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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雷蒙德·卡佛: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

 置身于宁静 2023-11-07 发布于浙江

我丈夫胃口不错,但看上去有点疲惫不安。他胳膊搁在桌子上,两眼盯着房间远处的什么,嘴里慢慢地嚼着。他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他用餐巾纸擦擦嘴,耸了耸肩,接着吃了起来。虽然他不希望我这么想,但我们之间有了点隔阂。

“你老盯着我干什么?”他问道。“干吗呢?”他说,放下了叉子。

“我盯着你了吗?”我迟钝地摇了摇头,很迟钝。

电话铃响了起来。“别接,”他说。

“可能是你妈,”我说。“迪安——也许和迪安有关。”

“等着瞧吧,”他说。

我拿起话筒听了一会。他停了下来。我咬着嘴唇把电话挂了。

“我和你说什么来着?”他说,又吃了起来,然后把餐巾纸丢在盘子里。“他妈 的,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爱管闲事?告诉我我哪儿做错了,我听着!这不公平。她死了,不是吗?除了我还有其他人在场。我们商量过,一起做的决定。我们刚到那儿。我们走了好几个小时。我们不可能掉头往回走,我们离车有五英里远。这是第一天。见鬼,我没觉得哪儿做错了。没有,没觉得。别那么看着我,听见没有?用不着你来评判我。用不着。”

“你自己知道,”我说,摇了摇头。

“我知道什么,克莱尔?告诉我。告诉我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个:你最好别掺和到这件事里去。”他给了我一个自以为是意味深长的表情。“她死了,死了,死了,听见没有?”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非常遗憾,我同意。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非常遗憾,我很难过。但她死了,克莱尔,死了。现在我们别再提这件事了,求求你,克莱尔,别再提它了。”

“问题就在这儿,”我说。“她是死了。但你难道就没看出来?她需要帮助。”

“我投降,”他说,举起双手。他把椅子推离桌子,拿上烟,带着一听啤酒去了院子里。他来来回回地走了一会儿,然后在草坪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又捡起了报纸。他的名字就在头版上登着,一起的还有他的朋友,就是做出这个“恐怖的发现”的另外几个男人。

我闭上眼,扶着滴水板站着。我不能再在这件事上纠缠了。必须了断它,彻底忘掉它,“生活”下去。我睁开眼睛。尽管知道事情的后果,我的手臂还是忍不住扫过滴水板,杯子和盘子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没动。我知道他听见了,他抬起头像是在听,但没有动,也没有转过身来看。我就恨他这一点,不动。他等了一会儿,然后向后靠在椅背上,吸烟。我觉得他那样听着、无动于衷、仰着脸抽烟的样子很可怜。风把他嘴里的烟吹出来,吹成了细细的一缕。我为什么要注意这个?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是多么的可怜他,可怜他坐着,听着,让烟从嘴里冒出来……

上个星期天,也就是阵亡将士纪念日周末的前一周,他作了去山里钓鱼的计划,和戈登·约翰逊、梅尔·多恩、弗恩·威廉姆斯一起。他们常在一起玩扑克、打保龄球和钓鱼。每年的春天和夏天刚开始时,也就是鱼季的前两三个月,趁着全家度假、少年棒球联赛和亲友造访之前,他们都要一起去钓鱼,他们都是些正经的人,顾家、工作勤奋负责。他们的孩子和我们的儿子迪安一块儿上学。星期五下午,四个男人离家去纳切斯河作为期三天的钓鱼之旅。他们在山里停了车,徒步走了好几英里才到了钓鱼的地方。他们带着铺盖、食物和做饭的家伙,还有纸牌和威士忌。到河边的第一个晚上,他们还没来得及扎好帐篷,梅尔·多恩就发现了这个女孩,她面朝下浮在河面上,赤身裸体,夹在靠近岸边的一些树枝中间。他招呼其他人,他们都过来看她,商量该怎么办。其中的一个——斯图亚特没说是谁。或许是弗恩·威廉姆斯,他是个随和的大块头,常爱笑——他们中的一个觉得应该马上回到停车的地方。其他人却用脚搅着沙子,说他们想待下去。他们借口说累了,天也晚了,实际上这个女孩“哪儿也去不了”。最后他们决定待下来。他们扎好帐篷,堆起篝火后就喝起了威士忌。他们喝了很多的威士忌,月亮升上来后他们聊起了这个女孩。有人觉得应该采取些措施以防尸体漂走。不知为什么,他们觉得如果尸体在夜里漂走了会给他们带来麻烦。他们拿着手电筒,跌跌撞撞地来到河边。风大了起来,冷飕飕的,波浪拍打着沙岸。他们中的一人,不知道是谁,可能是斯图亚特,他会那么做的,涉入水中,抓住仍然面朝下的女孩的手指,把她拉到岸边浅水处,然后用一截尼龙绳捆住她的手腕,再把尼龙绳固定在树根上,这期间,其他人用手电筒在女孩身上照来照去。过后,他们回到营地,又喝了很多威士忌。然后都去睡觉了。第二天早晨,礼拜六,他们烧早饭,喝了很多咖啡,又喝了一通威士忌,然后分头去钓鱼,两人去了上游,两人去了下游。

