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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间精怪故事合集【三】

 诡秘藏书馆 2023-11-05 发布于辽宁

 

 

勾魂录

“下邳(pī)周式:年三十,饮酒过量,暴毙于友人之家……”式大惊,惶惶之际,耳畔突闻人语:“再三告之万不可观,何不守诺?”

汉代下邳人周式有一次雇了一条船去东海拜见自己的朋友。因为贪赶路,他甚至命令船家在深夜也不要停下,船家开始不肯,告诉周式深夜行船不但容易出危险,更可能碰上不测的祸事,但周式不听,坚持要船家昼夜行船。船家无奈,只好按照周式的要求趁着月色在岸边缓缓前进。

船走着走着,站在船头欣赏月光的周式突然听到岸边有人呼叫,但可能是因为逆风,所以传到周式耳中的声音显得有些断断续续。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周式好不容易才发现在岸边的芦苇荡之中,有一个黑影正在朝他所在的船招手。

 

 

“靠边,靠边!”尽管如此深夜在这荒郊野外的芦苇荡之中会碰到人让周式很有些惊讶,但想到此人很可能遇到了困难,他最终还是决定将船靠过去,看看那招呼自己的人到底有何打算。

“终于碰到人了……”芦苇荡之中的黑影见到周式所在的船靠了过来,出了一声不知算是庆幸还是感叹的话,“我是赶路的差役,因为贪赶夜路迷失了方向,能不能麻烦你们捎我一段?”

“周官人,这荒郊野岭,正经人哪里会在这样的夜里跑到芦苇荡之中?这个人分明来路不明,我看还是算了吧!”周式还没开口,早已赶到艄边的船家就忙不迭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听了船家的话周式有些不高兴:朗朗乾坤哪里有那么多坏人,何况像这样前无村,后无店,渺无人迹的荒野,又是在深夜之中,如果抛下这人不管,万一出了些什么事情岂不是自己造孽?想到这些,周式没有搭理仍然在旁边喋喋不休的船家,连忙招呼那自称“衙役”的人上船,待那人走出芦苇的阴影,上到船上来之后,周式发现他果然穿着一身官府衙役的服装——虽然那身官服与周式平日所见的衣服样式略有些不同。

 

 

“别在这站着了,去弄些酒来为这位客人驱驱寒气,酒钱算我的,船钱我也多给你一些!”周式一边拉着刚刚上船的衙役坐下,一边吩咐着船家,“赶紧开船,咱们继续赶路。”很快,船家送来了一些酒菜,周式就与这位搭船的客人共同坐在船头,边喝边聊。随着两人话题的深入,周式发现这位深夜搭船的客人虽然身为皂隶,却博闻强记,尤其是秦汉以来的许多古记,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就这样,两人在船上喝了一会酒,眼看着船就要路过一个水边的村镇了,这位客人突然站起身来对周式说:“多谢你的款待,但我需要在前方的小镇下船办些事情,如果你着急就自请继续前进,如果你愿意继续帮我的话,就请等我两个时辰,两个时辰之内我一定赶回来。”与客人聊得正起劲的周式当然舍不得如此好的酒友话伴如此离去,所以很爽快地答应自己愿意等他回来,两个人再一起上路。听了周式的回答,这位皂隶不知从身上的什么地方摸出了一本似书、又似账簿模样的册子递到周式面前:“我要去办事情,带着这个不太方便,既然你肯等我,就麻烦你暂时替我保管它两个时辰,但是你可千万不要翻开来看里边的内容,千万不要翻开!”

说完了这番话的皂隶直着眼睛看周式点头了,才松了一口气似的将手中的册子交到周式手里,然后跳上岸边,身形晃了几晃,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眼看着客人走入了岸边芦苇与树木的阴影里,周式掂了掂对方交到自己手中的那本册子,一个又坐了下去继续一边饮酒赏月,一边等待着客人归来。可是过去了很长时间,直到酒都被喝尽了,那位皂隶打扮的人仍然没有回来,周式等得渐渐有些不耐烦了。这时他又在无意之间看到了那本客人交给他的册子,也许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决定趁那位皂隶还没回来,借着月光偷偷翻开看一看。

五月初一,子时初刻,长安张鸣;五月初一,丑时三刻,颍川刘丰;五月初二,辰时初刻,汉阳孙筹;……翻开来看那本册子的周式大失所望,原来上边记载的不过是一些日期时辰,以及人名而已。但正在周式刚刚打算将册子放回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每一条时辰与人名的条目之下,还有着很小的字迹所做的批注,于是他又捧着书到稍微亮一点的地方仔细辨认那些小小的批注:五月初一,子时初刻,长安张鸣:年五十三,善终……

五月初一,丑时三刻,颍川刘丰:年只五岁,坠崖而夭……

五月初二,辰时初刻,汉阳孙筹:年六十二,染时疫而亡……

五月初二,亥子之交,下邳王乐:年三十五,因平生多杀,遭天雷之击暴毙……

看到这一条,周式突然想起自己在离开下邳的前一晚,的确在夜间听到过很大的雷声,而且后来也的确听人说有个叫王乐的人被雷活活劈死在了自家院内!

