岫云杂记 || 《狸奴记》外数则

孟寒秋 2023-10-27 发布于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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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记》外数则

月映霜华

全文约2400字，阅读需要约4-6分钟。

其一

小黑者，未知何氏之猫也。六月中，丫头逢之于桥。时晓雨微微，江风犹冷，小黑蜷曲于纸箱一角，瘦骨支离，瑟瑟而抖。丫头怜之，询八方无应，遂携至医馆，检之无疾，抱而归。

小黑初晤家人，无惧，绕足随形，如相熟者。隔二日，丫头返校，余也归厂，虑其安危，觅阔笼罩之，置食水于侧。孰料归时，推门溢味，入目狼藉。挂污沾秽，腐臭直趋额角；张牙怒爪，惊恐密布眉眼。竟似不识也！大是心痛。温水沐之，柔巾裹之，蒸笼杀菌，一番忙碌，幸无恙也。而后唤之以轻声，抚之以指尖，日日相陪于足畔，终弥其不安，复与人嬉戏矣！唯张口无声，甚异。

再当值，未敢独囿于家，携之同往。小黑亦甚乖巧，人来即隐，人去而嬉于三尺。夜深也不入笼，径眠鞋侧。大抵缘于距余近也。

其二

檐过微雨，暑气暂消，信手翻书。

柔柔闲闲而来，蜷膝半响，仰首低鸣。余知其无聊甚，取逗猫棒晃于左近，则腾跃翻滚，如痴如魔，遂不识猫生之为何物。余亦兴起，抛书几案，一时满室足繁，绕廊铃脆，时间秒杀于无形。倦则粲然倚几，彼兴致却未尽，长音而相祈，观余低眉而摆手，也省其意，踱至趾间，安然而卧，片时而小呼盈耳。

尝忆有友发问，汝饲仓鼠之属，知其命乎？余答曰，二三载尔，猫犬稍长，也不过十余载之数。渠又曰，然则所为何来？观生之促欤？亦或察心之冷欤？余语为之结，百思不得其解。今半载矣，于小猫相视中，忽有所悟。我于彼足信，而托以生；彼于我足真，而忘以形。生命之交流，岂止同类而已！或可为一解。

其三

檐滴连宵，气温骤降。狸奴之属向畏寒，故置加厚小窝于背风处，冀其酣眠。孰知竟不稍顾，几番努力未果，由之自便，闭户自寝。

是夕挠门之声，不肯稍止，蒙头及寅时，不可忍，起而为之添食，贿以小鱼干若干。倒头复欲寐，又闻其号于门首，头为之裂，遂启户。

彼则悠悠然踱于沙发前，略环视，跃而上，抱足环尾，俄顷而小呼起。遗吾独自凌乱于晓风。

其四

某夜倦极，忘与猫子添食，俟其腹饥，哀祈门前，而余终不通猫语，竟自寐矣。及晓，彼卧于食盒侧，长睫濡濡，望我唇翕，气弱而声嘶，方悟其意，急为之补食。彼则俯伏于地，咀嚼不止，首不稍抬，盖饥之极也。

大惭！语言之隔，误事甚矣！岂人猫之间，忆昔因故而不得谙西文，其后境遇，宁不湿瞳？

因抚之长嗟。记曰：一夕声哀浑不解，双瞳郁郁泪空翻。相看渐久亦长叹，斯世不堪皆语言。

其五

秋雨寒生，猫足亦为之苦，每偎人侧，或寐或寤，多乖巧，然也有顽劣处，或撩垂鬓，或跃人膝，或上柜橱而引首，或绕笔架而凝眸。稍有不备，则拽窗纱，衔狼毫，翻瓷碟，倒笔筒······添乱无数。

余每为之恼，手所及者皆诗书，不忍投掷，则起自家所印杜诗百二小册子，或扇或拍，以警示之。久之，彼则见楮举而远遁，闻纸声而狂奔，蹄爪响处，白雪烟逝，唯见橘尾一痕，夺门而卷，甚狼狈。