晚上,他们烧好鱼和土豆,又喝了不少的咖啡和威士忌后,就去河边刷盘子,那儿离水里躺着的尸体也就几码远。他们回来后接着喝,并拿出纸牌来玩,一直喝到连牌都看不清了才停下来。弗恩·威廉姆斯先去睡了,其他人则讲起了下流故事,说些自己粗俗和不检点的往事,其间没人提到那个女孩。直到戈登·约翰逊一时大意,说起钓到的鳟鱼身体是多么的硬,又说到河水是多么的冷,大家才又想到了她。他们停止了说话,但还接着喝酒,直到他们中的一个被绊了一跤,开始咒骂起马灯来,大家这才钻进睡袋睡觉。

第二天早晨他们很晚才起来,又喝了很多威士忌,一边喝一边又钓了一小会儿。到了下午一点钟,礼拜天,他们决定离开,比原计划早了一天。他们收了帐篷,卷起睡袋,把钓到的鱼、鱼竿和锅碗瓢勺收拾好后就往回走。离开前他们没再去看那个女孩。上车后,他们闷声不响地坐在车上,直到来到了一个电话亭前。是斯图亚特给警察局打的电话,其他人则站在烈日下听着。他给了电话那边的人他们的名字——他们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他们不觉得有什么可内疚的——并同意在加油站等着,好给来人更详细的路线和个人的证词。

晚上十一点钟他回到家时。我已睡着了,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后醒了过来。见他拿着一听啤酒靠在冰箱上。他用粗壮的手臂抱着我,一双手在我的背上上下抚摸,我以为这还是两天前离家时的那双手呢。

上床后,他又把手放在我的身上,等着,像是在想着其他的事,我轻轻转过身,再动了动腿。完事后,他醒着待了好半天,我睡着时他还没睡。后来,我翻了一会儿身,被一阵轻微的被单摩擦声惊醒。天快亮了,鸟儿在歌唱。他仰面躺在床上吸烟,眼睛盯着挂着窗帘的窗户。我半醒半睡地叫了声他的名字,但他没理我,我又睡着了。

早晨,我还没下床他就起来了——我猜是去看看报上有些什么消息。刚过八点电话铃就响了起来。

“见鬼去,”我听见他对着话筒喊道。过了一分钟电话又响了起来,我连忙走进厨房。“除了我已经告诉警察的,没什么好补充的了。就是这样!”他使劲摔下听筒。

“怎么回事?”我警觉地说。

“坐下,”他慢慢说道。手指在胡楂上刮了又刮。“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们去钓鱼时出了点事。”我们隔着桌子坐着,他告诉了我。

他说话时,我喝着咖啡盯着他看。然后我读着他从桌子对面推过来的报纸。“……身份不明的十八到二十四岁的女孩……尸体在水中浸泡了三到五天……可能的动机是强奸……初步结果表明是勒杀致死……胸部和骨盆处有刀痕和瘀伤……尸体解剖……强奸,有待进一步调查。”

“你得理解,”他说。“别这样看着我。小心点,我跟你说真的。别那么认真,克莱尔。”

“昨晚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

“我只是……没有。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说。

“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我说。我看着他的手,粗壮的指头,关节处长满毛,在动,在点烟,这些昨晚在我身体上到处摸并进入我体内的手指呵。

他耸耸肩。“昨天晚上,今天早晨,又有什么差别?已经很晚了,你睡得晕晕乎乎的,我想到了早晨再告诉你也不迟。”他向院子外面看去:一只知更鸟从草坪飞到野餐桌上,在那儿梳理羽毛。

“这不是真的,”我说。“你们没有就那样把她丢在那儿吧?”

他迅速转过身来,说:“我该做什么?给我认真听着,我再说最后一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没有什么可以感到内疚的,也没有负罪感。你听见我说的了吗?”

