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美育丨被误读的“儿童画”

 盐心Jaffe 2023-11-08 发布于四川

每到儿童节,做艺术教育的老师们,通常会介绍一些经典儿童画,其中多半会有西班牙画家胡安·米罗的作品。

胡安·米罗,和毕加索、达利同时代,画风是“超现实”。经历过二战和西班牙内战。米罗常被认为是一位顺应时代的艺术家,作品很阳光,很孩子气。其实,在这些背后,有另一个米罗,怀疑的、有颠覆气质的。或许,这就是人的真实性和复杂性。

《少女》,布面油画
蔚蓝的地中海上,今年夏天的马略卡岛前所未有的游人稀少。因为气候变异,天气暴热,这个欧洲人度夏的天堂,也被热浪侵袭。

岛上,那些砂质海滩、陡峭的悬崖,种植着橄榄和杏树的田野,在阳光暴晒下裸露得有点突兀。

帕尔马,是岛上的城市,也是西班牙巴利阿里群岛的首府。西班牙画家胡安·米罗的画室就在这里。

这栋四层建筑,风格简洁圆润,由米罗的西班牙建筑师好友约瑟夫·路易斯·瑟特设计。浅杏色砂质墙面,蓝、黄、红色百叶窗,波浪形的白色屋顶像一对海鸥的翅膀,在这里,可以俯瞰到地中海。

建筑四周,为原始的粗削岩石,画室内却洒满轻柔的光。米罗是音乐迷,但他在工作时需要保持绝对的安静。

上世纪70年代,独裁结束。好友及对手巴勃罗·鲁伊斯·毕加索去世后的几年里,米罗是西班牙最有名的生活艺术家。在妻子支持下,他永久定居在了母亲的故乡马略卡岛。

画室内,时间似乎暂停,四处摆放着完成的未完成的器物和画作,包括200幅绘画、素描、毯子、陶艺和雕塑。

米罗的孙子,诗人胡安·普尼耶特独自管理着这份遗产,责任感时常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他这样评价自己崇拜的祖父:胡安·米罗,白天是宝藏,晚上是怪物。

《一个加泰罗尼亚农民的头像》

纸面水粉,1924

米罗出生在1893年的巴塞罗那。那个时代,巴塞罗那的经济和艺术都充满活力,领头人当属高迪。这位建筑师强调手工艺,热爱大自然,是整代加泰罗尼亚艺术家的旗帜(我曾在建筑栏目介绍过高迪)。

年轻的米罗深受高迪的影响,但父亲不愿意他做艺术家。父亲是一位钟表匠,也做银饰。母亲的家庭是帕尔马的一家橱柜制造商。

米罗找了工作,在一家大企业做会计。工作3个月,就陷入精神抑郁,父母只得把他送到蒙特·罗伊格德尔坎普的乡下家宅去休养。在家宅的橘子树中间,从小对绘画有兴趣的米罗,决定一辈子画画。“我总是想画画,如果不画画就会陷入沮丧,总想不好的事,不知道做点什么好。”

1922年,他为家宅画了一幅画,是日后有名的那幅画作之一:《农场》。

“我想把我爱的乡下一切,都放在这幅画里。一棵巨大的树,一只很小的蜗牛。九个月里我一直在农场里画画,每天七八个小时,我擦掉过许多个版本,我开始摆脱外界的影响。在那儿,充满光明,充满生命力,我的双脚深深扎在土地里。”

《农场》,是米罗最后一幅现实的、具象的画。不过,里面的一些符号,还会在日后的画中找到,比如,梯子或鸟儿。

《无题》

布面丙烯和油彩

次年,米罗去到弗朗西斯科·加利的艺术学校学习。加利发现米罗在描绘现实时有困难,就引导他尝试别的方法,比如先凝视物体,然后闭上眼睛触摸它,最后再画出它。

这一阶段,米罗的画色彩浓郁,出现几何线条,不知是否受了立体主义和野兽派影响。欧洲绘画,从印象派这个转折点后,衍生出了好些和画法有关的主义和流派,尤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估计是人心受创,心思浮动。