 

 

这……这竟然是一本死人的死亡记录!反应过来的周式被吓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不少: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自称衙役,穿着却不似汉代衙门的官服,前事多知,却并非什么读书之人,难道他……他是个勾死人的使者?

周式强忍着将手中那本让他突然感觉到莫名阴冷的册子扔出去的冲动,颓然坐在地下,但他突然又想起,这本册子前边都是已死之人,那么后边会不会有尚未死,却已被定了将死日期的人名呢?于是他又赶忙翻开册子,朝后看去,可谁知这一看却让他更加害怕了,原来书本的最后一页赫然写着:五月十三,寅时初刻,下邳周式:年三十,饮酒过量,暴毙于友人之家……

这!这怎么可能?在这本“死亡记录”之上竟然有着自己的名字,周式完全被吓傻了,可正在这时,他耳边突然听又听到了那位皂隶客人的声音:“告诉你不让你看,你怎么不遵守自己的承诺?”

 

 

被吓得一个机灵的周式反应过来,顺着声音看去,果然见到刚刚下船的那位衙役打扮的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又上了船,正站在自己身后,表情看上去很是愤怒。不知该如何开口的周式赶忙转身朝那人跪了下去,拼命地磕头,甚至将脑门都磕破了。过了好一会儿,那位皂隶终于又开口了:“实话告诉你吧,我是阴间的勾死人,而托给你保管的那本册子就是我这次出来要勾走的魂魄。虽然你偷看了这本书,但你毕竟让我上船,帮我赶了许多路,又热情地邀请我共饮,刚刚与你也谈笑甚欢,我也并不想勾走你而让你一命归西。但我只是个受驱使的小小衙役,这册子上所记载的时辰都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我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但为了报答你,我愿意担些责任。你也别去拜访什么朋友了,赶紧回家,到家之后三年之内都不要走出房间一步,这样你也许可以躲过这一次灾难。”听了皂隶的话,周式大喜过望,赶忙又磕了许多头以向对方表示感谢,然后才站起来准备吩咐船家折返回下邳。

 

 

“这次千万记得,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看过我的《勾魂录》……”皂隶的声音再次传来,声音又变得如同周式早前听到他叫船之时那样的缥缈,随着声音响起,周式再回头,发现那位皂隶早已经无影无踪了。

更加害怕了的周式赶紧吩咐船家不顾一切地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也真的从此坚持不再出门,甚至就连饭食都要求家中的仆人送到自己的房间里。

看到周式如此反常,他的家人当然也都感到很奇怪,一贯喜爱行游的周式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但周式绝口不谈自己闭门不出的原因。就这样,时间过去了两年多,眼看着三年期满,周式家的一位邻居突然病逝,而周式的父亲则一定要周式亲自前去吊唁。周式自然不肯去,但他的父亲却由此暴怒起来,声称周式如果不去就要重重地责打他,并且要到官府告他不孝忤逆。周式无计可施,只得答应了父亲的要求,但即便如此他也仍然选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期待着不被人发现自己出门,到邻居家走一趟就赶紧偷偷溜回来。可惜的是,不知是上天注定,还是命不可逃,周式刚一出门就又见到了那位当时警告过他三年之内不能出门的皂隶。

 

 

那位衙役打扮的人一见周式就埋怨他道:“叫你三年不要出门,你怎么又没听我的话?这次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你知道吗?为了你的事,两年多以来我已经被鞭打了不知多少次,但我推托说你不出房门,你的房间之下又埋藏有祖传的避阴魂的宝物,所以我无法进去勾取你的魂魄,可现在你出来了,我只好将你带走了。”

周式听了衙役的话,放声大哭,请求他允许自己与家人告别。衙役犹豫了一会才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告诉他自己三天后的中午再来。周式也不再去邻居家参加什么吊唁了,直接转回了家中,边哭边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父母。母亲听了这件事,昼夜守在周式身边痛哭,但他的父亲却根本不相信周式所说的话,三天之后,坐在大厅之上的周式果然见到那位皂隶穿门而入。但在家人看来,周式坐在那里就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周式虽然受了些惊吓,最终也没能逃过死亡的命运,但毕竟多活了两年多,可见乐于助人还是会有好报的,只是不知如果周式三年不出门,那位皂隶也真的放过了周式,他回到阴间又该如何交代?

