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龙二年,窦怀贞轻车简从,应诏到京城做官。 数月之后,证考优良,推举为宰相,受中宗皇帝接见。 金銮殿上,老窦一身洗旧了的官服。 中宗微有不快:“早听闻你寒酸扣门,可来面圣时,总得整套新衣吧?” 老窦面无愧色:“我也想摆阔气,可手里实在没钱。” 中宗不解地:“朝廷也不拖欠你工资,怎会如此落魄?” 老窦:“老朋友、穷亲戚太多,谁从我这揩不到油水,都会骂娘。 他真诚地说:“引以自傲的大唐盛世,百姓其实是在贫困线上挣扎。” 身旁的韦皇后扑哧一声笑了:“满口胡言。没想到,你是活宝一枚。” 中宗:“来京几天,听人说,你见了宫里太监都是毕恭毕敬的。” 老窦老实地:“皇上身边的人,我都不敢得罪。就是见了不长胡子的,我都是礼遇有加。” 皇后又笑了:“你这么谨慎,难怪名声不差。” 老窦连连摇头:“正好相反,外人都说我善结权贵,谗佞用事。” 他叹口气:“众口铄金,我也无可奈何。就象同乡们骂我伪装清廉,我从不解释。” 史书里,老窦是以大奸臣的形象,钉在耻辱柱上。 可前大半生的记录里,却是清廉守节,贤明公允。 (为清河令,治有能名。俄历越州都督、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所在皆以清干著称。) 为什么在余生短短六、七年里,形象突然反盘了呢? 二、 老窦从清河县令开始,历任越州都督,扬州长史,直到朝中为相。一步一个脚印,凭的是百姓口碑、政绩显著、贤明干练。 可他谨小慎微的性格,被史学家吹毛求疵,抓住微小把柄,再无限放大。 比如,他对宫里太监谦逊有礼;比如,他改过名字。 韦皇后见他时,开了个玩笑:“你名字里带个贞字,我爸也带贞字,算是同辈人了。” 老窦随声应道:“我可不能当皇后的长辈,请皇上给我改个名字。” 中宗笑了:“听说你老婆死后,你守节终生,就改名窦从一吧。” 老窦赶忙谢恩。 韦皇后觉得奇怪:“你为啥不再娶妻?” 老窦惭愧地:“我也不是守节,而是娶不起。就是娶到手,也养活不起。” 皇后来了兴致:“我给你说门亲事。女方有地位,家底不菲,月工资挣得比你还多。” 老窦苦笑着:“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您别作弄我了。” 皇后一脸正经地:“真有这么一户人家。就是年龄大点,不知你肯不肯娶?” 老窦乐呵呵地:“傍富婆嘛,年龄肯定要大。只要经济实力雄厚,我没啥不乐意的。” 两下约定好,于是就有了历史上著名的一场婚礼。 三、 这年除夕之夜,皇宫里大宴群臣。 酒过三巡,中宗宣布:“新任宰相老窦,今晚举行婚礼。” 鼓乐奏起,在宫女的搀扶下,新娘款款走出,与老窦相对而坐。 新娘头盖红纱,宫扇遮面。 按照礼节,老窦连念几首《却扇诗》,新娘放下宫扇,掀开盖头。 韦皇后宣布:“新娘子是我的乳母王氏,受封莒国夫人。” 群臣欢声雷动,齐齐向新郎道贺。 老窦喜上眉梢,却装出不安的样子,对皇后说:“娶了皇后乳母,我岂不成了皇后乳父?” 皇上、皇后相视大笑:“那你以后上奏折时,就落款:皇后乳父。” (怀贞每因谒见之次及进表疏,列在官位,必曰“皇后阿㸙”,时人或以“国㸙”呼之,) 群臣跟着起哄:“乳父乳父,飞黄腾达。” 老窦自我调侃:“官是升到顶了。我图的是夫人工资。” 这个除夕,君臣情绪高涨,其乐融融。 四、 但是几年后,这场君臣相宜的温馨画面,却被彻底丑化。 史书记录:揭开盖头的新娘,是个又黑又丑、粗手大脚的,出身低贱的老婆子。 (乃皇后老乳母王氏,本蛮婢也。) 作者的意思,是中宗皇帝胡乱恶搞,捉弄大臣。 而被整蛊的,不以为耻,反而欣然接受。 (欣然有自负之色。纳之不辞,初无惭色。) 总之:天子荒唐,臣子无耻,一场不忍卒睹的尬剧。 可是,违背情理之处太多了。 韦皇后系出名门,官宦人家挑选的乳母,怎会如此粗笨? 让自己奶妈出丑,莫说是皇家面子,就是普通人也丢不起。 韦皇后这么做,不是羞辱大臣,而是刮自己脸皮。 皇上再昏庸,神经再大条,戏弄臣子时,也会掌握分寸而不伤大雅。 面对群臣,重要宴会,别说皇上,就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品味低下、龌龊猥琐到突破人性底线。 良辰美景和下愚的恶作剧,是不可能捏合到一块的。 退一步讲,即便老窦迎娶乳母,是谗媚趋上,也应该采取低调。 大张旗鼓地,难道只为招骂? 这桩婚事,只能是门户相当、身份匹配的良缘。 五、 丑化这桩婚事,初衷很明显。 六年后,中宗的皇位,被相王和李隆基一脉窃取。 为了皇位的合法性,只能抹黑前朝:将君臣和谐的风韵佳话颠倒扭曲,改换以主昏臣愚、朝紊政乱为主题。 中宗失位后,老窦的传记有了后续。 为了向新皇投诚,他先是名字改回来,再亲手砍下后妻王氏的脑袋。 这即便是事实,大概率上,王氏也不是老窦砍死,而是死于相王一系。 同时期,韦氏倒台后,嗣虢王李邕将自己妻子——韦皇后的妹子杀死,向新皇示好。可他的行为遭受举世唾骂,爵位被削,贬出京城。见《祸灾难避过,不因在山中》 而老窦呢,皇位易主后,依然再次拜相。 这说明,担任宰相,他是称职的。只有在中宗一朝颇有建树,才有延续相位的可能。 窦宰相彻底失势,是在先天之变中,被列为太平公主的同党,被逼自杀。 但是在抄没家产时,发现他家徒四壁——除了几石粗米,没有任何值钱东西。 (生平所得俸禄,悉散亲族无留蓄,败时,家惟粗米数石而已。) 同一个传记漏洞百出:窦相的形象,前期、后期、结局,自相矛盾。或许这是作者屈服于正治高压,不得不用的曲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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