我起身去了迪安的房间。他已经醒来,还穿着睡衣,正在摆拼板玩具。我帮他找出要穿的衣服后回到厨房,把他的早饭摆上桌。电话铃响了两三次,每次接电话他的声音都很粗暴,过后总是恶狠狠地把电话挂掉。他给梅尔·多恩和戈登·约翰逊打了电话,缓慢严肃地和他们说了一会儿,然后,他抽着烟,打开一罐啤酒,在迪安吃饭时问了他一些与学校朋友有关的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迪安想知道他出去的这几天里都干了什么,斯图亚特从冰冻箱里拿出几条鱼给他看。

“白天我带他去 你妈那儿,”我说。

“好呀,”斯图亚特说,看着正拿着条冻鳟鱼的迪安。“如果你愿意他也愿意的话。我是说,你们没必要离开,要知道,没出什么事。”

“我本来就想去,”我说。

“我可以去那儿游泳吗?”迪安问,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手。

“我想可以,”我说。“天很热,带上你的游泳衣吧,我相信奶奶会同意的。”

斯图亚特点着一支烟,看着我们。

我和迪安开车穿过镇子去斯图亚特母亲家。她住在一个外带游泳池和桑拿浴的公寓里。她叫凯瑟琳·凯恩。和我一样姓凯恩,这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多年前,斯图亚特告诉过我,她的朋友曾称呼她为凯蒂。她高高的个子,长着已花白了的金色头发,是个冷淡的女人。她给我的感觉是她总在不断地评判,评判他人。我用压低的嗓音简单地说了一下情况(她还没读报纸),答应傍晚来接迪安。“他带了游泳衣,”我说。“斯图亚特和我要谈点事情,”我模糊地加了句。她从眼镜上方直直地看着我。然后点点头,转身对迪安说,“你怎么样,我的小男子汉?”她弯腰搂住他。我开门离开时她又看了我一眼。她经常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回到家里,斯图亚特正在桌上吃着什么,还喝着啤酒……

过了一会儿,我把摔碎的盘子和杯子扫起来后去了外面。斯图亚特仰面躺在草地上,两眼瞪着天空,报纸和啤酒罐都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虽然刮着风,但天气暖和,鸟儿在叫。

“斯图亚特,我们开车出去转一圈吧?”我说。“随便去哪儿。”

他翻过身来,看着我点点头。“顺便去弄几瓶啤酒,”他说。“我希望你好受点了。尽可能谅解,我只要求这一点。”他站起来,经过我身边时用手碰了一下我的屁股。“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我俩一声不吭地开车穿过镇子。到达郊外前,他停在路边的一个集市买啤酒。我注意到进门处有一叠报纸。在台阶最上面的一级,一个穿着印花套装的胖妇人在递给小女孩一根香草棒棒糖。过了几分钟,我们越过爱弗森小溪,转进离溪水很近的一个野餐区。溪水经过桥下,流向几百码外的一个水塘。十几个男人和男孩子分散在水塘岸边的杨柳树下钓鱼。

家门口就有这么多的水,为什么他非要跑那么老远去钓鱼?

“你为什么偏偏要去那里?”我说。

“纳切斯河?我们总是去那里。每年都至少去一次。”我们坐在阳光下的一张条凳上,他打开两听啤酒并递了一听给我。“我他妈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他摇摇头,耸耸肩,好像这事发生在好多年前,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好好享受这个下午吧,克莱尔,你看这天气多好。”

“他们说自己是无辜的。”

“谁?你在说什么?”

“马多克斯兄弟。他们杀了一个叫阿琳·哈伯莉的女孩,就在我长大的镇子附近,然后割下她的头,把她扔进了克莱·爱鲁姆河。她和我上同一所中学。这事发生时我还是个孩子。”

“你怎么就想到那种鬼事情上去了,”他说。“够了,别再折腾了。你要把我给惹火了,想让我现在就发火?克莱尔?”

我看着小溪。我朝着水塘漂去,面朝下,眼睛睁着,瞪着小溪底部的石头和苔藓,直到我被水带到湖里,风在推着我走。什么都不会变。我们会过下去,过下去,过下去,过下去。即使现在也在往下过,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我隔着野餐桌看着他,在我炯炯的目光下他的脸耷拉了下来。

“我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病,”他说。“我不——”

我想都没想就抽了他一嘴巴。我抬起手,等了不到一秒钟,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抽的时候我想,这简直是疯了。我们需要的是把手指交织在一起。我们需要的是互相帮助。这真是疯了。

在我再次打他前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并举起了他的手。我蜷缩着,等着,看见他眼里有个东西闪了一下,又消失了。他放下手。我漂在水塘里打转,越转越快。

“走,上车,”他说。“我带你回家。”

“不,不,”我使劲挣脱他。

“走,”他说。“该死的。”

