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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贤,我们的光之年华

 耐观影 2023-10-29 发布于泰国

近日台湾导演侯孝贤家属发出声明,因为病情影响侯孝贤导演难再执导新片,2015年的电影《刺客聂隐娘》恐成其职业生涯的最后一部作品。本文翻自2016年法国电影资料馆在侯孝贤电影展时Mathieu Macheret撰写的评论文章,让我们共同回顾侯孝贤导演与电影一同走过的时间。

10月25日,著名华语导演侯孝贤的家属发布声明,称其确诊阿尔兹海默症,侯孝贤暂停进行电影创作。

我们的光之年华

左起依次为:吴念真,侯孝贤,杨德昌,陈国富,詹宏志,江湖

侯孝贤电影中那些刻在我们身体里那朴素,心碎,不可磨灭,令人颤动不止而又经久不衰的印记,是光。因此,尝试去总结、讲述和复述这些电影剧情是徒劳的,它们会从你的指缝中溜走。不过我们可以描述的,是村野里的明朗日子,如同一股乳白溶液涌入内心(《恋恋风尘》,1986年);是深夜里划破黑暗的吊灯,照亮焦灼的家庭,只为轻抚颤抖在边缘的脸庞(《悲情城市》,1989年);是霓虹的瘢痕,在都市空间中与苍白的冷漠纵横交错(《千禧曼波》,2001年);亦或是浓厚的金褐色烟雾,弥漫在凝滞着鸦片气味的厢房之中(《海上花》,1998年):于是,所有电影作为一个整体回到你的眼前。此处,光线不仅仅是“照明”这一最普遍的作用:它是一种基本要旨,使电影浸浴在连续性之中,是一切事物和角色的可见性,因此也是它们存在的条件。

《悲情城市》(1989)拍摄现场侯孝贤执导演员

侯孝贤,1937年4月8日出生在南方广州,此时中国正处在内战的动荡之中,交战双方是毛泽东率领的共产主义追随者与国名党麾下的民族主义者。一年后,侯孝贤的家庭离开广东,南下台湾。侯孝贤在位于台湾南部的大城市——凤山的街头长大。他成为帮派成员,过着小偷小摸,打架斗殴的日子。22 岁那年,他去服兵役,这标志着他人生的第一次突破:他与电影结下了不解之缘,军中休假的每一天他都在电影院度过。服兵役结束后,他开始在台北国立戏剧艺术学院学习。之后,他做了不少零工后,像是在中影国际(国民党管治下的电影中心)担任编剧,并成为李行、陈坤厚和赖成英等电影人的助手。1980 年,他成功拍摄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喜剧片《就是溜溜的她》,不久又拍摄了《风儿踢踏踩》(1981年)和《在那河畔青草青》(1982年),三部影片都大获成功,但却没有留下任何人物。

《在那河畔青草青》(1982)

台湾新浪潮

《儿子的大玩偶》(1983)

侯孝贤的第二次突破,是遇到了台湾文学界的重要人物,也是此后成为了他御用编剧的小说家朱天文。朱天文向自己的知识分子圈子介绍了侯孝贤,其中一些成员,如杨德昌、王仁和陈坤厚,与侯孝贤一起,很快形成了后来的"台湾新浪潮"(他们的开山之作《儿子的大玩偶》拍摄于1983年)。他们的合作最初催生出的是一系列自传体电影,四部华丽的影片取材于电影人的青春记忆,仿佛他们必须先两两成组,才能开始挖掘自我。

其中第一部《风柜来的人》(1983年)是一部令人钦佩的杰作:在巴赫和维瓦尔第的乐曲声中,电影开始先描绘了四个少年(一帮小混混)在海滨小镇的生活,犹如一出充满活力和桀骜不驯的芭蕾舞剧,随后少年们搬到城市,影像则变成了对于逐渐崩塌生活如何无力抵抗的记录。在随后的《冬冬的假期》(1984年)中,侯孝贤将童年(暑假)的伊甸园与被早已异化的上一代做了一组对照;《童年往事》(1985年)唤起了他父母的离乡背井和相继去世的记忆;最后是那伟大的《恋恋风尘》(1986年),讲述了两个因服兵役而分离的年轻人的学徒生涯和难以言表的爱情。

《恋恋风尘》(1986)拍摄现场

高超的过渡艺术 

侯孝贤对于镜头的感性书写已然存在,一览无遗,比如:“过客”的视角,偶然发现场景,然后从旁观察,却从不叨扰;宽阔的画面,让世界的象形文字如神秘书法一般刻在人物周围;安详且忧伤的呼吸,让事物显露头角,就像在故事中心显露带有纪实性的印记(这就是为什么侯孝贤可能是他这一代电影人中最具有巴赞风格的电影人)。然而,令人感受到一种脉冲的悸动,却是在镜头与镜头的衔接之处:每一次镜头的切换都是一条深渊,而深渊之中,每个人物都恍若有失,时间则因深渊的吞噬而得以彰显。

在几部关于自我断裂的故事之后,侯孝贤开始从个人故事出发,深入到中国-台湾历史上精神性分裂的中心——日本的侵略(《戏梦人生》,1993年)、国民党的接管(《悲情城市》,1989年)、内战(《好男好女》,1995年)——每一次都追溯了中国人生活的艺术,而其中令人兴奋的思想甚至要跨越共产主义社会的范畴——《海上花》(1998年)中的19 世纪和《刺客聂隐娘》(2015年)中的唐朝(8世纪)。千禧年之交时,还有《南国再见,南国》(1998年)和《千禧曼波》(2001年)这样的电影,通过对于极度当下的挖掘,从而开辟了一条新的脉络。在肆无忌惮的资本主义和盲目的城市化时代,这些电影以惊叹的现代姿态捕捉到了当下的情感离散和千百种断裂。

1989年侯孝贤执导电影《悲情城市》获得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悲情城市》成为首部在欧洲三大影展获奖的台湾电影,侯孝贤也因此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导演

然而纵使有千百种断裂,在侯孝贤的电影中,最重要的还是一种高超的过渡艺术:从乡村到城市,从青春到成熟,从一个历史时期到下一个历史时期,从在场到缺席,从爱到痛。这些过渡,无一不是时间的流逝,其中不乏随之而来某些失落,某些贫瘠的时光、模糊的记忆和摇摆不定的状态、蒸发的情感和忧郁的气息。而置于侯孝贤电影核心的,便是这些令人悸动不止的经历,这种既有肌理又有起伏的脉动,即电影里的光。

《悲情城市》(1989)

— F I N —

作者:Mathieu Macher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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