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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祥龙: 旧社会广州尼姑庵的黑幕

 你好122 2023-11-08 发布于江西

引子

*本文摘自《广东文史资料》第三十三辑,作者沈祥龙。

在常人印象里,寺、庵乃出家人的清净所在,事实上所谓出家人的世界一样充满肮脏与不堪,所谓出家只是个凭空的理想而已。

我一直有这样的观点: 宗教从来都是愚民与敛财工具。寺庵、庙宇、道观遍地决非盛世之兆。

正文

一、尼庵怎样形成变相的妓馆

这里所说的尼姑庵,是指一般的尼姑庵,清末以至民国以来,一些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名庵宝刹”,专供那班达官贵人、富商、丧德名士、责介公子们所蹂躏,游宴淫逸、妓馆式的尼姑庵。

广州人称尼姑为师姑,称尼姑庵为师姑庵,据祖辈传闻及个人目击,从清代以迄民国十至二十年之间,广州市不少的大街都有尼姑庵,主要原因,由于:第一、广州习俗遇有丧事,辄邀尼姑、和尚到治丧之家念经打蘸。这样,尼姑和尼姑庵就成为当时社会上层所需要的;第二、在旧社会,妇女受到政治歧视和经济压迫,苦难重重,其中不少妇女悲观厌世,走投无路,为封建迷信思想所侵袭,便妄想在佛门道观中寻求所谓“解脱”。特别是旧社会鬼神迷信盛行,一些女孩一出世就被人认为“生辰八字”有刑刺,被父母送到师姑庵去苦行修炼,以免夭折,或“尅死”父母,这种情况,到了清代中、末期尤为严重;第三、一些富家少妇怀疑自己的丈夫可能有外遇,通过有道行的老尼姑的念经作法,可以使丈夫回心转意,使自己不致“金屋变为长门,情田鞠为茂草”。因而多乐于结交尼姑,求得方外人之助力。如是种种,便成为那种特殊尼庵兴盛的社会基础。

广州大北直街(今解放北路)的檀道庵,俗称皇姑庵,就是清代初叶,平南王尚可喜特为他的妹妹出家而修建的庵堂,这样的尼庵,在广州毕竟是少数。后来,它不但成为一般职业庵堂,甚至成为全市闻名的变相妓馆式的尼姑庵。

广州市的一些尼姑庵,逐渐沦为变相的高级妓馆,大抵上在清末就比明末更为严重。庵中尼姑都是在无可奈何情况下,特别是婚姻问题上得不到合理解决而出家的,她们是封建礼教下的怨女,所以当了尼姑之后,一旦获得适当机会,(特别在四出念经打醮之间),发生某些“违犯清规”的事,自然也是常有的。据个人所知,榨粉街的××庵,在清末曾以尼姑不守清规而被封;清侯补道李瑞九,曾因搞尼姑被革。……其他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但这还属于尼姑个人私生活上的问题,与本文所说的妓馆式的尼姑庵是不相同的。

原来尼姑庵和一般佛寺一样,主持人是按师徒关系,由前任的师傅传给长徒的,等到尼姑庵成了一种变相的职业单位,既要四出交接,招徕佛事(指诵经斋醮做功德等);更要巴结一些贵妇,以巩固自己庵堂的地位。这样一来,某些仅仅以“长徒”身份继承祖业的主持人,即使品德较好,却不一定能够担当这种新的职务,从而主持的实权就逐渐落到一些社会阅历较多、工于心计,善于应对的尼姑的手里。其中,有些甚至还是妓女出身、善于经营丑业的。最典型的例子是:民国初年,小北药师庵的师傅觉持,原名全赖,本是苏州上海名妓,后来嫁给广州巨富周东生为妾,迨周东生因案破产,逃离广州,她为保存私蓄,便挟其所有,跑到药师庵削发为尼,就凭着她所具有的财力和善于应对的手腕,很快就掌握了庵内的大权,成为住持。凭她在妓馆中学到的本领和经验,用到尼姑庵来了。药师尼姑庵既有这样的主持人,庵外的社会恶势力就乘虚而入,当时一些有权有势的达官贵人,在玩腻了“陈塘风月”之余,他们渴望有某些特别场所来满足他们的淫乐;同时,也感于公开的妓院,品流复杂,不无拘束;再加上当时一些官场中人玩尼姑的风气,逐渐的出现于社会;时在清末腐朽生活的影响下,原是名妓、富商弃妾,以文君新寡迫而削发入庵才改法号觉持的全赖,是无力足以解脱于当时社会恶势力的。所以当时广州这种妓馆式的师姑庵,就应运而生。一般说来,清末到民初数量较多,后来遭到一些社会舆论谴责,略有减缩,但仍有不少得到权力者支持而保留下来的。其名较著的有:小北的药师庵,都府街的永胜庵,仰忠街的莲花庵,丽水坊的无着庵,应元路的昭真庵,豪贤路的白衣庵,大北直街的檀道庵等。这是广州的七大名庵,所谓“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庵不在大,有妙尼则名而已。