“你对我不公平,”后来他在车里说道。车窗外的田野、树木和农舍向身后飞去。“你不公平。对你和我,或者对迪安,我也许要加上他。想想迪安。想想我。除了想那个该死的自己外,也想想别人。”

我现在没有任何话可以跟他说。他试图集中精力开车,但还是不停地看着后视镜。用余光瞄着后排双膝抵住下巴坐着的我。太阳晒在我的手臂和脸的侧面。他一边开车一边打开一听啤酒,喝着,然后把啤酒塞在两腿间,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知道,我可以当着他的面笑,我也可以哭。

早晨,斯图亚特以为他让我多睡了一会儿。但我在闹钟响起前就醒了,躺在床边上,远离他多毛的腿和厚厚的、静止不动的手指,想着心事。他先把迪安打发去了学校,然后刮胡子,穿衣服,离家去上班。其间他向卧室里看了两次,干咳了几声,但我没睁眼。

我在厨房里发现了一张他留下的字条,落款处写的是“爱”。我坐在阳光照耀下的早餐间喝咖啡,咖啡杯在纸条上留下了环形的痕迹。电话不再响了,总算是有了点改观。从昨晚起就不再有人打电话来了。我读着报纸,把它在桌上翻过来翻过去,又拿近了看看上面写了些什么。尸体还没有被认领,显然没人在找她。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人们在检查它,把东西放进去,切开,称重,测量,再把东西放回去,缝起来,寻找死亡的时间和确切原因。寻找强奸的证据。我确信他们在找强奸的证据。强奸会让事情易于解释。报纸上说安排好以后,尸体将被运往基斯殡仪馆。请知情者提供信息等等。

有两点是可以确定的:一是大家不再关心别人的事情了;二是没有一样东西会产生任何真正的差别。看看都发生了什么。但斯图亚特和我之间不会有任何变化。我是说,我们会变老,我们俩,这从我们的脸上已经看得出来。比如,我们早晨一起用卫生间,在浴室镜子里见到的。我们身边的一些事情也会变,变得容易了或更难了,这事或那事,但没有一件事会有真正的差别,我信这个。我们已做了决定,我们的生活已上了轨道,在停下之前它会一直往前走呀走。但如果这是真的,那又怎样?我是说,如果你相信这个,但你一直掩饰着它,直到哪一天某件事情发生了,它本该改变其他的一些东西,然而你没看见有任何变化。怎么办呢?与此同时,你周围人的言谈举止仍然像过去那样,好像你还是昨天的你,昨晚的你,或五分钟前的你,但你其实正在经历一场危机,你的心受到了伤害……

往事已不清晰。岁月像是被蒙上了一层膜。我甚至不确定记忆里的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一个小女孩,她有一个妈妈和父亲——父亲开着一家小餐厅,妈妈在那儿收银兼做女招待——她梦游般地上完小学和中学,然后,一两年以后,进了秘书专科学校。再往后,很久以后——这中间的时间去了哪里?——她在另一个镇子的一家电子元件公司做接待员,认识了其中的一个工程师,他约她出去。最终,在明白了他的意图后,她让他引诱了她。那时她对事情有直觉,识破了他的意图,但后来不管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找回这种直觉。没隔多久他们就决定结婚,但这也已经成为过去,她的过去,在游离她。将来是她无法想象的。每当考虑未来,她会微微一笑,像是藏着个秘密。有一回,在一次激烈的争吵中,为了一件她现在已忘掉的事,在他们结婚后的五年左右,他对她说总有一天这档子事(他的原话:这档子事)会在暴力中结束。她记住了这个,把它存放在了某个地方,并不时高声地复述它。有时,她会跪在车库后面的沙坑里,和迪安以及他的几个朋友玩上一个上午。但每天下午一过四点她的头就开始疼。她用手撑着自己的前额,疼痛使得她头昏眼花。斯图亚特让她去看医生,她去了,因医生的密切关注而暗自满足。她去医生建议的地方待了一阵。斯图亚特的母亲连忙从俄亥俄州赶过来照料小孩。但是她,克莱尔,只过了几周就回了家,把这一切都搅乱了。他母亲从家里搬了出去,在镇子的另一端租了套公寓,栖息在那儿,像是在等着。一天晚上,他俩临睡前,克莱尔告诉他诊所的一些女病人在议论口交。她觉得他可能喜欢听这个。斯图亚特听到后果然高兴。他抚摸着她的胳膊。一切都不会有问题,他说。从现在起一切都会和过去不一样,会更好。他工作有了升迁,工资也涨了不少。他们又买了一辆车,是辆旅行车,是她的车。他们将享受眼前的东西。他说这还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感到了轻松。黑暗中,他不停地抚摸她的胳膊……他照旧定期地去打保龄球和玩纸牌,和他的三个朋友去钓鱼。

那天晚上发生了三件事。一件事是迪安说学校的小朋友告诉他自己的父亲在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他想知道这个。

斯图亚特快速地作了解释,省略了大部分的内容,只说了这些,是的,他和另外三个人确实在钓鱼时发现了一具尸体。

“什么样的尸体?”迪安问道。“是个女孩吗?”