 

 

 

 

鬼惑

前行不及百步,两孙乘间挟巨伯之肋,强按于地,拳脚并加,曰:“无故毁我栖身之处,本应取汝性命,奈汝阳寿未尽……”

琅玡县的秦巨伯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生平不信鬼神,也从来不怕报应,所以经常杀生为乐。曾经有人劝说秦巨伯,不要如此肆无忌惮,对鬼神即便不拜,也应敬而远之,他如此行为早晚要遭到报应。

别人的良言相劝听在秦巨伯耳中反倒成了讽刺、数落与诅咒,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错,天地之间根本没有什么鬼神,他甚至强拉着那位劝说他的朋友来到了一座山神庙,并亲手将庙中泥塑的两个鬼判塑像打碎,然后才气哼哼地对他那位朋友说:“你说有什么鬼神纠察善恶,又说报应,现在我连鬼判的塑像都打碎了,他们都没有出现,可见鬼神无灵。一堆连自己的塑像都保护不了的东西,又有什么可怕?”从此之后,秦巨伯的朋友们也只好随他去了,至于秦巨伯依然过着多杀多争,不放过任何利益的生活。

 

 

有一天,秦巨伯赶到亲戚家赴宴,有点喝醉了,趁着夜色回家,正好路过那座他曾经打碎过鬼判塑像的山神庙。就在山神庙门口,秦巨伯远远地见到自己的两个孙子迎了上来。那两个孩子朝秦巨伯施了礼说道:“爷爷如此晚还没回家,家中长辈吩咐我们出来接您。”说着话,这两个小孩就一左一右地扶住了秦巨伯,搀着他往家走。但只走了不到一百步,那两个小孩突然将秦巨伯摁在地上,一阵拳脚交加,嘴里还骂道:“老东西,鬼神有灵无灵与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打碎了我们的寄身塑像?你那天打了我们,今天我们就该杀了你,但你命不该绝,所以只是揍你一顿让你长个记性!”

两人将秦巨伯打得几乎动弹不得,骂也骂完了,就突然不见了。而秦巨伯则好不容易才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回到家。秦巨伯一生只占过别人的便宜,何曾吃过这样的亏,于是到家之后,他就开始策划要找那两个打他的鬼报仇。过了几天,秦巨伯再次装作喝多了样子,在夜里路过那座山神庙,果然又有两个长得与他两个孙子一模一样的人出现,朝他施礼,然后扶起秦巨伯就走。但这次秦巨伯确是有备而来,而且决定先下手为强,所以走了没几步路他就突然发难,用两只手掐住那两个小孩的脖子,将他们提了起来,一路小跑回到家中,然后吩咐家人将早已准备好的大坛子打开盖子,将这两个小孩扔了进去,然后又在坛子底下点起火来。

 

 

火越烧越旺,秦巨伯及其家人们听着坛中的声音从叫骂变成惊恐的求饶,又从惊恐的求饶声变成了哀号,最后寂静无声,秦巨伯才命人打开封坛子的盖子。

坛子的盖子刚一打开,只见两道黑气冲天而去,而且天空中还响起了尖涩得如同磨牙一般的笑声。秦巨伯赶紧走近朝坛子之中一看,里边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他这才知道自己被那两个鬼物骗了,它们根本没有被烧死,而是逃跑了。

为了报仇,秦巨伯一不做二不休,过了一段又冒充喝多了酒跑到山神庙门前晃悠,希望将那两个鬼物招惹出来,只是这次他在怀中带了一柄牛角尖刀,准备见面之后,二话不说就一刀一个刺死他们。

 

 

但也许是因为那两只鬼学乖了,所以任凭秦巨伯在山神庙门口晃荡了好久,他们都没有再出现。为了引那两个鬼物出来,秦巨伯甚至还假装在山神庙门口的一块石头上睡觉。就在秦巨伯努力地以自己为饵,妄图将鬼物引出来杀掉的同时,他家中的亲人们却都很不放心,秦巨伯毕竟是一位六十余岁的老人,大半夜里地去挑战两个怪物,实在太不安全了。于是家中人在一番商量之后决定派秦巨伯那两个真正的孙子前去山神庙门口将爷爷接回来。长辈有命,两个孙子自然很快走出家门朝山神庙赶去。远远地,他们就看到秦巨伯躺在庙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动也不动,两个孙子吓坏了,以为自己的爷爷出了什么事,赶忙跑过去查看。可谁知他们刚刚跑到秦巨伯身边,一直假装睡着的秦巨伯就突然跳了起来,一刀一个将自己的两个孙子全部杀死了。

