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啼笑姻缘(短篇小说)

 冬天惠铃 2023-10-30 发布于湖南
闹腾了三天的皇村庙会,终于结束了,为神唱的三天大戏,也落下了帷幕,但是,后面的事情并没有结束。
组织庙会并唱大戏,是由村子里几个老者窜掇张罗起来的。时间从前年开始,其中要数钱富贵最热心,表现最积极;今年是第二次,据说要举办三次才结束。
钱富贵是村子里的能人,念过古书,懂点阴阳学,但对志怪神事,并不十分上心,这符合传统文化人的思想心性。孔子在二千五百年前的春秋中叶,把教育从贵族垄断中解放到民间,开始办私学,招收弟子三千,传道授业解惑,惟独把志怪神事排斥在外。然而,这位圣人却留下一句模棱两可、模糊不清的话:洋洋乎如在其上。信则有,不信则无。因此,为后世留下文化负面影响,而钱富贵本人,乡村里的文化人,是利用这一负面文化为自已谋生计的典型人物。
如果把钱富贵在中壮青年时,利用负面文化只是为自已谋生计的话,那么他于老年时重拾志怪神事,积极提议为神唱大戏,就不能单纯看成为自已谋生计,倒是有点为家庭避祸、为村民禳灾的意愿。用钱富贵本人的话说,皇村半年时间死于非命的人上了两位数,有点邪乎,很不正常,人力难为,只有求神出面护佑,才能禳灾避祸保平安。
不过,令村民感兴趣的,不全是钱富贵积极张罗提议敬神禳灾,因为多数村民对这一举措半信半疑,倒是对钱富贵的啼笑姻缘感兴趣,成为饭后茶余闲聊的笑料。
钱富贵在六十岁之前,与老伴一共生了十二个娃,活下来八个女娃。生最后一个女娃时六十六岁,女娃活下来了,老伴却因产后重病一场,不治身亡。安埋了老伴,钱富贵认为这个女娃阴气太盛,克星太重,托人送给一个需要抱养女娃的人家。
钱富贵这个文化人,因为此举常常精神恍惚。他和老伴是娃娃亲,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婚后二人感情甚笃,说生就生,一拍即合。村上生不出娃的人家,曾经对钱富贵家能生娃很羡慕,尤其对六十岁以后还能生娃,感到稀罕。俩人在一起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正在铆足劲要生儿子时,老伴却中道离世,对他打击很大。
钱富贵早年为自已测过命,命中有半个儿,真实意思,不是乡民说的“一个女婿半个儿”概念,那样的话,把送出去的小女不算,他有七个“半个”儿。
“不是这样的!”他常对人说:“半个儿一定是他亲生的。”
老伴中道离世,他的思想开始陷入迷茫。村子里的人,看到钱富贵现在这副模样,既同情又埋怨,认为这把年纪了,还在一块儿厮守生娃,反断送了老伴的生命。
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同情埋怨,都无济于事。庙会后不久,他家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是一位中年女人,看上去年龄在五十上下,用一条翠绿颜色的宽布丝带,栊住齐耳短发,穿件大红色夹层上衣,黑色宽裤,脚登软塑料底玫瑰红旅游鞋,胖瘦适中,精神十足,满脸堆笑。她一进门,就叫了声钱老哥,见这位钱老哥站着不动,一脸疑惑,便笑了笑说:“我是你的远房亲人,只是不常走动,反生疏起来。”然而,这位钱老哥仍站在原地不动,嘴唇几次张开,几次又闭合。
中年女人见状,干脆直接了当说明来意:“我是给你送半个儿来了,你不能总让我站在门洞里吧!”钱富贵这才猛醒,脑子里显现朦胧印象,忽然问了句:“你莫非是溪流沟边孙家的二儿媳?”中年女人生气地说:“算你还有记性,有良心!”钱富贵一面赶紧招呼女人进屋坐下,一面回头往大门外看了一眼。
中年女人说:“别往外看了,就我一人,是来探路,不会把儿子贸然送来的。”
此时,钱富贵的思绪回到二十年前的一个艳阳季节,阳光明睸,花红柳青,他手提一个布袋袋,走乡串户给人算命。当他路过溪流沟边一个小村庄时,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叫了声钱老哥,要给她算卦,看命里有没有儿子?
此时天已擦黑,钱富贵本来只是路过,怱怱忙忙往回赶路,猛的被这位年轻女人挡住去路,硬要算卦。钱富贵说天色已晚,改日再算,但年轻女人非要今天算不可,说是男人临终遗言,不能再往后拖。
钱富贵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暗叫苦,不由得想起“男女授受不清”的古训,更须马上离去。谁知这位年轻女人死缠硬磨不让走,一面说话,一面拉扯不放行。钱富贵很快环视了四周,确认无人,心想,与其在外面被她拉扯反倒不好,不如进屋说话,然后再趁天黑无人时离去。
进屋坐定后,他先为她诊脉,为之一惊,心想,男人去世,女人健康无疾病,却显现出有孕的脉象。他随便问了句:“你男人去世多长时间了?”她说:“刚过尽期。”钱富贵想,难到临死前一两天二人有过房事?他摇摇头,口里自言自语道:“非病非孕,不可能!”