“是的,是个女孩,一个女人。后来我们给警察打了电话。”斯图亚特看着我。

“他说了什么?”迪安问。

“他说他会处理这件事。”

“它看上去像什么?吓人吗?”

“说得够多了,”我说。“把你的盘子冲洗一下,迪安,你就可以下桌子了。”

“它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他坚持着。“我想知道嘛。”

“你听见我说的了,”我说。“你听见我说的没有,迪安?迪安!”我想摇晃他,想把他摇哭为止。

“照你妈说的去做,”斯图亚特平静地告诉他。“就是具尸体,没别的。”

我正在擦桌子,斯图亚特从背后碰了下我的手臂。他的手指滚烫,我吓了一跳,差点把盘子扔掉。

“你这是怎么了?”他说,放下手。“克莱尔,怎么了?”

“你吓着我了,”我说。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应该可以碰碰你而不至于把你吓成这样。”他站在我前面,咧嘴微微一笑,想引起我的注意,然后他用胳膊搂住我的腰,用他的另一只手抓住我空闲的手,把它放到他裤裆那儿。

“别这样,斯图亚特,”我挣脱开,他往后退了退,打了个响指。

“那就见鬼去吧,”他说。“你想这么做没问题。只是给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我飞快地说道,屏住呼吸看着他。

他耸耸肩。“没什么,没什么,”他说。

第二件事发生在我们晚上看电视时,当时他坐在皮躺椅里,我抱着毯子和杂志坐在沙发上,房间里除了电视声外很安静,一个声音插进了电视节目,说被害女孩的身份已被辨识,详情将在十一点的新闻里播出。

我们互相看了看。过了一会儿他起身说要去做杯睡前酒,问我要来一杯吗?

“不要,”我说。

“我倒是不在乎一个人喝,”他说。“只是觉得该问一声。”

看得出来他是受到了点伤害,我向别处看去,感到惭愧的同时还是有点怨恨。

他在厨房里待了很久,新闻刚开始,他端着酒回来了。

播音员先是重复了四个当地的钓鱼者发现一具尸体的故事。电视台然后给出这个女孩的中学毕业照,一个有着深色头发的女孩,圆圆的脸,饱满带笑的嘴唇。还播放了女孩家长走进殡仪馆辨认尸体的录像。悲伤,不知所措,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从人行道缓缓走上台阶,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男子等在那里并为他们打开了门。然后,好像只过了几秒钟,好像他们刚进门就掉头出来了一样,镜头显示同一对夫妇离开大楼,女的眼里含着泪水,用手帕遮住脸,男的只停下来对记者说了句:“是她,是苏珊。我现在不能说任何东西。我希望这些凶手或凶手们在再次作案前被抓获。这种残暴……”镜头前的他显得软弱无力。稍后这个男人和女人钻进一辆旧车,车子融入了下午的车流中。

播音员接着说这个女孩,苏珊·米勒,在离我们镇子一百二十英里的萨米特镇的电影院做收银员。那天下班后,一辆新款的绿色轿车来到电影院,据目击者说女孩似乎一直在等着,她迎上去并坐进车里,这使警方怀疑驾车者是个朋友,至少应该是个熟人。警方希望和这辆绿车的驾驶员取得联系。

斯图亚特干咳了一声,呷着酒,在椅子上躺了下来。

第三件事发生在新闻过后,斯图亚特在那儿伸懒腰、打哈欠和看着我。我起身开始在沙发上为自己铺床。

“你干什么?”他说,一脸困惑的样子。

“我不困,”我说,避开他的眼睛。“我想再待一会儿,读点什么,等困了再说。”

我往沙发上铺单子时他盯着我看。我去拿枕头时他在卧室门口站着,挡住道。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他说。“你觉得你这样做到底能达到什么目的?”

“今晚我需要一个人待着,”我说。“我需要点时间想一想。”

他吐出口气。“我觉得你这么做是大错特错。你最好仔细想想你的所作所为。克莱尔?”