 

 

后来秦巨伯回到家中才知道被自己杀死的竟然是自己的真孙子,并不是那两个鬼物,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巨大的悲痛,让秦巨伯一病不起,很快也离开了人世,而秦家也不可避免地遭到了断子绝孙的报应。

神鬼有灵无灵不在鬼神本身,而在人心。有事求鬼神,如同泥塑土偶,他们并没有能力前来保护你——他们甚至不能保护自己的寄身塑像。但相反,鬼神之属却可以利用人心中的弱点让人癫狂悖乱,秦巨伯如果是一个肯吃亏的人,最多也不过是被两个鬼打一顿,仅此而已,正是因为他睚眦必报的性子,才最终将自己赶到了死路之上,还搭上了他那两个无辜孙子的性命。这难道是鬼神对他们的报应吗?不是,这是秦巨伯自己给自己的报应。

 

 

 

 

冤鬼三现

迎儿低着头,把火筒去灶床脚上敲,敲未得几声,则见灶床脚渐渐起来,离地一尺以上,见一人顶着灶床,脖颈上套着井栏,披着一带头发,长伸着舌头,眼里滴出血来,叫道:“迎儿,与爹爹做主则个!”唬得迎儿大叫一声,兀(wù)然倒地,面皮黄,眼无光,唇口紫,指甲青。

大宋朝开封地区有个奉符县,县中有个押司名叫孙文,因为他是县里排名第一的押司,所以人们都称他为“大孙押司”。

这一天,大孙押司在路上闲逛,突然见到前边有个卦摊,大孙押司一时兴起,请那算命先生为自己推推八字。可谁知那算命先生刚刚听大孙押司报出了自己的生辰时日就将已经接到手上的卦金还给了大孙押司,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命我不算了,不算了!”

“你如此大的口气,现在我来算命,你又推托,这算怎么回事?我可是这县中的押司,你再如此,小心了!”

“不是不给您算,实在是你的这个命不好说,我这么跟您说吧,这个命您要是护短的就别问了,喝了酒更不要听。”“我没喝过酒,也绝对不护短,有话你就直说!”

 

 

那位算命先生说道:“这个卦实在不好听,不如我写下来给您看看。”说着话,那算命先生取过纸笔,在一个便贴上写下四句话:由虎临身日,临身必有灾。不过明旦丑,亲族尽悲哀。大孙押司看了算命先生写的几句诗,感觉并不很吉利,但却不知该如何解,于是又追问道:“这个卦主何吉凶?”

那算卦先生见孙押司一再追问,作着揖说道“:实不相瞒,这个卦是大凶之相,主您将死!”大孙押司一听就不干了,马上追问道:“我将死?那好,我问你,我什么时候死?”“您今年今月今日三更三点子时死!”“好,好,好!”大孙押司被这算命先生惹得大怒,偌大一个奉符县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如此不吉利的话,“如果我今夜真的死了,那算你有本事。如果我今夜不死,明天我一定将你抓到县里,告你个妖言惑众,你小心了!”

 

 

“今夜您要不死,明日您过来斩了我的头!”看到大孙押司如此说话,算命先生的脾气也被惹了上来。但他的这一句话却将孙押司惹得更加恼怒起来,顾不得体面,一把将那算命先生推出了卦摊,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回到家里,大孙押司对妻子说了算命的事,又对自己的妻子说生了一肚子气,晚饭也没吃好,有些饿了,今天夜里心里憋闷也睡不着,不如你去烫些酒来,我自斟自饮熬过这一夜。孙押司的妻子很快将酒烫了上来,而大孙押司就坐在桌前自斟自饮起来,只是酒入愁肠,喝了没几杯,他就烂醉如泥,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了。孙押司的妻子见丈夫醉了,又叫过家中的小丫头迎儿,两人一起将大孙押司架到内室,抬到了床上。

 

 

好不容易就要到子时,家中却什么也没发生。押司娘子与迎儿刚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得外边更棒声响,正打在三更三点,这时内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只见刚刚还睡在床上的孙押司用一只袖子遮着脸,大喊大叫地冲了出去,押司娘子与迎儿赶忙去追,可这大孙押司却一路飞快地跑到了奉符县的护城河边,扑通一声跳到了河里。

