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无有证

HALLOWEEN

看着头顶的热水器，李壹再次陷入沉思。

之前家里一直用的是太阳能，不必担心触电问题。而现在……

又一次，热水四溅皮肉横飞的场景充斥脑海，尽管他从未见过，更不曾亲历。

就怕万一……

眼前场景已经演绎到自己躺在重症监护室，被白色纱布绷带包裹如木乃伊，家人倾尽家产奔走在外……

这种情况下，氧气管拔还是不拔呢？不过那时候自己还说得算吗？

他晃晃脑袋，想要尽快摆脱这种令人不快的“遐想”——纯属瞎想，呸呸呸！

据说现在热水器最多有七层防漏电保护网，开着也能洗澡，而且好多人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

甚至有很微小的证据——开着热水器时用水龙头里的温水洗手，不也哪次都没有触电嘛。

由点及面，由此及彼，插着电洗澡也是安全的，这符合一般的推导规则。因此就算出现意外，也是遵从真理，甚至有为科学献身的崇高意味。

但具体到个人，最好大可不必。

最终不是为了真理，而是单纯出于懒惰，李壹“就着电”开始洗澡，并没有想象中的视死如归大义凛然。

但是微妙地，他站在热水器斜对角处。卫生间呈长方形，斜对角是离热水器最远的位置。

他想起初中数学老师在黑板上画出的直角三角形以及勾股定理。不失为一种学以致用，尽管已经过了最该发挥用途的场合。

比体温略高而不烫的热水，瞬间卸下人所有防备，仿佛被摘掉了大脑和全部神经。像一团在海底滚动的云，时间也失去了意义，此刻和永恒只是字面上的区别。

闭上眼，仰起头，直面从天而降的水幕，本能的窒息濒死感让人恐慌却着迷。感谢迷走神经，阻却了人类屏息而亡的可能性。

脸一次次穿过水幕，就像穿过今生与来世，此岸与彼岸，轮回与涅槃。

他猛然一惊：此刻自己到底是活着，还是已经被瞬间电死而不自知？！

一个人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究竟怎样才能证明？

有痛感应该是活着吧，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是疼的，还留下了一点红色的印痕。

灵魂应该是没有影子的吧，他看了看地面，自己的影子倒映在卫生间湿漉漉的地砖上，中间没有一处破绽。

自己会飞了吗？低头一看，肚腩遮住了脚尖，但凭借感觉确定双脚仍坚实地立于地面之上。

根据宋定伯捉鬼的故事，新鬼与旧鬼有诸多不同。自己即使死了，也是顶顶新鲜的新鬼，甚至还有热乎气，所以传统鉴别方法未必灵验。

被热气蒸腾得有些疲惫，体内水分也流失不少。李壹决定断绝这些无聊的臆想，穿上衣服走出浴室，半躺休息片刻。

因着几十年的惯性，暂且假设自己还是活着，因此不能裸奔，以免被对面住户投诉。

不过换个角度想，如果已经死了，还在循规蹈矩，只能说明活着和死了并无区别，鬼亦不自由，那么活着亦不可悲。

他嘲笑自己一贯折中的思维方式，仿佛这样就能把可能的损失降到最小，也正因此造就了半死不活的奇特存在方式。

如果大胆些，比裸奔还大胆，直接从窗口飞出去，而一切如常，便可证明之前已然是亡人。

但证明了又如何，除非负负得正，死死为生。而且万一未得证，代价堪称惨烈。

到头来，竟是证死有法，证生无门？！

也不奇怪，无法自证，正是人一切悲哀的根源。

果然，“是无有证，斯可云证。”。

不过也有了证——起码证明了一点，开着热水器洗澡，不一定会被电死。

又或者，其实自己和这个世界其实本来是死的，被热水器电了一下，方活了过来！

再或者，本来既没有活着也没有死，生与死宇称不守恒，盘古也未曾开天辟地，过去现在和将来都还在霍金的奇点混沌着，朝朝不见日，岁岁不知春。

想欣赏一下自己洗完澡容光焕发的样子，李壹擦掉镜子上的蒸汽。

镜面光洁如新，里面空无一物，更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