这其中,有以高更和梵高为代表的后印象派,印象派强调光线和空气,后印象派强调色彩和笔触。

还有以马蒂斯为代表的野兽派,野兽不是那些张牙舞爪的狮子老虎,是特指色彩鲜明,还有随意涂抹的方法。比高更、梵高的颜色更强烈,画法也粗放,不是把颜料挤到调色板上画,而是从颜料管里挤出来直接上画布。

在巴黎的画展上,马蒂斯看到布拉克的画,说:“这不过是一些立方体。”立方体?那我们就叫立体主义好了。布拉克是立体主义的创始人,第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立体主义作品却要属毕加索的《亚威农少女》,他用立方体画出了五个几何形变异的女性。

为长见识,米罗去了巴黎,那是当时世界现代艺术的中心。1920年,他在巴黎结识了同乡、画家毕加索。毕加索比米罗大十岁,就像父亲一般在巴黎接待他,为他的艺术生涯提供建议。

毕加索把米罗引入前卫艺术圈。米罗认识了诗人路易·阿拉贡和安德烈·布勒东,布勒东刚刚编写了《超现实主义宣言》。

这几位诗人,都曾是达达主义的拥护者,达达是一个文学和艺术运动,诞生于一战后的法国。起于反传统和强调自主性,否定一切。随着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在欧洲流行,达达就被超现实主义抛弃并替代了。

超现实主义提倡自动写作。强调潜意识,梦一样的场景,象征性的图腾,出乎意料、不合逻辑的并置,普通物体的奇异组合,随机效果的游戏和技术,原始或儿童般的设计。

米罗接受了,认为这是创造新的绘画语言的方式。

《一只碟 2》

布面丙烯和油彩

他和许多诗人交往,觉得必须超越绘画,更接近诗歌。

和保尔·艾吕雅、罗贝尔德斯诺斯、阿尔芒·萨拉克鲁这些诗人接触后,米罗写了第一首诗:这是我的梦的颜色/一只鸟追着一只蜜蜂把它压低/重要的事就是展露灵魂……

米罗住在巴黎蒙马特区,一个叫“碳棒”的艺术家新区,邻居里有多个超现实主义画家,还有保尔·艾吕雅这些诗人。

1925年,他画了《哈里根狂欢节》,这是他作品中最超现实主义的一幅。

“这幅画对我来说很重要,不仅从绘画角度而言相当重要,从人性角度而言更是如此。因为那个时候我们没钱,虽然不是穷人,但活得很惨,画上的这些都是幻觉,是饿肚子导致的自然而然的幻觉。”

画中的元素会继续出现:梯子——用于逃离——也用于提升。动物,尤其是他感兴趣的昆虫。

米罗越来越激进,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想走得更远,1921年至1928年,米罗画了三幅《西班牙舞者》肖像画。最后一幅完全不用颜料,用针代替舞者头,羽毛代表轻盈的舞蹈,这些作品或多或少在实现推翻,用树皮、纺线、拼接,通过其它材料反绘画。

米罗最终还是和超现实主义决裂了,因为布勒东和一些超现实主义画家,开始对绘画进行规则设计,生性叛逆的米罗接受不了。

他回到西班牙,在36岁时,和皮拉·荣科萨结了婚——一位马略卡岛上的年轻姑娘,一年后他们有了女儿,享受着家庭生活的甜蜜。

创作的插图,纸面水彩

但政治环境不断恶化。1933年,纳粹在德国执政。

“我有预感,灾难即将发生,就像雨前一样,脑袋沉重,骨头疼,潮湿得令人窒息。我感到一场灾难即将来临,但那时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1936年,国家陷入内战,西班牙共和国被推翻。他在画中描述感受到的巨大压力。米罗带着一家人到巴黎避难。

巴黎世博会成了窗口,世界各地的访客拥至巴黎,加泰罗尼亚艺术家一起表达对西班牙佛朗哥法西斯主义的反抗。在西班牙共和国展馆,毕加索展出了《格尔尼卡》。米罗展出了《收割者》,画上是一个农民,举着双胃,握有镰刀。这些布面油画在纪念加泰罗尼亚人和法西斯的抗争。

米罗带着妻女前往诺曼底。没有画布,他就用纸画了系列的小幅水粉画,名为《星座》系列。

德军轰炸到了法国,米罗一家仓促逃跑。

“皮拉牵着多萝西斯的手,而我则在手臂下夹着装有《星座》的画夹。德军到达前一周,我们离开巴黎前往巴塞罗那。”