第二天,大孙押司果然如算命先生所说三更三点投河自尽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县,而孙押司的妻子也少不得发送了自己的丈夫。转眼三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天孙押司的遗孀与迎儿正在家中闲坐,却听到有人拍门。开门一看却原来是两个县中的媒婆。

“婆婆多时不见了,到我这里做什么?”“看娘子说的,大孙押司去了,娘子你一表人才,也还年轻,这后半世可怎么活呀?所以我们这次来是有一桩喜事要……”

两个媒婆的话还没说完,押司娘子的脸就拉了下来:“别说了,这世上哪里有我丈夫那样的好人?”

 

 

见对方根本不让自己张嘴,两个媒婆只好告了罪告辞。可过了几天,她们却再次找上了门来,这次押司娘子不客气了,告诉两个媒婆道:“你们要是非要来纠缠我,我就告诉你们我的三个条件,如果你们能满足这三条,我就改嫁,如果不能,以后你们也别再上门!”两个媒婆一听赶忙追问是哪三个条件。“第一,我死去的丈夫姓孙,我妇道人家即便不能为前夫守寡,也不忍心再改姓换族,所以你们要给我撮合的人也必须姓孙;第二,我前夫是咱们奉符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县衙之中的第一押司,我现在要嫁也只嫁如此身份的人;第三,我不出门,如果真有符合前两个条件的人要娶我,请他倒插门到我家来!”一连抛出了三个条件的押司夫人已经准备关门了,看样子就知道这些所谓的条件不过是她摆出来推搪的,因为如此巧合的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太巧了,要说别的条件我们不敢应承,但这三个条件真的不是问题。”大大出乎押司娘子的意料,听完了她所说的三个条件,那两个媒婆不但没有显出任何为难的样子,反倒高兴起来,“托我们来说亲的原来是奉符县的第二名押司,正好也姓孙,如今你的前夫去了,他自然就成为了第一名押司,至于倒插门这个事情他也是肯的,如此说来你可是同意了?”押司娘子听世间竟然真的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一时惊得目瞪口呆,但既然话已出口,也不好再推托,只得依着两个媒婆,改嫁给了这位被人称为“小孙押司”的人。

 

 

夫妻办了喜事,小孙押司也果然搬到了押司娘子的家中。有一天,这新两口子一起喝酒有些过量了,吩咐丫鬟迎儿去做些醒酒汤。迎儿无奈,只好强忍着困倦来到厨房做汤。就见灶台之下的火苗突然变成了诡异的绿色,紧接着一个脖子上套着井栏,披头散发,七窍流血,吐着一尺多长血红舌头的鬼从灶台以下飘了出来,口中还哭喊着:“迎儿,你可要为我做主!”

吓得魂飞魄散的迎儿赶紧跑去向押司娘子汇报::“刚才刚才我看到一个鬼魂长发披散,七窍流血,吐着舌头,脖子上还套着井栏,还叫我的名字,听声音正是已死了的大孙押司!”听了迎儿的话,押司娘子劈头盖脸地就抽了迎儿一个嘴巴:“胡说什么你?不过是让你做个醒酒汤,你偷懒不愿意干也就罢了,却编出这么可怕的话来,你想吓唬谁?赶紧去睡觉!”被打了一巴掌的迎儿尽管委屈,也不敢再与押司娘子顶嘴,只好含着眼泪去睡了。短短几天之后,这押司娘子找了个名叫王兴的酒鬼,不由分说将迎儿嫁了过去。

 

 

嫁了人的迎儿过得并不好,她的老公王兴一不会手艺,二又懒,每日但有些钱就跑出去喝酒,没多久就将迎儿带来的嫁妆喝了个精光。这一天王兴又喝多了,一进家门就骂迎儿:“你这个贱人!看到家里这么穷,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你也不说去你以前的主人家借几个钱花。”迎儿被骂得实在挨不过,只好拉下脸皮,走到了孙押司家中求告。那押司娘子听了迎儿的话,取了三百文小钱递给迎儿。得了些钱可以回去交差的迎儿赶忙谢了押司娘子,回到家中。可没想到短短三四天时间,那王兴又将迎儿借来的钱换酒花光了,喝得醉醺醺地回到家里又骂迎儿:“你这个贱人,不知道家里已经没钱了吗?再去找你以前的主人家借些来呀!”迎儿被王兴骂得害怕,只好走出门去,可当她走到孙押司家的时候却发现家门紧闭。就在迎儿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顺着声音看去,迎儿发现在街角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穿官服,头带角帽,吏员打扮的人,只是那人的相貌整个隐藏在阴影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迎儿,我是你以前的主人大孙押司啊。”那人刚说了一句话就吓了迎儿一跳,但接下来那人却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迎儿的举动,只是继续说道:“我现在在一个地方,但不能告诉你,怕你听了害怕,我送些东西给你。”说着话,那阴影中的人伸手往迎儿手中塞了一个小小的包袱,然后就不见了。

