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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这篇文章是我的一篇小论文，之前在公众号发过一次，因为一些原因删除了，再补发一次。阿尔都塞对唯物辩证法的阐释可以很好地反驳所谓马克思主义是经济决定论的误解。 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辩证法自提出以来就饱受争议。在部分学者看来，阿尔都塞强调马克思与黑格尔辩证法之间的断裂，以结构主义重构辩证法的做法过于激进，甚至背离了马克思的本意。本文指出，要想理解多元决定论的理论价值，就不能局限于理论的内部考察，而必须要将其与无产阶级革命的现实结合起来，因为无产阶级革命视角是阿尔都塞在提出和阐释多元决定辩证法时的基本视角。
一、立足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对辩证法的结构主义重写 （一）从实践到理论的辩证法 在《矛盾与多元决定（研究笔记）》中，阿尔都塞首先反对了对马克思“将黑格尔的辩证法颠倒过来”这一经典表述的一种传统解读：这种解读认为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的区别仅仅在于前者用辩证法研究观念世界，后者研究现实世界，只要去掉思辨哲学这一“外壳”就能得到真正的唯物主义辩证法。阿尔都塞认为，重要的是“从辩证法本身去研究辩证法的性质，即辩证法的特殊结构，不是对辩证法'含义’的颠倒，而是对辩证法结构的改造”。 阿尔都塞改造辩证法结构的依据就是无产阶级革命的实践经验。正如阿尔都塞自己所说，“我们的理论问题的解答已经以实践状态在马克思主义实践中存在着”，无产阶级革命者们已经在实践中对遇到的难题作出了解答，理论辩证法的任务就在于对这些解答作出理论性的阐释。 但这种阐释绝不意味着对革命实践进行经验主义的摹写。阿尔都塞认为，在无产阶级革命实践中，真理仅仅是被发现和承认而没有被真正认识。而理论实践作为一种特殊的实践，其意义就在于通过科学的方法剔除其他实践提供的原料中的意识形态幻象，将其加工成科学的理论体系。
（二）对无产阶级革命经验的借鉴与加工 阿尔都塞对多元决定辩证法的阐释过程中，对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解读是贯穿始终的。甚至可以说俄国革命的现实情况构成了多元决定辩证法的母型。阿尔都塞在对俄国革命，乃至所有无产阶级革命的经验的分析中发现，虽然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作为社会基本矛盾在根本上决定了革命到来的必然性，但它却不直接引发革命，更不保证革命的胜利。基本矛盾要导向革命胜利，必须经由具体的环境和“潮流”，即一个复杂的、多重矛盾并存的结构的中介才得以实现。 以俄国革命为例，生产关系上，发达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与农村的中世纪状态间的矛盾无疑是导向革命的基本矛盾，但这并不能揭示俄国革命胜利的全貌。在国际环境上，帝国主义战争的爆发和工业垄断的集中无疑对革命现实起到“特殊作用的规定性”的作用；就俄国自身的上层建筑而言，封建剥削制度的矛盾、资本主义剥削矛盾与殖民地矛盾等一系列矛盾都使俄国成为了帝国主义体系中“最薄弱的环节”。正是这一系列矛盾的“汇合”导致了俄国革命的爆发和胜利的统一体。这正是无产阶级革命揭示出的现实中矛盾的多元决定性： “'矛盾’是同整个社会机体的结构不可分割的，是同该结构的存在条件和制约领域不可分割的”。
中国的无产阶级革命实践同样构成了多元决定辩证法的重要理论来源，突出表现在阿尔都塞对毛泽东《矛盾论》的借鉴上。从这本承载着中国革命经验的著作中，阿尔都塞主要关注了毛泽东对矛盾特殊性的三个新论述：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区别、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的区别和矛盾的不平衡性。在毛泽东关于主次矛盾和各种矛盾的特殊性的论述中，阿尔都塞看到了反对黑格尔式整体性的武器：不同矛盾间固有的差异性隐喻着一个既与的、复杂的、不可还原的结构，矛盾的不平衡发展则预示着历史的断裂的可能性。 阿尔都塞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这一基本矛盾在社会诸多矛盾中的地位的分析时，无疑借鉴了毛泽东对主次矛盾有关的论述：毛泽东主要矛盾“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着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而阿尔都塞在分析无产阶级革命时的“环境与潮流”时强调了“生产关系虽然是矛盾的一个方面，但同时又是矛盾的存在条件。”