她问:“啥不可能?”他没有回答,为了慎重期间,再次为她诊脉,确认有孕无误,才松开了手。
钱富贵给其诊过脉,突然感到浑身燥热,口干舌燥,他竭力控制住自已,让她倒了杯开水,一面喝,一面动心思。
他本来信心满满,认为自已命中有半个儿,但老伴离世,使他常常哀叹:“到哪儿弄半个儿来!”再看眼前这个年轻女人,脉象滑流,滚动有力,血气充盈,不但有孕,还应当是双胎初显的脉象。
接着,又让她倒了一杯开水,一饮而尽,情绪得到控制,这才对她说:“你的身体没啥毛病,我在诊脉时,已经给你算了一卦。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要实话实说,否则卦会不灵。”他让她再倒一杯开水,喝了一口,问:“你男人死于病还是祸?”女人答:“祸!”说着,眼泪汪汪。
他劝女人:“去的去了,活的还得活,要爱惜身子。”接着问:“你男人临终前一天,你们有过房事?”女人低下头,不言传。过了一会,她才反问了一句:“这事与死有关系么?”他说:“如果是事故前一天的晚上,有关系,折腾一夜太疲劳!”女人听了后,哭的象个泪人儿,声音虽然不大,但很伤心。”说,男人在世时曾让你算过卦的,说我们命里有两个儿,结果是,婚后十年,不但无儿,连个女儿都没有。有一次,他引来一个外乡人,说这家人能生娃,儿女多,然后他就躲到亲戚家里去了。看得出来,女人对男人这么做很不情愿,说:“我男人离开家后,我就把那个外乡人赶走了。”
面对眼前伤心的女人,他既充满同情,又充满希望,他不愿意伤害她,又不想轻易放弃这个机会,来满足自已“命里半个儿”的欲望。他忽然想起女人黄昏把他堵在村口要算卦时说的“男人临终遗言”,不由得身子颤抖了一下。看来这个孙家的二儿子,把生儿育女刻在了心里,不惜损害身体,经常通宵达旦折腾,甚至于违背世俗人伦,叫外乡人入宅,自已躲出去;临终又留遗言让女人找他。
钱富贵此时想,男人遗言让女人找他算卦,无非两个结果,一是有孕,一是无孕。无孕会咋样?他之前不顾世俗,引进外乡人……
想到此,他脸上快速略过一丝苦笑。无论如何,他此时的心情很矛盾,深陷痛苦和悲哀中。他现在如果说出实情,她会把生下来的儿送给他么,肯定不会的,最多落得一句感谢的人情话。  
他反复想,他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他只能告诉她命中确实有娃,而且是男娃,但是没有男人帮助是生不出娃的;又说,自己命中也有半个儿的,老伴去世了,同样,没有女人帮助是生不出来的。
气氛已经营造到这种程度,都心知肚明,女方有男人临终前一夜的房事并遗言,钱富贵有求子的欲望,于是,神使鬼差,二人半推半就,折腾了一夜,天作之合。
第二天,天麻麻亮,钱富贵提着他的布袋袋,一肚子酸辣苦甜,离开了女人家。临出门时告诉女人,一切正常,都在情理中,虽说十月怀胎,但差前差后一月四十的出生,是常事,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医院定期检查,告诉是男人的遗腹子,一定要保住。
当钱富贵的思绪回到现实时,女人己经走了。他想,走了就走了吧,儿子有了,他最近正忙于处理庙会的善后事,等忙完了这阵子,就把她接过来,一块儿安度晚年,相互也好有个照应。
他走出家门,转身去了村长家,告诉周边村子仍有人死于非命,横祸仍时不时发生,关老爷托梦,寺庙本来很大,各路神都供奉过,后来改为学校,是有益于后代子孙的事,也就罢了;他的塑像虽说未被毁坏,几经搬迁,近年重回原地,盖了一座厦房供奉,诚心祭祀,只是周边几家鸡场臭气熏天,污染圣地,须迁往别处。
村长听了后,说:“此地归属县教育部门,还有行政乡镇过问,都有利益挂葛,急切难以处理。”村长是年轻人,比钱富贵低两个辈分,但处事老练,对钱富贵很尊敬,叫了声钱爷,说:“皇村已经平安了,你们几个老者很辛苦,该好好休息了。”
钱富贵在心里自言自语:“物无妄然,必有其理。环境不洁,敬神禳灾,空耗烛光!”
村长见钱富贵不说话,便转了话题,笑了笑说:“钱爷是文化人,中道奇遇,晚年送子,算得'啼笑姻缘’,该庆贺庆贺,干脆把老伴搬来皇村住。”
钱富贵诡秘一笑,越发的添了精神,抬脚走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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