我无法作答。我不知道我想说些什么。我转过身,开始掖被单。他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瞧见他抬了抬肩膀。“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他 妈的一点都不在乎,”他说,转过身,挠着脖子,沿着过道走开了。

早晨我从报纸上看到苏珊·米勒的葬礼将于明天下午两点举行,地点是萨米特的松林教堂。还有,警察已从三个见到她坐上那辆绿色雪佛兰的人那里取得了证词。但他们还是没有车牌号码。不过,案情有了进展,调查还在继续。我拿着报纸坐了很久,想着什么,后来我给美容院打电话定了预约。

我坐在烘干机下面,腿上放了本杂志,让米莉帮我做指甲。

“我明天要去参加一个葬礼,”在我们议论了会儿一个现在已不在这儿上班的女孩后,我说。

米莉抬头看了一眼我,又回到我的指甲上。“听到这个我很难过,凯恩太太,真的很难过。”

“是个年轻女孩的葬礼,”我说。

“这是最让人难过的了。我姐是在我还是个小孩时去世的,我到现在还没从这件事上缓过来。谁死了?”过了一会儿她说。

“一个女孩,我们之间没那么熟,但还是……”

“太糟了,我真的很难过。但我们会把你打扮好的,别担心。看上去怎么样?”

“看上去……不错。米莉,你有没有过希望自己是另外一个人,或者谁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她看着我。“我从来就没有那么觉得过,没有,从来没有。如果成了别人的话我怕我可能会不喜欢我自己了。”她抓住我的手指,有一会儿像是在想着什么。“不知道,我不知道……把那只手给我,凯恩太太。”

晚上十一点我又在沙发上铺了个床,这次斯图亚特只是看着我,舌头在嘴唇后面动了动,就沿着过道进了卧室。晚上我睁着眼听风中的院门撞击着栅栏。不想就这么醒着,我闭着眼睛躺了很久。最后,我爬起来,抱着枕头走进过道。卧室里灯火通明,斯图亚特张着嘴仰面躺在床上,呼吸沉重。我进了迪安的房间并上了他的床。他在睡梦中动了动,给我让出点地方。我在那儿躺了一会,然后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头发上。

“怎么了,妈妈?”他说。

“没什么,宝贝,睡你的。没事,一切都好。”

听到斯图亚特的闹钟声后我爬起来,他剃须时我烧上咖啡并准备早饭。

他出现在厨房门口,光着的肩膀上搭着条浴巾,察看着。

“咖啡在这儿,”我说。“鸡蛋一会儿就好。”

他点点头。

我叫醒迪安,三个人一起吃早饭。斯图亚特有一两次看着我,像是要说什么,但每次我都赶忙问迪安要不要加牛奶,再来点面包等等。

“今天我会打电话给你,”斯图亚特开门时说道。

“我今天不会在家,”我连忙说。“我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做,实际上,我有可能连晚饭都赶不上。”

“好的。没事。”他把公文包从一只手换到另一只手。“也许今晚我们出去吃?你觉得如何?”他一直看着我。他已经忘掉了那个女孩。“你没事吧?”

我上前替他理直领带,放下手。他想和我吻别。我向后退了一步。“那就祝你愉快,”他最终说道。转身向他的车走去。

我仔细穿戴。我试了试一顶多年没戴过的帽子,在镜子里照了照。又脱掉帽子,化了点淡妆,给迪安留了个条子。

宝贝,妈咪下午有事,会晚一点回来。你在家或后院里玩,等我们回来。

我看着“爱”这个字,在下面划了一道线。在写字条时我才意识到我不知道后院是否该写成后面的院子。我想了会儿,在后院这两个字中间划了道线。

我停车加油并打听去萨米特的路。巴利,一个四十岁、留着小胡子的机械工从厕所出来,靠在前挡泥板上,另一个叫刘易斯的把油枪插进油箱,不慌不忙地擦起了挡风玻璃。

“萨米特,”巴利说,他看着我,向两边捋了捋他的小胡子。“去萨米特的路都不好走,凯恩太太。单程大概要两到两个半小时。得翻过这些山。对女人来说不太容易。萨米特?萨米特有什么事,凯恩太太?”

“我有点事,”我语焉不详地说道。刘易斯已离开去服务另一位顾客。

“唉,要不是我正忙着,”——他用拇指朝修车棚那儿比画了一下——“我倒愿意开车送你到萨米特走一趟。路况不是那么好。我是说没大问题,只是那些弯道之类的东西。”

“我没事的。但谢谢你。”我打开包时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巴利接过信用卡。“别在晚上开,”他说。“路不是太好,就像我说的。虽然我愿意打赌这车一点问题也没有。我熟悉这辆车,但像爆胎这类的事你永远也说不准。为安全起见我最好检查一下轮胎。”他用脚踢了一下前面的一个轮胎。“我们把它弄到升降架上,不会太久。”

“不要,不要,可以了。真的,我没时间了。轮胎看上去没问题。”

“只需一分钟,”他说。“安全要紧。”

“我说了不要,不要!它们看上去好好的。我得走了。巴利……”

“凯恩太太?”