有些惊魂未定的迎儿打开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包散碎的银子,她长出了一口气赶紧跑回到自己家里。对王兴说道:“你不知道,我去了孙押司家,可他家却关着门。我胆小,不敢叫门,怕他们埋怨我。所以一直踌躇也不敢回家。后来直到天色黑了下来,刚刚打算往家走,就在街角的阴影之中见到了以前的大孙押司,是他给了我这一包散碎银子。”

王兴回身关上了家门,然后又回头对迎儿说道:“你以前就说在灶台前见过大孙押司的鬼魂。今天又碰到这样的事,我想这里边一定有问题,你赶紧先把银子收好!”

 

 

第二天,小孙押司上县衙应卯,押司娘子则梳妆打扮了一番之后,带着迎儿到山上的东岳庙烧了香。

还愿完毕,押司娘子与迎儿一起下山。可是山路不好走,走了一段之后迎儿系裙子的裙带松了,于是她让押司娘子在前边先走,自己则跑到路边系裙带。可迎儿刚刚走到树荫里,就见树荫之后“速报司”里一个穿着吏员服装的判官塑像突然活了过来,朝她叫道:“迎儿,我就是以前的大孙押司,我给你一件东西,你要为我申冤!”

那判官塑像说着话,远远地朝迎儿做了一个递送东西的手势,迎儿就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多了一张字条。当时迎儿也不敢细看,赶紧系好了裙带追上了押司娘子一同下山,然后她赶忙告辞了孙押司家,跑回到自己家中将自己上香的事情对丈夫王兴说了,然后又取出那张字条来,只见上面写着:“大女子,小女子,前人耕来后人饵。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来年二三月,句己当解此。”

 

 

王兴与迎儿将这句写在字条上的话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也没能弄明白它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且等到来年二三月看看会发生什么再说。转眼之间就到了第二年的二月,整个奉符县没有什么大变故,只是新换了一位知县。这位知县姓包名拯,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龙图阁大学士包龙图。包拯到奉符县的当天夜里就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坐在大堂之上,而堂两侧的柱子上贴着一副似对联又不甚工整的话:要知三更事,掇(duō)开火下水。

这个梦做得蹊跷,而梦中的对子却又清晰无比,这也引起了包拯的好奇心。所以第二天一升堂,包拯就唤齐了三班衙役皂隶,县中的幕僚师爷们,让他们来解说这两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如此毫无来头的两句话,自然没有人能够理解。最后包拯无奈,只好让小孙押司执笔,将这两句话写在一面白色的木牌之上,然后悬挂在县衙外,包拯还亲自用朱笔在这副对子后边注明:如能解此语者,赏银十两。新到任的县官不问官司,不查府库,却首先让大家来解两句话,而且竟然推出了十两银子的赏格,一下轰动了整个奉符县。就连一贯不怎么招惹是非的王兴都被众人簇拥着跑到县衙门口来看那两句话。一看王兴吓了一跳:这两句话不就是家中那鬼判给的字条上的话吗?想到这里,王兴顾不得别人,赶紧跑回家对迎儿说了事情的经过,最后问道:“你说咱们去不去告诉县官这两句话的来历?”迎儿听了丈夫的话,犹豫着说道:“先前的大孙押司死后出现过三次,求我为他申冤,还送了咱们一包银子,如果现在不去,恐怕鬼神见怪,以后咱们也要遭报应。”

 

 

王兴听了妻子的话觉得有理,但又实在不敢亲自到大堂上去见官,最终只好找到了一个在县衙做孔目的裴姓邻居,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了他。裴孔目听了王兴的话,赶紧追问对方那字条还在不在,在得知仍然在王兴家中之后不敢怠慢,赶紧叫王兴快回家去取那字条,而他自己则一溜烟地跑到县衙去向包拯禀报。王兴到了县衙,跪在堂上,只听上边的包拯问了一句“裴孔目说你在东岳庙得到过一张字条?”就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包拯。

