鸡蛋和牛肉吃过了,“由口而入,由肠而出”,“铁民森堡今日咸相返沪”。

这里说的“铁民”是章铁民,覃英在解放后接受访问时说,《听潮的故事》里所说的军装是借的:“他自己当然没有军装、符号、徽章了,那是章铁民寄放的。”

这几封书信可以佐证他们在《听潮的故事》里,数着日子过的场景。

楼适夷在《落叶集》题记里回忆说:

后来天气凉了,大家都打算回上海,他却走不了啦。原来和尚那里的房饭钱,是以随缘乐助的形式,临走时拿一本化缘簿来讨账的,他夫妇两人,都像小孩子一样吃零食乱花钱,要走就没有钱了,朋友们谁都只够自顾,没力量帮忙。结果只好让新婚的太太留下,自己单独回上海去弄钱来,才带太太脱身。我们笑话他,差一点把太太抵押给和尚了。

郁达夫游玩普陀山后写了一首名诗《游普陀作》:

山谷幽深杖策寻,

归来日色已西沉。

雪涛怒击玲珑石,

洗尽人间丝竹音。

据覃英回忆,1930年他们同去厦门的鼓浪屿时还曾谈及在普陀山听到的潮音。

Image

陈澄波油画《普陀山浴场》

“故事”之中蕴佛理

史济行后来成了鲁迅痛斥为“无耻之尤”的骗稿编辑,被郁达夫指认存在偷稿和骗钱的劣迹,当时就有“文氓”恶名,但是他导游听潮之行,还是尽了地主之谊,还为后世撰写或编辑了珍贵文献。

《听潮的故事》问世八十多年来,遭遇过消解和曲解。

所谓“消解”就是指有的语文课本只选取了“听潮”部分,把艺术性与思想性兼备的全文消解为“听潮”美文,认为从海睡、海醒到海怒,是一幅无比美妙的“海潮奏鸣曲”和“海景变幻图”,而其中的拟物、拟人、比喻和通感等修辞手法也成为考试热点、教学重点和难点。

“听潮”部分固然是世界上描绘海潮的最美的文字之一,删除“故事”却忽略了全文的思想性。

所谓曲解,就是认为“故事”让人看到连清心寡欲、远绝尘凡的佛门子弟也拜倒在金钱、权势的脚下,那么在当时的中国,哪里还有净土乐地呢?其实那是作者“诅咒一切,攻击一切,不愿接近一切坏的恶的生活”的意志的表达。

我们应该还文本以正解——《听潮的故事》描绘了普陀山海潮之美,其中还有人性之丑与之真和“我”的思想之“悟”,既讽刺了谄媚阿谀的异化人性,也肯定了无爱无憎的佛性境界。

正解的文本证据有“文眼”。

听潮时,鲁彦针对妻子的“高兴”“欣喜”“战栗”“恐怖”的单纯反应做过开导:

“向来是这样的,你看!”退潮的时候,我指着海边对她说。“一来一去,是故事!来的时候凶猛,去的时候多么平静呵!一样的美! ”

后来,他针对妻子对于和尚的态度也进行了劝解,还提倡“无爱无憎”的人生态度:

“这只是平常的故事,一来一去,完全和潮一样的!”我说,“无爱无憎,才能见到真正的美,所以释迦成了佛呢!”

正解的理论证据有“文论”。

鲁彦固然表达过“诅咒”和“攻击”一切假恶丑的态度,但是在《我怎样创作》中他洞察到了人性的复杂:“但因为历年的生活的经历,现在终于到了像是老年人所取的态度了……因此在创作中也常常表现了这一面或那一面,或兼有了两面……而我的脾气也几乎差不多:我有时很讲理性,有时一点也不讲;有时极其谦虚,有时极其骄傲;有时非常热烈,而有时又非常的冷酷。这种矛盾,说不定不是我一个人所独有,而是很多人所同有的吧!”

通透和洒脱正好与佛教无缘大慈和同体大悲融洽!鲁彦在“诅咒”“攻击”之余,还有幽默,宽容和旷达——佛教本有“妙音观世音,梵音海潮音”的奥义,王鲁彦岂能不懂,读者岂能不解!

Image

1929年于右任题字

(作者单位:浙江海洋大学师范学院本版图片由作者提供)

来源:舟山日报《海潮人文》专版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