二、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指导：多元决定与《论再生产》 （一）多元决定辩证法的隐主体 结构主义理论是阿尔都塞构建理论体系的工具，并不能概括阿尔都塞的理论本身。从《保卫马克思》中对无产阶级革命经验的理论抽象到《论再生产》中对资本主义上层建筑的结构化分析，阿尔都塞的论题绝非“革命斗争的不可能性”，而是“无产阶级应该怎样斗争”。 唯物辩证法始终隐含着一个主体，即无产阶级革命者作为观察视点。现实中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必须是审慎、讲求策略的，无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也离不开对资本主义复杂体系的理论化认识。 对阿尔都塞来说，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绝非仅仅是物理学定律般的“解释世界”的科学性，更是指导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改造世界”的科学性。在他看来，马克思主义的一切科学理论都必须奠基于一门革命的科学之上。而辩证唯物主义作为这门关于革命的科学的前提，正是“哲学中的无产阶级视点”。《资本论》之所以是科学的，不仅因为它是对社会经济现实的客观准确的理论总结，更是因为它让无产阶级得以洞悉资本主义制度运行的底层逻辑，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了突破口。 因此，多元决定辩证法是关于现实中的无产阶级革命的辩证法。阿尔都塞对结构主义方法的运用的目的在于揭示资本主义制度复杂的、多元决定的整体结构，为无产阶级革命提供科学指导。阿尔都塞从他那个时代无产阶级斗争遇到的艰难中意识到，无产阶级革命绝非黑格尔式的绝对精神的运动的必然结果，而需要恰当的“环境与潮流”与无产阶级恰到好处的主体性介入；推翻资本主义也绝非只是暴力夺取政权后改变生产资料所有制，而必须要在根本上将资本主义复杂的整体性结构破坏，并建立起一整套属于无产阶级的结构。这正是阿尔都塞在《论再生产》中要具体阐释的内容。
（二）《论再生产》：基于无产阶级视点对资本主义的结构分析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在《资本论》的前两卷中已经详尽地解答了生产关系保障生产力的再生产的逻辑，但在上层建筑如何保障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这个问题上，存在一个理论真空：“上层建筑”“下层建筑”这样的“地形学描述”诚然突出了生产方式和上层建筑中的主次地位，但还远没有上升到理论性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这样空洞抽象的表述是危险的，因为这样的描述并不能揭示出诸上层建筑在保障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具体作用，这会对无产阶级革命造成误导。因此阿尔都塞要在《论再生产》中解决这个问题。 在《论再生产》中，阿尔都塞重点分析了资本主义上层建筑的三个重要组成部分：意识形态国家机器、政治国家机器、资本主义法权。基于他所在的法国社会，阿尔都塞将经典历史唯物主义中对上层建筑中国家、法、意识形态、哲学等要素分散的讨论整合成了一个既与的复杂结构：暴力国家机器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相互规定，资本主义法权贯彻其中。 在阿尔都塞笔下，上层建筑不再是一个外延含糊不清的概念，而清晰地呈现为一个层层嵌套的结构：在常规状态下，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经由复数性的、弥散的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介将个人询唤为资本主义的臣民主体，保障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在非常规状态下，生产关系的再生产则需要中心化的镇压性国家机器的军事力量来保障。资本主义法权既作为国家通过暴力垄断所保障的司法权力，直接介入并保证生产关系的运行，又作为法律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使人们自以为是“自由和平等的仆人”而非资本主义的仆人。
这些差异性环节既不能被化约为一个简单的本原，又不能看作泾渭分明、独立发挥作用的各要素，而是在资本主义制度这个整体性结构中以多元决定的形式共同发挥着维护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再生产，阻碍无产阶级革命的作用。 阿尔都塞对无产阶级革命斗争的论述突出体现在其对政治国家机器的分析上。他旗帜鲜明地反对了寄希望于代议制民主中披着合法形式外衣的阶级斗争的幻想：“不存在通往社会主义的议会道路。干成革命的是群众，而不是议员”。因为这种路线试图在资本主义制度内部，遵循资本主义法权的逻辑战胜资本主义，但正如前文所说，资本主义是体系性的、复数性的，这样体系内部的反抗只会被吸纳为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又一部分。 在论及工会时，阿尔都塞指出，不仅存在着工人工会，而且存在着掌握着国家机器的公务员的工会。所有工会名义上都以“保护同行利益”为己任，但对大中型雇主工会来说这不过是维护资产阶级利益的遮羞布。虽然阿尔都塞看到了隐藏于资产阶级工会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之中的反动力量，但他也看到了在无产阶级国家工会发挥的重要作用：“无产阶级工会负有意识形态教育的任务，即要成为'共产主义学校’。” 通过对资本主义上层建筑的分析，阿尔都塞最终得到了一个列宁主义的革命策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社会革命在于夺走统治阶级手中的国家政权，......,以建立新的生产关系，并通过打碎旧的国家机器和建立新的国家机器......来保障新的生产关系的再生产。”而扮演着这个从外部摧毁资产阶级国家机器，建立起新的国家机器，并教化培养新一代的无产阶级主体的角色的，正是无产阶级政党。
