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到中年  一场秋雨刚过，阴云还未完全消散，老于坐在窗前，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淌着雨滴的树叶发呆。 昨天他和二儿子宝顺在足疗店大吵了一通，那场争吵让老于万念俱灰，生无可恋。他觉得宝顺无药可救了，他甚至想和宝顺断绝父子关系。 足疗店是老于帮二儿子宝顺开的。老于算计过，从宝顺学足疗技术到开店这五年当中，老于足足投资了八万多元，这对于辛辛苦苦干装修的老于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老于不在乎花这笔钱，老于在乎的是儿子学会一门实用的技术，将来有一个好出路。宝顺脑子灵活又很上进，足疗技术大有长进。眼看着儿子学有所成，老于喜不自胜，儿子终于长大成人能给家里挣钱了。致富心切的老于和宝顺商量再三，决定在闹市区租门面房开足疗店，急于挣钱的宝顺和父亲一拍即合，父子二人在闹市区盘恒物色了许久，终于租了一间门面房，足疗店也如其所愿隆重开业了。也许是经济萧条门店生意冷清的缘故吧，也许是宝顺足疗技艺不精、顾客鲜有登门惠顾的缘故吧，开业鞭炮残留的碎屑还未散尽，足疗店生意冷清得就像刮过秋风的田野，恓惶得没有一点儿开业时候的红火劲儿。耐不住寂寞的宝顺经不住玩伴们的再三引诱，经常关门出去游逛，晚上回来怕老于唠叨，干脆买了一个折叠床住在店里。老于眼看着开店的投资就要打水漂，急得火直往后槽牙窜，疼得他茶饭不思，彻夜难眠。他辗转反侧，寻思了数夜，决定去店里开导教育儿子改邪归正，没想到一到店门口，看见宝顺又要拉下卷闸关门出游，老于火往上撞，一把推开儿子，指着宝顺的鼻子破口大骂。宝顺碍于面子也毫不示弱，出言不逊，针锋相对，二人语调尖厉高亢，用词尖酸刻薄，唾沫星子横飞，场面一度失控，引来无数吃瓜群众围观，导致街道交通堵塞，滞留过往车辆连绵二三里之长，其间汽笛声不绝，骂娘声不断，真可谓怨声载道，盛况空前。最后交警队大队长亲自带队，出动半数以上交警，十万火急地赶往事发地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经过苦口婆心地劝解、疏散、引导，围观群众才怀着怅然若失、意犹未尽的心情三步一回头地无奈离去。 老于和宝顺的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口舌之争迅速被登上抖音快手，其粉丝流量蹭蹭上涨，影响之大不亚于当地网红。老于羞愧难当地目睹着自己在抖音上面那一幕幕出乎意料的神操作，死的心都有了。 他神思恍惚地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他一激灵，翻身坐起，大儿子宝民开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女朋友小娜。 老于知道，小娜和宝民处了两年了，现在已经到了结婚成家的时候了。可是老于拿什么给儿子结婚，除了自己住的一套房，什么也没有了。退一万步讲，小娜即使不要彩礼，总的有现房住吧。可实际上，小娜的父母嫌宝民家里穷，根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可是小娜一心跟定了宝民，非宝民不嫁。小娜父母没辙，就提出条件，让老于出去租房，把房子让给宝民和小娜住，另外彩礼不少于15万。老于拿不出彩礼钱，婚事只好一拖再拖。最近老于发现小娜的肚子有点儿不对劲了，专门穿宽松肥大的上衣，而且小娜吃饭总想吐，他是过来人，知道是怎么回事，眼看宝民结婚成家的事已经迫在眉睫，自己还是囊中羞涩，一贫如洗，老于的后槽牙越发疼得厉害了。 “爸，我们这次回来……还是想和您说说结婚的事……”宝民嗫嚅道。 “这事我知道，可是……”老于说话有些力不从心。 “您是说彩礼的事吧，我工作时间不长，仅仅存了4万，不过再问同事朋友借点儿，还能凑合3万，您出8万就得了。”宝民板着指头算计着。 “今年装修营生少，我还给宝顺投资开了足疗店，手里实在紧得慌，要不再往后推一推……” “还推，你看小娜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总不能等孩子会打酱油了和小娜结婚吧？”宝民着急地嚷嚷道。 “没钱有什么办法？不行你们回去和小娜的父母商量，彩礼钱不要或者少要，等结了婚，我慢慢积攒钱给你们还不行吗？” “早说了，小娜父母不答应。”宝民带着哭腔说道。 “那就等你们孩子会打酱油再结婚吧！”老于不耐烦地吼道。 “这是当父亲的说的话吗？”宝民一把拉着小娜的手，忿忿地一甩门，气咻咻地走了。 老于捧着疼得发肿的牙帮子，呲呲地倒吸着凉气，差点儿没背过气去。他就像一条空荡荡的破麻袋，瘫软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板，嘴里含糊不清地喃喃着：“造孽啊！生了两个不成才的儿子，这让我以后怎么活啊！”年过半百的老于眼里竟然生生淌下两行混浊的老泪。 “当——当——当”，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于以为是宝民又回来了，哼了一声，没理睬。 “哥，快开门，有急事。” 老于一听，是自己兄弟小于找上门来了，赶紧起身下地过去开门。 小于气喘吁吁地一头闯进门：“哥，不好了，咱爹今天出门摔了一跤，不能动了，话也不会说了，你快回去看看吧！” 老于一听，身子不由晃了两晃。 “你怎么不早说。” “村里的街坊邻居刚刚给我打电话，我第一个就找你来了。”小于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老于不想再问什么，他赶紧稳住神，拉着小于火急火燎搭顺风车往老家赶。 老于的父亲看上去摔得不轻，等他们兄弟二人赶回去的时候，老人睡在炕上已经不能动了。只是眼珠不停地往上翻，看上去很难受。 老于赶紧招呼兄弟背起老人坐上顺风车往医院赶。 “师傅，麻烦你再快些！”老于有些急不可耐。 “催，闯了一个红灯还要催，告诉你，扣分算了，这200元罚款你得出啊！”司机没好气地回怼道。 “我出，麻烦你再快些！”老于探头恳求着司机。 顺风车就像发了疯似的向医院驶去。 急诊室里，医生们乱作一团。老于的父亲气息奄奄地躺在病床上，医生们有用手电筒照曈孔的、有看心电图的、有抽血化验的、有听诊的……还有几个医生站着一旁窃窃私语研究分析的，最后，一大堆花花绿绿、大小不等的票据一股脑地塞进老于手里。 “赶紧去门诊交费，老爷子怕是脑梗，需要稳定病情，明天立即转院。” 老于木然地拿着一把票据往前走，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上的银行存款，仅仅只有200元。 小于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不停地打转，他的光景也不比哥哥强多少。 “你们家属怎么回事，赶紧交费！”医生大声催促道。 老于的魂儿好像被叫回来似的，他慢慢地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拨通了宝民的电话。 没多大功夫，宝民和宝顺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宝民的手里，还拿着一沓厚厚的纸币。 “你们……你们可来了……”老于哽咽着。 “爸，这是给爷爷看病的钱。”宝民一把把钱塞进老于手里。 “不行，这是你积攒的彩礼钱，我不能要。”老于推搡着。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彩礼不彩礼？给爷爷看病要紧！”宝民急急忙忙拉着老于去收费口交费。 老于也顾不上说什么了，二人赶紧拔腿就走，宝顺慌忙也跟了上去。 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过去了，老人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了，宝民手里的一厚沓纸币只剩下薄薄的几张。 “赶紧转院，迟了，老人的病情还要反复恶化，那时就危险了！”主治医师善意催促道。 老于瘫软地坐在地上，目光呆傻地望着眼前的人。 “爸，我不结婚了……钱不够，我去借。”宝民打着哭腔。 “爸，你原谅我，我再也不乱跑了，我要守在店里努力挣钱，给爷爷治病！”宝顺使劲摇晃着老于，痛苦地忏悔着。 小于不知所措，依然在原地不停地打转。 “都怪爸爸没本事，没钱给爷爷治病，还责备你们不成才，我……我……”老于一时语塞，一口痰涌上来，昏了过去。 身边的医生又乱作一团，哭喊声、抢救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久久不能平静。 不知什么时候，又下雨了，一阵秋风刮过，几片湿漉漉的黄叶叹息着，从枝头落下来，很沉重……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