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真实的地狱，是个什么样子？

在成都东南边，过了龙泉山就是简阳，这里有美丽的三岔湖，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在明朝末年，在简阳的五马桥，有一傅姓大户，今天我们的主人公就是傅家的傅迪吉。傅迪吉生于1627年（明熹宗天启七年），卒于1696年（清康熙三十五年），自号“五马先生”。

五马先生写了一本编年体自传《五马先生纪年》，其书记录了其所见所闻，直抒胸臆，文笔朴实而生动，叙事不尚雕饰。

为了这本书，无心镜专程跑了一趟四川省图书馆。现在就带大家一起去看看五马先生笔下明末清初的四川。

01

1644年，三月十九，大明亡，这一年五马先生18岁。

七月，有很多人从重庆逃来，但大多都没有右手，听他们说，这是贼人在重庆所为。

九月十二日这一天，贼人从仁寿胡家湾方向而来，远近的乡民千多人仓促之下只能上山躲避。贼人上山诛杀，血流成河，尸体横藉，竟无一处空隙。

这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状。

不久才知道，这是张献忠的部队，他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

自上次杀戮之后，张献忠没有再杀人，兵也不扰民，乡民也可以入城贸易。

1645年，五马先生19岁。

张献忠开始了考试，考试内容由八股改成策论，要求所有读书人均要前往。五马先生本想避难，但族人中有一位叫傅可吉的，已经投奔到张献忠帐下做事，力劝五马先生前往应试。

五马先生一行到了成都，但见军马来回奔袭，局势紧张，惊恐之余遂找地方躲藏，五马先生躲在草垛后面，就当他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一位恶狠狠的士兵大喊一声：起来！

五马先生被捉拿之后，与众人一起被赶到城边。张献忠的部属们开始来挑人，也就是挑一些健壮者。队伍中有老人说：你们年轻人很容易被挑中，我们这些老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而五马先生有幸被挑中，他刚被拉到一边，屠杀就开始了，五马先生见证了他人生中最难以忘记的时刻：一时间，尸满大坝，堆积数层，惨不忍睹。

五马先生被张献忠营中一位姓余的小头目选中，当得知五马先生识字，甚是喜欢，要认他为儿子。五马先生哪敢拒绝，只得应承下来。

不久，大队人马开始向仁寿进发，到了一村庄，发现了一头猪，为了争夺这头猪，有两个小队人员发生了争执。五马先生赶紧站出来说，要不我们将这猪杀了，两方各一半。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支持，五马先生见自己得到了信任，一会儿帮忙找盐，一会儿去田里拔萝卜，一会儿去看猪肉分解情况，然后趁机逃走，在一个地沟中藏了起来。

不久有人追来，五马先生惊恐万分，但却不敢动分毫，最终躲过了搜查。

到了夜里，五马先生赶紧出来赶路，往家的方向奔走。到了李家沟的时候，见有人在煮黑猪肉，赶紧告诉他们贼人的情况，这些人不信。后来，这些人都被害了。

五马先生到家后，赶紧告诉家人们情况，和家人们上山避难，到了川主庙时，发现房后有酿酒剩下的酒糟，五马先生吸了一口，突然后面有人喊：兵来了。人群顿时大慌，赶紧跑，过了凉水河，进入大山。

但追兵并没有来，几营贼兵在山下扎营。五马先生又赶紧下来寻找自己的父母，祖父母，此时山上避难的人很多，大多走散，呼叫亲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五马先生心中焦急中，却只寻得自己的祖父母，并未找到父母，不断询问路人，听人说曾见过其父母，才稍微心安。

02

1646年，五马先生20岁。

正月十六这天，又来了数千人，他们是被贼兵追杀而逃到此处的。当时在山上逃难的人中，有专人站在高处高声呼喊指挥，贼兵到东，则指挥人们到西；贼兵到西，则指挥人们到东。但五马先生的岳母好小姨还是被贼兵杀害了。

过了二十日，贼兵去了。

山上的人赶紧下山，但见尸横遍野，连寺庙中的和尚都被杀了。五马先生的家也被烧了，一大家人只能寺庙里面暂居，和尚被杀光了，所以也没有人来赶他们。

匆匆掩埋了死去的亲人，但来不及悲伤，因为清明快要临近了，需要赶紧种粮食，不然来年没吃的。

五马先生一家一共种了四石粮食，但很多人根本就没有耕种。傅家人就劝大家赶紧耕种，但这些人称自己没有牛，傅家人表示可以把自己的牛借给大家用，还是有人没有进行耕种。那这些人靠什么生存呢？他们每日打狗，做些旗帜，舞刀弄枪。

