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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监狱里的信仰

 人也昔兮 2023-11-08 发布于宁夏

叶童:

“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个浴室。用得着那么大吗?我是说它不是澡堂,我不愿去想这个浴室的设计初衷,更不愿想有人在这里洗过什么样的澡浴。让我一个人在这样一个超过一百平米的浴室里,我怎么洗澡。那个女人对我说,这是浴室,你有一个小时的洗浴时间,然后,她转过身又不见了。这个时候,我真的怀疑这个女人,她像幽灵一样,她让我有一种迷惑的感觉。我怎么洗,我看不见沐浴的装置在哪儿,也看不见浴盆,这么大的浴室,应该有浴盆吧。浴巾和沐浴露这一些东西在哪,还有洗发液,我也该洗澡了,在监狱里,每周洗一次澡,我差不多是在敷衍,在监狱里,不是做什么都感觉没意思,而是没有了做事的念头,任何念头都没有了。站在这个浴室里,我感觉头发在我的头上结成了一块毛毡,这不是我的感觉,而是,这个浴室与我的对比,站在这个浴室里,它像一面镜子一样,把我映照得又脏又臭,我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些经常在这里洗浴的人,他们不会有这样的感觉吧。文明如此,创造文明的人,要的是对文明的享受,他们在这个浴室里有着怎样的享受,我想象不到。我一直站在那里没有动。我下了电梯,就一起站在那里,那个女人没有再带我向前走,也没有指示我先到什么区域,我也没有问她,不就是洗个澡吗,我哪里想到它是怎样的复杂,但从走进这座小楼后的经验,我知道这一切,用不着我去想,也用不着我做什么,我要做的,就是有在一个程序中,我先是在换装的程序中,然后又在吃饭的程序中,程序为我准备好了一切,程序会为我做一切的。但程序再自动化,也不能代替我喝牛奶,咀嚼面包片,程序连代替我用叉子叉起一块牛肉的行为都不可自动化。我的衣服,程序为我脱吗?我要进入浴盆,程序如何代我自动完成这一行为?我不能想象程序如何为我搓洗,程序代替人工又是怎样的享受?但程序是人设计的,人的洗浴设计,又是基于怎样的欲望?文明和欲望两者之间能够达到相互的极致境界吗?譬如,人有怎样的欲望,就可以依照人的欲望创造出满足欲望的文明,或者说,人所创造的文明远远超过了人对欲望的想象,文明把人的欲望升华到无止境的程度。这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如果没有人的欲望想象,就不可能有相应的文明创造,另一方面,人的文明创造是有限的,不可能有什么样的想象,就可以有完全相应的创造。这座小楼的主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想拥有怎样的享受,他的享受想象力是怎样的,他满足于已有的程序化享受吗?我,一个犯人,为什么让我到这儿来,我已经有所知,虽然我的有所知很模糊,但我敢肯定的是,在他或者她的享受里,我,是文明程序无法取代的根本。我在尘世的不自由,由于他或者她的权势,可以完全被他或她所操控,我,具有了程序的一定意义,他或者她想怎么操控就可以怎么操控,想怎么玩弄就可以怎么玩弄。我一想到此,就感觉到这个地方,这个极具人类文明的地方,是多么的可怕和恶心,人所创造的文明世界,实际上,是人类欲望的监狱,在这个文明的监狱里,人完全丧失了本性。”

叶梅用了一个放风时间给我描述那个浴室,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们两个面对着笼子的一边,以思考的姿态站着,她讲故事,我在听。不知为什么,我能想象到她所描述的那个浴室。可能是受她说话语气的影响,我在听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下面的情景,这样,我等于听到她关于浴室故事的两遍评讲。叶童啊,如果不是在监狱里,我们哪里去认识监狱外的世界?叶梅要利用那个放风时间,把关于浴室的故事讲完,所以,她的语速显得很快。

“薛妹(她知道我的名字),我敢肯定的是,自我进入这个小楼,就有人在一个什么地方看着我,他或者她甚至比在我面前看我看得更清楚,更彻底,我完全在他或者她的监视下,她/她不是在监视我,这个监视设备是他/她的解剖手术台,我被一个解剖程序切割着,他/她在欣赏我的被切割,我基本上可以肯定,在这里被解剖或者被切割的不止我一个,这座小楼,就是一个解剖手术室,一个切割台,只有人,一个活生生的人,被解剖被切割才是这个世界的最后解剖和切割。我基本确定了我站着的地方还属于电梯区,只要我向前跨出一步,这个浴室里的自动化程序就会一样一样启动。我不知道那是怎样的自动化程序,我看不到它,也看不到可以进出的门,我有一个小时的洗浴时间,我只能向前走,启动这个程序。