当包县令听王兴说到迎儿一连三次见到大孙押司的鬼魂,其中还有一次那鬼魂自灶台下钻出,脖子上套井栏,七窍流血,长舌吐出口外之后突然打断了王兴,又问了那孙押司的死亡情况。孙押司死前算命的事情早就在奉符县传得沸沸扬扬,王兴自然也知道那些掌故,于是又将算命先生说大孙押司当年当月当日三更三点子时死的事情报了上去。听完了王兴的交代,包拯突然一拍惊堂木,喝令众衙役:“将那小孙押司与前头大孙押司的娘子抓上堂来!”很快,小孙押司与押司娘子就被衙役们带到堂上,而他们到了县衙大堂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包拯的喝问:“你们两个做的好事!”那小孙押司赶忙回话说:“大老爷您什么意思?小人真的没做过什么非法之事。”“没做过?”听了小孙押司的话包拯轻蔑地笑了一声,“哼,听我给你讲,那王兴得的字条之上第一句是'大女子,小女子,’女之子不就是外孙吗?这正是说你与前头两个大小孙押司。第二句'前任耕来后人饵’明明是说你白得了他的老婆,占了他的家业财产。'要知三更事,掇开火下水’分明是指大孙押司三更之死的真相……”

 

 

说到这里,包拯突然话题一转解释了一番:原来那迎儿曾在孙押司家中见到大孙押司披发吐舌,七窍流血的鬼魂,这个形象正是被人被勒死的样貌。而脖子上套着井栏说明尸体是被扔到了井中,可迎儿却又是在灶台边见到的这个鬼魂,说明孙押司家中那灶台必定是砌在井口之上,灶下之井,正应了那句“火下水”。

至于“来年二三月”正是如今时日,“句己”相合乃是一个“包”字,分明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该着包拯来做县令之时替大孙押司申冤。作了如此一番分析之后,包拯当即命人带着王兴与那小孙押司夫妇到孙押司家中,扒开灶台:“定要将尸首找来!”

衙役们对于县令的命令将信将疑,但牌票已发,也不敢怠慢,当即赶到孙押司家,将炉灶推倒,见底下是一面石板,又将石板移走,发现下边果然是一个黑洞洞的井口,那井中冷气森森,不知到底有多深。突然听到井下有声,随着咕嘟咕嘟的水响,一具尸体浮了上来。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地将尸体打捞上来一看,正是当年的大孙押司,而且纵然死了已经有些年头,又一直在水中浸泡着,那尸体竟然丝毫也没腐烂,颈下的勒痕犹在。

 

 

由此,众衙役又将小孙押司夫妻两个连同大孙押司的尸体一起带回了县衙,包拯再审之时小孙押司已经不敢再编造任何谎言,将一切都供了出来:

原来这小孙押司早年穷困潦倒,曾经在一个大雪天冻倒在大孙押司家门口。当时大孙押司心怀恻隐,将他救回了家中,不但供养吃喝,还教他认字读书,后来更是将他引入县衙得了一个营生。可大孙押司没想到的是,这小孙押司是个禽兽不如之人,竟然趁大孙押司公务繁忙,与恩人的妻子勾搭成奸。当日大孙押司算命归家之时,那小孙押司正藏在他家中,听了“今日三更三点子时死”的说辞,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与淫妇定计,灌醉了大孙押司,又在床上勒死了他。然后还将大孙押司的尸体藏在灶台下的水井之中,然后是小孙押司换了大孙押司的衣服,掩着面部冲出家门跳河,让众人都以为命中注定,大孙押司跳河而死。后来又借着孙押司老婆的招亲条件,正式结为夫妇。一番审问之后,案情明白,包拯将小孙押司夫妇二人都问成了死罪,又当即命人取了十两银子如约送给王兴。王兴从这十两银子里取了三两作为谢礼赠送给裴孔目,带着其余的七两银子回家,这一番遭遇让他知道鬼神之说,善恶报应果然不爽,从此再不敢饮酒赌博,于是他与妻子迎儿一起以这七两银子做本钱,做起了小买卖,日子也渐渐好过起来。

 

 

 

 