米罗回到西班牙,那时佛朗哥已经开始独裁统治,米罗受到了毕加索和西班牙流亡知识分子们的严厉批评。

米罗住在马略卡岛的岳父母家里,在工作中寻找慰藉。

和《星座》的鲜艳颜色相反,1943年他创作了《巴塞罗那》系列,用黑白石版印刷。

生活在他潜意识里的怪物世界喷涌而出,被画在了纸上。这些怪物,就像正在野蛮破坏和吞噬他们生活的政治和战争。

这时期,米罗深入简出,画却在美国受到了欢迎。1941年,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举办了米罗的首次回顾展。收藏家和其他艺术家立刻认可了他,觉得米罗看待绘画和当下的眼光是如此新颖。

展览中,23幅《星座》组成的系列,表现了米罗作品的张力,也标志着一个转折点。

其中最重要的一幅是《逃逸的梯子》,被飞鸟围住的女人,一个被抑制、被分割又相互联系的日常世界。

是死亡,是生活。有毁灭,有希望。

不过,单纯作为观众,我自己对欧洲绘画的热爱,停止在了印象派那里。印象派之后的很多实验和先锋作品,都有观看上的不适感。

布面油画,1952年

在纽约和巴黎的成功激发了米罗的创造力,50岁的时候,他开始尝试陶艺。“陶瓷的光泽很吸引我。我喜欢与元素、粘土、火焰斗争,必须学会控制火焰。”


儿时伙伴阿蒂加斯的儿子——陶艺家胡安·加尔蒂为米罗提供帮助。

“他尊重我在陶艺方面的知识。我很自豪能帮他。”在加利法,加尔蒂现在依然在用同一座木火炉工作。

加尔蒂为米罗的工作能力折服,“他的日程安排非常严格,每天早上6点起床,7点开始工作一直到中午,然后做30分钟的运动。下午2点整吃午饭,吃得很清淡,下午3点再次开始工作,一直到晚上8点。”

阿蒂加斯教会了米罗敬重陶艺的三大基础:火、灰、烟。用燃气炉或电炉无法实现这些,原始的釉彩离不开材质,一定要和大地、和土地紧密相连。

米罗开始在世界各地制作大型陶瓷壁画,包括在大阪。在日本,禅意让米罗着了迷,他学习书法,对汉字感兴趣,“我很喜欢它们,不是形状,它们有点像微生物。是的,像微生物、鸟、形状等等。”

米罗像个园丁,种的花就是他的画作。画室的墙上,挂着好朋友兼导师毕加索的肖像画。

毕加索和米罗,似乎两位都受到同样的创造力的驱动,有时也受到破坏力的驱动,但都一样的执着。

1968年,西班牙首次举办米罗的作品展,巴塞罗那人终于有机会欣赏到被长期忽视的艺术家的作品了,一位部长宣布将出席开幕典礼,米罗拒绝前往出席。

在加泰罗尼亚建筑学院,在毕加索的作品下面,米罗像街头艺术家一样画了一幅作品,覆盖整栋建筑的玻璃表面。三天后,米罗又公开销毁了他的这幅作品。很少有画家会这样做,包括毕加索。但米罗却以极大的热情去做,他似乎享受这个过程。

米罗看上去沉默、内向,但事实上他内心充满暴力。胡安·普尼耶特回忆:“我的祖父总是被人排挤,被人误解。人们将他当作一个微不足道的画家,说他的画五岁的孩子也能画出来。”

75岁时,米罗和年轻挂毯师约瑟·普罗约合作,制作了15幅巨大的挂毯,每幅重量在一吨以上。他拿出汽油,把挂毯烧了,然后在上面挂上各种物件:裙子,剪刀,让出资人看得哭不出来。

1974年,巴黎大皇宫举办了一次米罗回顾展,这些烧毁的挂毯也在展品中,被当作是一种极具挑战的行为。

1975年,佛朗哥去世,米罗85岁,他开始向戏剧领域进军,和剧团“克拉卡”一同创作了戏剧《摩尔玛之死》。 

1983年,米罗去世,享年90岁。最后的作品,巨大的画,什么都没有,只有线条。

“艺术可以死去,但重要的是种子能在地上生根。”胡安·米罗说。

*参考资料:《胡安·米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