03

1647年，五马先生21岁。

由于前一年的耕种，五马先生一家收成大好，在土窖中藏有大米二十四、五石。当时，粮食价格飞涨，谷一石40两，糙米一石也要8两。

这一年，听说肃王进川了。

不久，听说陈铁鞭带兵来了，村里人赶紧上山躲避，走到川主庙山坡时，有一对新投靠傅家的夫妇不愿意上山了，想要下山去。但这对夫妇知道傅家藏粮食的地点，此去下山必定会将藏粮点说出来。这些粮食是全家人的希望，就有人说将两人杀了，以灭口，但却没人动手。这对夫妇下山之后，被人捉拿住，不久即说出了藏粮地点，九个窖里面的粮食都被洗劫一空。

到了谭家山，有人拉住了五马先生的牛，要杀了吃，几经争执，傅家拿出了10两银子，让这些人去买牛肉吃，才保全了牛。

不久，兵退了，五马先生一家才得以下山，下山一看，这次连寺庙都被烧了，一家族人只能在风餐露宿，但还好家里还剩了八头牛。不久来了十多个人，抢了四头牛去，但还好他们没有杀人。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听说张献忠已经离开了成都，五马先生一家决定去成都。

经过谭家场，发现躺了七八个人，都是饿得即将要死，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睁眼和闭眼。

翻山到了毛家坡，见到有炊烟，就想去讨个火种，哪知道进去一看，撞见七八个人在杀人吃。

五马先生一家将这些人捆了，还从他们那里搜出了人肉包子。就审问其中的一个妇女：你们为何杀人吃？

妇女回答：是申家兄弟家的公婆，饿死了，我们从申家兄弟那里以一两银子五斤肉的价格买过来的。

到了成都，赶紧向成都府长官讨要大牌，也就是官府发的通行证。这里可以看出，五马先生一家是有些关系的，可以直接向官府讨要大牌。但因为府院大人不在成都，需要多等些时日。于是傅家决定留五马先生在此等候，其余人则返回。族叔傅春宇认为五马先生年纪尚轻，决定自己留下来，而正是这个决定让五马先生逃过一劫，傅春宇后来被杀。

在回去的路上，听人说肃王和杨侯府的兵马大战了一场，肃王的兵马大败。肃王的人马都是川北人，正在大规模搜粮。

傅家不敢走大路了，只走小路，路上彭玉峰被贼人抓住，竟被烧死。傅家人不敢直接回家了，就连夜走到孟家山躲藏，众人饥肠辘辘，只得忍痛杀了一头牛。兵退了，而五马先生也生病了，坐在牛上，几次跌了下来。

终于回到家里，却只找到了一坛已经发烂的麦子，全家人一起吃，刚好有外面四人，也饿的不行了，干脆大家一起吃。

这下粮食吃完了，只得吃野菜，捡地上的一些骨皮来吃，至于这些骨皮是人的还是兽类的，已经没人过问了。

大家都饿得不行了，方知这饥饿比刀杀还难受，没得办法，全家人只能忍痛杀了最后一头牛。酱牛肉卖完，得到了两石新谷，还剩下几十斤牛肉。不久，就有两人引着一兵过来，查找牛肉和粮食，幸亏众人都守口如瓶，粮食和牛肉才得以保全。

这时，饥荒已经很严重了。

靠近仁寿周边，很多人都成了盗贼，以食人存活。

这一年没有颗粒得收成，但五马先生还是种了三、四斗稻子。当时，仁寿鸭子池、石板河、白土镇这些地方的人全被被杀，人口绝迹。田地里面有一些遗漏的谷物，五马先生赶紧和族人前去搜集，去了一看，已有千人在田间找寻，五马先生一家还是找到了二三斗粮食，直到一粒粮食都找不到了，才回家。

在回去的路上，突然听闻大队人马赶到，五马先生被捉住，但又顺利逃脱。五马先生赶紧找自己的父亲，竟然在路上找到，一问，原来父亲是被捉拿之后，被主动释放的。这一次过来找寻粮食的大约有两千人，能够走脱的不过数十人。五马先生连连感叹：不知是何世修来的这等福分！

04

1648年，五马先生22岁

这一年米价更贵，一升就要三两银子，在河东更是六两银子。此时已经没有牛了，所以要自己在田间耕田，以人代牛，种了四五斗。不久，有黄贼从河东而来，这些贼人没有粮食，都是以杀人为食，这次损失最大，杀戮之惨，五马先生在书中竟然不愿书写具体情况。

在这样凄惨的情况，眼见就要饿死，全家最后只能举家南迁，过了浦江，到了邛崃，发现此地人声鼎沸，酒肆照常，一派生气，遂在此地安生，把所带来的布匹卖了，得银子十八两，也算了有了些钱财。

五马先生住下来了，就开始开荒。在这里，五马先生和当地两家人关系很好，一家姓赵，一家姓汤。汤家夫妇两人都只有一只手，是被贼人砍了去。

而五马先生的日子也算暂时安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