三、多元决定辩证法作为无产阶级理论斗争的一部分 多元决定辩证法归根结底是革命性的，不仅因为它从无产阶级斗争经验中汲取养分，起到指导无产阶级革命的重要作用，也因为它本身深入介入了上世纪60年代无产阶级斗争的历史现实之中。多元决定辩证法不止是哲学家阿尔都塞对经典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创新，更是无产阶级理论实践家阿尔都塞在哲学场域的斗争实践。 多元决定辩证法最重要的任务是与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出现的错误意识形态进行路线斗争。阿尔都塞的主要论敌是以第二国际为代表的经济-技术意识形态和从马克思早期著作衍生出的人道主义意识形态。在阿尔都塞看来，前者受到黑格尔式一元辩证法的影响，对马克思多元决定的历史科学庸俗化为简单的经济决定论，进一步推导出“等待革命论”这一消极的革命策略；而后者没有看到马克思前期著作与后期著作的“认识论断裂”，陷入了一个费尔巴哈式的“总问题”和唯心主义的抽象主体性中，苏共二十大对斯大林的批判更是让“人道主义的社会主义”这一伪概念得到泛滥。多元决定辩证法强调矛盾既与的复杂结构和形式上的无主体，正是阿尔都塞在理论上与这两种错误倾向斗争的产物。 解释苏联式社会主义遭遇的问题同样是多元决定辩证法的任务。社会主义为何在理论和现实上存在落差，为何苏维埃政权会诞生斯大林式的恐怖统治，是那一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要面临的挑战。阿尔都塞在《矛盾与多元决定（研究笔记）》中直面了这个问题。基于社会的诸矛盾及其构成成分的多元决定性，阿尔都塞推导出了两个结论：其一是上层建筑的稳固性导致社会经济结构的革命不可能一下子改变现存的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其二是革命的新社会在特殊上层建筑形式和环境下会促使旧因素延续甚至死而复生。基于这两个结论，阿尔都塞将斯大林的暴行解读成为革命的不彻底性与特殊条件下多元决定的产物，从而避免了其动摇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根基。 多元决定的辩证法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即在结构主义阵营中占据一个马克思主义的阵地。上世纪的60年代无疑是结构主义的黄金年代，从文学批评、文化研究、政治理论、社会学、历史学到精神分析，都受到了来自结构主义的冲击。而结构主义从历史到语言的逃逸，对共时性的无主体结构的强调，无疑都构成了对马克思主义的历史叙事和唯物辩证法的冲击。因此，阿尔都塞借结构主义重写马克思主义历史科学这一理论实践本身，可以看作是他斗争策略的体现：跳进结构主义阵营中，将结构主义从马克思主义的敌人转化为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武器。 在这个意义上，多元决定辩证法无疑是成功的，时至今日人们在回顾结构主义运动时，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依然是代表性的理论之一。但我们必须要意识到，结构主义和马克思主义之间本身并不存在固有、必然的联系，甚至可能是相互抵触的，这一联系是阿尔都塞在特殊的历史情形下建立起来的。忽略这一理论建构的动态过程，仅仅关注多元决定辩证法在何种程度上偏离了唯物辩证法的“原意”，这样的观点无疑没有看到多元决定辩证法的理论核心：无产阶级具体的、历史的革命斗争。
四、结语 用阿尔都塞自己的术语，多元决定辩证法绝不能仅仅被理解为纯粹的理论，而应当被理解成理论实践。事实上，也并不存在所谓“纯理论”，任何哲学理论背后都隐藏着意识形态。而对阿尔都塞来说，在哲学上成为马克思主义者就意味着建立一门历史科学，以非哲学的方式克服哲学，以对抗那个时代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作为一名无产阶级理论家，阿尔都塞始终心系的是无产阶级现实中的革命斗争，而多元决定辩证法正是他在哲学上为无产阶级革命者扫清意识形态幻象、提供科学指导的武器。对今天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建构而言，重要的不仅是多元决定辩证法的内容本身，还是阿尔都塞在特殊的“环境与潮流”中为了对抗那个时代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而开创这一理论的理论实践过程。今天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不但要学习阿尔都塞，更要超越阿尔都塞，与这个时代新的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幻象斗争，才能够在这个时代在哲学中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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