打破冥律的大胆书生

李曰:“汝即以我此语去问转轮王,王以为必需替代,汝即来拉我做替身,以便我见转轮王,将面骂之。”鬼大喜,跳跃而去,从此竟不再来。

从前有个家住河边的人名叫李玄,是个穷困书生。

李玄虽然贫穷,又是个读书人,却甚有志气又好打抱不平,爱管人间不平之事,只要他人有难被李玄知道,他必定会竭尽所能帮助对方,如果有什么在李玄看来不公平的事发生,他也同样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必定要说出一番道理,拼死也要让理屈者改过才肯罢休。有一次李玄深夜无事在家中读书,突然听到家门以外的河水中有奇怪的响动,他放下手中的书本走出门外,借着月光往河水中看去,只见水里黑漆漆的两团东西正在随波飘流。刚开始,李玄以为那不过是两只大乌龟,所以已经准备返身回屋继续读书了,可就在他刚刚要转身的时候,突然听到那团黑东西所在的地方传出来一阵窃窃私语:“明天这个时候那家伙一来,我就解脱了,以后你就得自己受苦了。”

“唉,你算是熬到头了,我还不知要苦等多久才能等到替身之人……”

 

 

两句话传到李玄的耳朵里,略加思索李玄就明白了:这原来是两个水鬼正在告别。其中那声称自己明日就“不在了”的家伙,一定是准备好了抓个明日渡水的人来做替死鬼,自己好去托生成人。

想到这里,李玄心中有些不高兴,即便为鬼,怎能害人以求解脱?于是第二天,李玄什么事情也不做,一直就等在河边,只要见到有来渡河的人就苦苦劝解,甚至不惜与对方翻脸也要阻拦他人渡水过河。果然,一整天下来没有一个人能够冲破李玄设置的关口渡水。眼看着天色已经很晚了,这一天就要过去,劳累了一天不知费了多少唾沫的李玄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准备回到家中好好休息休息,却突然听到了咒骂之声。

伴随着咒骂声响起,水中突然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水泡,紧接着一个黑影从水下升了起来,很快又凝聚成了人形。

 

 

很明显,这正是刚刚咒骂李玄的那只水鬼。只见这水鬼升到水面以上之后,用两脚踏着水波一路冲到李玄面前,张嘴喝问:“我自抓人做替身,与你有什么关系?你偏偏要来多管闲事,使我不能解脱,你不想活了?”

说着话,这水鬼就朝着李玄伸出手来,看那意思好像是要将李玄拖下水去。

“你要入轮回自去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找替身?”眼看着鬼爪子马上就要抓到自己,李玄不但没有害怕,他那凡事都要讨个说法的犟脾气却被勾了上来。

“这是阴司定律,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一定要抓个替身才能轮回?再说,你们人间如果要补个官位,不也照样得有人出缺吗?这有什么好问的?”听了李玄的问题,水鬼的语气虽然还是很不友好,但总算收回了那双伸到李玄胸口的爪子。

直到这时,李玄才得空借着月光仔细观察站在他对面的这只水鬼:这鬼与自己一样也是一副书生的打扮,但脸色苍白浮肿,水草从口耳鼻之中冒出来,即便现在是站在岸上,身上仍然湿漉漉地往地下滴着水滴。

 

 

“你说得不对!”李玄一边观察着这只水鬼,一边侃侃而谈,“世间官员要拿国家的俸禄,而国家俸禄来自于税收,都是百姓的血汗钱,不可虚耗,所以官员自然是有编制有数量的,不可能一人不去,一人又上,多人占据一个位置。但人生于天地之间,托阴阳造化成形,生灭有时,自食其力,怎么会有人数的限额?我偏不信造化如此小气!”

听了李玄的话,水鬼也终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想了一会却用半是不服又半是委屈的语音回答:“你说的那些貌似也有道理,天地造化之事我一个小小的水鬼也不明白,但阴曹地府的转轮王就是管这些的,他的话我无法不听,你赶走了我的替身,让我沉沦苦海,既然你能讲大道理,能不能帮我想个办法超脱?”

 

 

李玄听了水鬼的抱怨诉苦突然笑了:“你就把我刚才的话转告给那个什么转轮王。如果他仍然认为你必须找到替身才能转世超生,那你就来拉我做替身好了!到时候我死去见到转轮王,我会当面与他辩论,看我不骂他个狗血喷头。”水鬼听李玄如此说也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很高兴地回身跳入河中,从此不但他,就连他那位还没到转世超生的时间,没找到替身人选的伙伴也再没出现过。

水鬼转世必找替身已经是千年传承而来的律条,但李玄以一贫寒书生的微贱之躯,却能以救他人之命为己任,为此不怕鬼神报应,不顾他人毁誉,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谈造化,变律法。恐怕也正是因为他如此的心胸气度,才让转轮王都不得不认真思索他的话,从此改变了水鬼托生必找替身的阴司律例,那水鬼不再来抓他,必定也是转轮王不好意思见他,如此想来李玄即便是死后到了阴间,也必定会受到众鬼的尊敬吧!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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