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出现反动标语了”，大街小巷的人闻听此事，虽不是奔走相告，但也是窃窃私语，一片哗然。好奇心驱使人们来到案发现场，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竟敢这么狗胆包天，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这等掉脑袋的事情。 
一排老式的红砖红瓦的平房，坐落在离集镇不远的一片荒岗上，周围是绿色葱茏，苍翠欲滴。这里曾经是东关小学教师校舍，后来废弃不用，现在成了生产伟大领袖石膏塑像的地方。对外简称是：像厂。产品有全身的，半身的。个头上有大有小。大的重达30公斤左右，小的差不多1公斤。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正在全国蓬勃兴起，一浪高过一浪的万岁声响彻云霄。各单位为了紧跟这场史无前例的政治运动，唯恐落后地纷纷请来了主席的塑像，放置在办公室或者是其它显眼之处。这样，上班前后，干部和职工就能虔诚的向老人家早请示晚汇报。全国需要的塑像太多，而国家的几个定点厂产品有限，供不应求，于是，基层的一些小的像厂就应运而生。
生产塑像的原料是石膏，经过煅烧粉磨后，成为白色的粉末，将这粉末加入冷水搅拌均匀后，倒入用塑料或者是水泥制成的模具内，使劲上下翻滚摇动几下，石膏粉就凝固成型了。再过一会儿，打开模具，一个栩栩如生的立体像就呈现在眼前。等干透后，只要将模具接缝处渗透出的不规则地方修整打磨一下，然后，涂上两遍的白色油漆，工艺的程序就全部结束。这是一件神圣的事情，丝毫马虎不得。那些稍微有点瑕疵的产品，一律不准出厂，打成碎片堆放在墙角。厂房东侧，每天迎着太阳升起的那面斑驳陆离的墙壁上，有人突然心血来潮，用这石膏碎片代替粉笔即兴写了一条标语，也是当时流行于全国的非常响亮的口号。不知这位仁兄是马大哈，还是一时性急，居然漏掉了关键的一个字，变成：战不胜的MAOZEDONG思想万岁！真是千不该万不该。战无不胜的MAOZEDONG思想万岁，竟然少了一个关键的“无”，这样，意思就完全颠倒了。全国的报纸和电台正在连篇累牍宣传毛泽东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不但中国人要学，外国人也要学，怎能公然唱反调？这不是反动标语是什么？真是罪该万死！虽然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纯粹是粗心大意所致，并不是阶级敌人蓄意所为，更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但是谁也不愿说，害怕惹祸上身。因为有可能谁说了谁倒霉，包庇反革命分子这顶大帽子，一旦戴上，那就够惨了，永世不得翻身。为了避嫌，也许是大脑中“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单位负责人马上上报，紧跟着又层层汇报。国家机器高速运转起来，各级领导来了，公安人员来了，咔嚓咔嚓拍照存档，调查取证，如临大敌一般。这种莫须有的事情，纵然是千般追查万般深挖，自然还是一无所获。于是，调整破案思路，排除外面人作案的可能，着眼点放在内部的阶级异己分子。在哄吓诈骗的高压态势下，采取筛选式的一个个个别谈话，无所不用其极。还是没有什么结果。后来换成当时颇为流行的办学习班的形式，全体人员一个不漏。白天的会议刚刚才结束，晚上又接着开，心理战，车轮战，只要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
长时间的开会停产，不能兑现当初的承诺，导致一些单位取不到塑像，纷纷投诉，上级领导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也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骑虎难下的学习班就势停下。影响主席像的生产，这个罪名，不管是谁也担当不起的。最后，事件无人问起，再最后，不了了之。反动标语是文革的一大特色。在那是非颠倒、黑白混淆的非理性时代，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人人自危，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各种错觉，甚至幻觉，自然就跟随而来。你能说事件中的领导和公安人员是白吃饭的吗？否！由于职业的特点，他们可能比谁都清楚，这完全是小题大做，是一场误会。可是，由于形势所迫，他们不得不例行公事，一步一步地按照程序来。否则，他们也会成为牺牲品。荒唐的年代，才能盛产这些荒唐可笑的事情！就像丹麦著名童话作家安徒生在《皇帝的新装》一文中所描写的那样，谁都知道皇帝没有穿衣服，但谁都不愿说，包括皇帝本人也是这样，最后还是一个小孩说出来真相。文章的现实意义和深远意义在于，揭示了这样一个深刻而又浅显的道理，我们是不是应该保持天真烂漫、纯洁的童心，敢于说出真话。
类似的这种咄咄怪事，太多了。一位青年工人上完厕所，随手在墙壁写上“打倒刘毛林”五个字，可是，令他始料不及的是，竟然打成反革命分子逮捕入狱。这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刘毛林是和他一般大小的同事姓名，朝夕相处，经常在一起打打闹闹，关系非常密切。可是，一句小小的玩笑话就招致灭顶之灾。方兴未艾的文化大革命正在向纵深发展，打倒刘少奇是应该的，哪怕再踏上一只脚，可是统帅和副统帅，当时正如日中天，岂能在打倒之列！当事人也辩解了：“我没有写上三个人的全称，另外，刘和毛两个字的后面也没有使用顿号，怎能是恶意攻击呢？”办案人员回答：“那几个字之间的距离大了，这样意思就是很明显。”这种牵强附会的解释，只能使人联想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