“我马上就得走。”

我签了字。他递给我收据、信用卡和一些邮票。我把它们都放进了包里。“别在意,”他说。“回头见。”

等着往公路上拐时,我回头看了看,见他正注视着我。我闭上眼睛,再睁开,他挥了挥手。

我在第一个红绿灯处转弯,然后又拐了个弯,开到高速公路入口,看见路标上写着:萨米特117英里。现在是上午十点,很暖和。

高速公路环绕着镇子边缘,然后穿过农场,穿过燕麦地、甜菜园和苹果园,不时见到小群的牛在空旷的牧场上吃草。不久,一切都变了。农场越来越少,房子更像是些简陋的窝棚,耸立的树木取代了果园。转眼之间我就进山了,右边很低的地方,纳切斯河时而闪入眼中。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后面有一辆绿色的小卡车,它跟在我的后面走了好几英里。我不时地在不该减速时减速,希望他能超过去,又在不该加速时加速。我紧握方向盘,把手指都握疼了。在一段平坦无车的路上他终于超车了,但他和我并排开了一会,是一个三十出头,剃着平头,身着蓝色工装的男子,我们互相看了看。他挥了挥手,摁了两下喇叭,超了过去。

我减了速,找到一个地方,是路边的一条泥土岔路。我转下来并熄了火。我能听见树林下方河水的声音。土路消失在前方的树丛里。这时我听见小卡车开了回来。

卡车刚停在我后面我就把车发动起来了。我锁上车门,摇起车窗。汗从我的脸和胳膊上冒了出来,我挂上挡,但无路可走。

“你还好吧?”这个男子向车子走来时说道。“喂,喂,车里的。”他敲了敲窗玻璃。“你没事吧?”他手臂靠在车门上,脸贴近车窗。

我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超过去后减了点速,”他说,“在后视镜里没见着你,就在路边停下等了一会儿。见你还没上来,我想我最好还是回去看看。你没什么事吧?怎么锁在车里了?”

我摇摇头。

“快点,把车窗摇下来。嗨,你真的没事吧?要知道一个单身女人独自在乡下四处乱转可不是好玩的。”他摇摇头,看了眼高速公路,又回过头来看我。“快点,把窗子摇下来,怎么样?我们不能这么说话。”

“对不起,我得走。”

“打开门,好吗?”他说,好像没在听。“起码把窗子摇下来。你会闷死在里面的。”他看着我的胸脯和腿。裙子已卷过我的膝盖。他的目光在我腿上游移,我僵坐着,不敢动。

“我想闷死,”我说。“我正在窒息,你没看出来吗?”

“搞什么鬼?”他说,离开了车门。他转身朝他的卡车走去。然后,我从侧视镜里看见他又转了回来,我闭上了眼睛。

“你要不要我跟在你的后面开到萨米特或怎样?我无所谓。今天上午我有时间,”他说。

我摇头。

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耸耸肩。“好吧,夫人,那就随你的便吧,”他说。“好吧。”

我等他上了高速公路才开始往外倒。他换了挡慢慢开走了,还一直从后视镜里看着我。我把车停在路边,把头伏在方向盘上。

灵柩已经盖上,上面撒满花瓣。我刚在小教堂后排坐下,管风琴就奏响了。人们陆续进来,找好座位。有一些中年人和老年人,但大多数都二十出头或更年轻些。这些人在西服领带、夹克休闲裤、黑色套装皮手套里显得不那么自在。一个穿着喇叭裤和黄色短袖衫的男孩在我边上坐下,开始咬自己的嘴唇。教堂侧面的一个门打开了,我向那儿望去,有一阵停车场让我想到了一个草甸子。但车窗随即反射出阳光。家庭成员排成一队走进教堂,进到一个被帘子遮住的地方。他们坐下时传来了椅子的咯吱声。过了一会儿,一个瘦瘦的、身着深色西服的金发男子站起来,让我们低下头。他为活着的我们做了个简短的祷告,结束后,他请求我们为逝去的苏珊·米勒的灵魂默祷。我闭上眼睛,想起她在报纸和电视上的照片。我看见她离开电影院并坐进那辆绿色的雪佛兰。然后我开始想象她沿河而下的旅程,赤裸的身体撞击着岩石,被树枝划着,身体漂浮、旋转,头发在水中散开来。后来手和头发被垂下的树枝钩住了,停了下来,直到四个男人走来,盯着她看。我能看见一个喝醉了的男人(斯图亚特?)抓住她的手腕。这里有人知道这个吗?如果他们知道了又会怎样?我看着周围人们的面孔。这些事件、这些面孔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如果我能发现它的话。我的头因极力寻找而疼痛。