于是,我抬起右脚,向前迈步,随着我一只脚落地,轻柔的音乐随时响起,那种音乐的曼妙,完全在于它的声音,清晰的浑响,对,清晰的浑响,浑响,似乎来自于上天,清晰犹如站在旷野里,看到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鸟。你猜不到,我看到了什么,一帘雨幕从高高的屋顶落下来,下面,一个透明的浴池缓缓地升起,椭圆形的浴池,晶莹剔透,雨幕落脚在那个浴池里,浴池升起到六十公分左右,停止不动,它在我的对面,让我惊讶不已的是,有两个年轻的姑娘在我的惊讶里站在那个浴池边上,我没有看见她们怎么走进来的,她们两个的出现,犹如天降,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出奇不意,这两个婀娜多姿的姑娘,比基尼着装,魔鬼般的身体,她们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同时向我走过来,我知道这是我走出这一步引来的程序启动。我问她们怎么进来的,她们笑着回答我,一边就走到我身边,她们说是来帮助我洗浴的。我知道,这两个姑娘是这个程序的执行者,我必须按她们的指引完成这一程序。我问她们是真人还是机器人,她们一人一边扶着我,她们用手轻轻地捏着我的胳膊,我只能对她们两个怀疑,我把右手从一个姑娘的挽抚里抽出来,搭在她的腰间,她扭动了一下身子,我感觉到她的肌肉和骨头,光滑而柔韧,这是两个怎样的尤物。不怀疑我们了吧。说着,她把手放在我的腹部,慢慢地移动,解开了一只扣子。我跟着她们两个站在一个慢慢滑出的衣架前,她们轻轻地脱去了我的衣服,好漂亮呀,怪不得,她们没有说下去,一个姑娘,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两个人把我抱起来,那个衣架在她们脱完的衣服后,收回到墙里面。我被她们两个半抱半抬进浴池。

那个浴池是柔软的,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在那个浴池里半躺半卧,她像被吸附了一般,一股一股的细水柱冲击着我的身体,冲刺着我身体的每一处。那两个姑娘,一个,坐在水里,把我的两脚抱在她的手上,一点一点地按摩,另一个站在浴池外,扶着我的头按摩,我只能说那是天使的按摩,我的脚在那个姑娘的手里,感觉着她轻柔的抚慰手段,产生着一阵一阵电流般的稣软感,从脚趾,从脚底,从脚跟,从脚心,传感到我的身体深处,我在她们两个人的按摩里,变成了一条无骨的鱼,我不能静止不动,只想扭曲,只想把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能对她们说,快停下来,我没有受不了感觉,只有一种欲罢不能又急于求成的感觉。水柱冲击着我的身体,像银针一样刺击着我的每一处穴位,焕发出我身体的原始生命力。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虫子一样,只想呻吟,但我不会发出呻吟的动静,我只想享受那种虫子般的呻吟感觉。

我看见了一双眼睛,一双监视我的眼睛,一双充满着人类智慧的眼睛,一双放射出淫荡光芒的文明眼睛,它在监视着我,看着我现在的样子,但它看不到我的感觉,我想,它是多么想享受到的感觉,身体的感觉,心灵的感觉,生命的感觉,可它看不到,感觉不到,它被文明的有限性隔在我生命感觉的另一边,休想窥视到我感觉的一丝一毫。一想到此,我真想大声地对那双眼高喊,狂徒,去死吧。这声欲望的高喊,最后变成对自己的放纵,我想在今天死去,死在这一刻。

我没有死,我在欲死的不能够里吟唱着我的生命感觉,是的,生命的感觉,那种感觉,是尘世触及不到的死角,生命在尘世是多么地狭隘。这两个精灵像两个发动机一样,从我的双脚和头部把她们的能量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我的身体里来,那是一种怎样的能量呀。我感觉我在移动,从下向上移动,慢慢地,我差不多被上移到浴池的水面上,一张很大的柔软的垫子托付着我,两个姑娘全都站在水里,一人上一人下,说是按摩,不如说是抚弄我的身体。我躺在那张托付我的垫上,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完全操纵在她们两个人的手里,她们把我的身体彻底打开,不留任何死角,她们用专业的手法,把我的身体放大,放大到像特写镜头一样展示我身体的每一处。我的身体不再属于我,我不能违拗她们的动作,我的身体任她们推、拉、拽、按、搓、揉、没有丝毫自己的主意,她们任意地摆放我的身体。有又一次看到那双眼睛,我感觉到那双眼睛随着我身体的被推拉,在颤动,在颤抖,在疯狂,在绝望。我,是这双眼睛疯狂的试验品,我在这双眼睛里一览无余。如果我的手里有一颗手雷,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拉响它,把我座小楼彻底炸毁,我可以死于其中,在所不惜。

2023-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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