余睹之惬笑不能已，因捧杜诗而笑曰，顽猫之扰，君为之驱，宁得不用心也！遂展卷研读之。

其六

小猫渐长，体逾健，每低伏一角，仰首空际，虫过而舒爪，帘动而腾身。

某日架中书页为风所鼓，窸窣有声，其转眸片时，借足床尾，跃身柜上。时凝眸于笔砚，时抚爪于书脊，若有所思，忽掌动而书出，则喻守真之《唐诗三百首详析》；又片时，出《声律启蒙》。彼时或倦也，蜷爪一哈欠，狮卧于架顶，挼须理毛，恬然眠也。

余拾书于地，咦？汝竟欲习诗乎？

其七

某晚，猫跳箱笼，为倾板所夹，惨呼不已，因探手欲拯。值渠怒齿奋爪，一记裂余之中指，涌血如注。霎时色为之变，汗下涔涔。及晓，友相询，犹沮然，曰，人皆知猫犬之无辜，然挠及必先疫苗，盖斯疾之隐，风微波平；斯疾之犯，骇浪惊舟。九死而无一生矣！余纵不畏死，其死之状，也忒难看。奈迩来风雨之所向，尽指此疫苗，因望疫站而惶惶。友则笑曰，君何虑若此？斯时者，风口浪尖也，孰敢以一针之假欺汝也？余心立省，一笑往之。幸甚幸甚！

因为之歌曰：狸奴岂生事？挥爪正宜时。风雨刀锋口，肯为假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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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龚

小龚者，粟色田园犬也。

先，保安老龚巡于避角，偶得之。众人戏以小龚相呼，及久，正名矣。

其来之初，长不盈尺，毛枯色黯，瘦骨支立。人略近而远避，声稍厉而颤栗，全无幼犬娇憨粘人形状。园中郑女甚怜之，逢餐必与之先取，众乐，谓之曰：“犬先人后欤？来朝佐酒，尚敢动箸乎？”郑女不语，眸中滢然。如斯月余，小龚渐长，体增倍余，皮色光润，闲来亦识四方巡游，沐阳逐鸟，若重生焉。

某日，余方入园，步竹荫长梯，恍惚有物相随，回视，则无。复行，犹闻异声。再顾，则丛草间露一头，原来小龚也。唤之，不来，大摇其尾，颇友善。欲抚之，却退，也不远遁，总距数尺，歪头相视。余遂拾级而上，小龚尾随，无声，送及小池方去。晚间欲归，遥见黄影顾盼池侧，已相迎矣。因询众人，皆曰：来则接之，归则送之，极通灵性。

唯园中游人如织，为安全计，岂容大犬出没，真佐酒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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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虎

独行街口，遥见二人拽一犬，黑白皮毛，望余而吠。

视之，则小虎也，殊喜，唤而近之。彼亦挣脱牵引，飞奔而来。余揉其头，向二人曰：“此乃余家失犬，多蒙照拂，深谢！”二人互换眼神，鼠目者曰：“似宜有酬。”余因尽出囊中物，携犬欲行；獐头者曰：“汝家何处？改日登门探视。”余笑而拒之，捷步而去，数里乃止。细察小虎，两股新伤，吻上残麻，因解之。其裂唇而笑，白齿尽露。余虽有异，不做他想，复释其颈缚。彼则怒蹄扒地，碎末横飞，余楞神间，已发足而去，硕体圆浑，俨然大豕！

惊而瞪目，则曦光耀眼，啼鸟一窗。

时小虎走失旬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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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鸽

昔，饲鸽数十，丁酉春，思出行之不便，逐一送于人，鸽棚尘积，渐逾一载。

前日友致电曰，有鸽未归，未知返故居否？时已夜半，余执手电，绕棚略视，并无归羽，遂不关心。又二日，沐花园畦，则见绿环灰羽，绕身而旋，似相熟。俯身相唤，却退而相避，然并不远翔，丈余则回首，屡相窥。再近，则径上昔时游架，徘徊顾盼，唯不入笼。观其形瘦而神疲，料未食数日，已将危矣。遂分仓鼠粮一盒，猫饮水半盂，置之向来饮食处，相视片时。去，容其自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