他说到苏珊·米勒的天资:欢快美丽,热情优雅。从拉着的帘子后面传出干咳声,有人在哭泣。管风琴音乐响了起来。仪式结束了。

我跟着人群从灵柩旁慢慢走过。然后我来到前门的台阶上,走进了下午明亮炎热的阳光里。在我前面跛着腿走下台阶的一个中年妇女上了人行道,四处看了看,眼光落在了我的身上。“唉,他们抓到他了,”她说。“如果这也算是种安慰的话。他们今天早晨逮捕了他。我来之前从收音机里听见的。就是这个镇子里的一个家伙。一个留长发的,也许你已经猜到了。”我们沿着炎热的人行道走了几步。人们在发动车子。我伸出手,扶住一个停车计时器。阳光反射在光亮的引擎盖和挡泥板上。我头晕目眩。“他承认那晚和她发生了关系,但说不是他杀的。”她哼了一声。“他们会给他缓刑,然后放了他。”

“他有可能不是一个人作的案,”我说。“他们一定要搞清楚。他可能在替别人打掩护,为一个弟兄或朋友。”

“这孩子我从小就认识她,”妇人接着说道,她的嘴唇在颤抖。“她过去常去我那儿,我给她烤小甜饼,允许她在电视机前面吃。”她看向别处,开始摇头,泪水沿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

斯图亚特坐在桌旁,面前放着杯喝的。他眼睛红红的,我差点以为他在哭。他看着我,一句话不说。我猛然觉得迪安出事了,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他在哪儿?”我说,“迪安在哪儿?”

“外面,”他说。

“斯图亚特,我害怕,太害怕了。”我倚着门说。

“你怕什么,克莱尔?告诉我,宝贝,也许我能帮帮你。我愿意提供帮助,你试试看,这是一个丈夫应该做的事。”

“我说不清楚,”我说。“我只是怕。我感到,我感到,感到……”

他喝干了杯子里的东西站起来,眼睛没离开我。“我想我知道你需要什么,宝贝,让我来充当一次医生吧,好吗?现在你只需放松点。”他伸出手臂搂住我的腰,另一只手开始解我上衣的扣子,然后是我的奶罩。“先来最要紧的,”他说,试图开个玩笑。

“现在不行,求你了,”我说。

“现在不行,求你了,”他说,学着我的口气。“求个屁。”他跨到我身后,一只手臂抱紧我的腰,一只手伸进了我的奶罩。

“放手,放手,放手,”我说。用脚踩他的脚趾头。

接着我被提了起来,又被摔倒。我坐在地上抬头看着他,我的脖子伤着了,裙子也滑到膝盖上方。他弯下腰来说:“你下地狱去吧,听见没有,婊 子?希望在我下次碰它前你的那玩意已经烂掉了。”他抽噎了一下,我知道他帮不了我,他也帮不了他自己。当他向客厅走去时,我对他充满了怜悯。

昨晚他没睡在家里。

早晨,送来了鲜花,红的和黄的菊花。门铃响起时我正在喝咖啡。

“是凯恩太太吗?”年轻人说,捧着一盒鲜花。

我点点头,拉紧睡袍的领口。

“一个男人打来的电话,他说你知道。”男孩看着我领口处开着的睡袍,碰了下帽檐。他叉开腿站着,两脚牢牢地踏在最上层的台阶上。“祝你愉快。”

没多久电话铃响了起来,斯图亚特说,“宝贝,你怎样了?我会早点回家,我爱你。你听得见吗?我爱你,对不起,我会去弥补的。再见了,我得忙去了。”

我把鲜花放进餐厅桌子中央放着的花瓶里,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搬进空空的卧室。

昨晚,十二点左右,斯图亚特撬开我房门的锁。他这么做是想让我知道他可以这样,我估计,因为门撞开后他什么也没干,只是穿着内衣站在那儿,当愤怒从他脸上消失时,显得诧异和有点傻。他慢慢关上门,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他在厨房里面磕开一盒冰块。

今天他打电话过来时我还在床上,他告诉我说他让他妈过来和我们住几天。我等了会儿,想了想,没等他把话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但过了一会儿,我给他上班的地方拨电话。当他终于过来接电话时,我说,“没用,斯图亚特。真的,我跟你说,不管怎样都没用。”

“我爱你,”他说。

他还说了些其他的,我边听边慢慢地点头。我感到困倦。稍后我醒了过来,说:“看在老天的分上,斯图亚特,她还只是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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