上述这种师姑庵“成名”之后,表面虽然还保存着尼姑庵的传统形式,和一些旧有的制度,但一切都环绕着一个中心:唯利是图,妙尼已成师姑庵主(变相的老闾、鸭母、把头等)剥削榨取的对象。在师姑庵里,师姑被按照进庵时的身份地位、作用和上缴费用的多寡,划分等级,贫困力弱的,则被指派做 奴仆式的苦工,只能卖些糖味甘草豆、卤水面根做副业;至于可作摇钱树的妙尼,有势有财,可以养尊处优,安闲度日;庵里稍具姿色的尼姑,则被千方百计、威逼利诱,成为变相的妓女以应客。作为庵中主持人,闻有可削发为尼的小家碧玉时,则出尽办法罗而致之,以博取金钱。

二、尼姑庵里的黑幕

先从师姑的等级说起,进入师姑庵的师姑,有儿种情况:一种是社会上孤苦零丁,贫无依靠,自愿投身庵堂而貌亦不扬的,在庵堂里则永远做粗笨的工作。(如若生得俊俏、聪慧而又愿操丑业的可作别论)。这种师姑,规定要用绳子把裤脚扎起来,所以又称为扎裤尼。举凡庵内的扫地、添香、清粪倒尿、种菜、挑水、服侍高级师姑、沿门托钵化缘募米……等苦工,一应都由这些扎裤尼担负。扎裤尼的待遇最为微薄,吃的是稀粥杂粮,只有在重要的佛旦、节日里,才能一尝白米饭的滋味。

另有一种尼姑,则是饱尝世事沦桑,在无可奈何的心情下,自愿入庵带发长斋礼佛、冀修来生。这种人多属半路出家,也有一些资财的。尼庵中的等级,主要看她在进庵时所纳的费用多寡而定。纳费越多,待遇越好(大概多的五、六百元,少的二、三百元)。在平常的情况下,这些纳费入庵的师姑,可以不劳动,不向外化缘、不做庵外功德,只在庵里坐蒲团修心养性,诵经礼佛;如果她自己有兴趣的时候,还可以四出云游。历一年半载再回庵中,继续修行,吃的也较好些,还有扎裤尼服侍;如果纳费较少的,食的自然较差,侍奉也少。如时日太长,估计其所纳费用已尽,也会沦于同扎裤尼一样待遇。

第三种,则是从小即被卜挂算命者流,认为八字不好,在家尅父母,出嫁尅丈夫的人,在她三、四岁或七、八岁的时候,即被父母送入庵堂做小沙尼,这种小尼姑的待遇和命运,得看她父母的身份、地位的高低,纳费厚薄以作决定。大抵贫苦无告的人,入庵时就是变相丫头,长大了也不过是扎裤尼;如父母有财有势纳费又多的,可以取得只是念经礼佛,无须劳作,得到好饮食待遇;如稍具才貌,则多被训练培养,使之成为师姑庵的“摇钱树”后继人物。

所谓师姑庵的“摇钱树”,就是经庵主的物色、训练,可替庵主服务,能对外做法事功德(即斋醮诵经);对内可以见客、或接客的驯服工具;所谓见客与接客不同,如果庵主培养出色艺出众的妙尼,就好快便成为名噪一时的,客来求见者以资,资厚者接一奕,酬一画,更厚者酬以诗,薄者留一茶,略谈笑片刻而已。资由庵主统收统筹,对见客尼酌予分润。至于接客,即由庵主定价,出卖接客尼姑的灵肉,与妓女无异。据所知,庵主培训对象的来源,主要有下列三种。

1.由师姑庵主在育婴堂、孤儿院、贫穷人家,以至从人贩子手中,经过挑选,或以收养为名,或用金钱收买,既而置之庵中,从小进行认真培养。

2.上述因算命生来“八字不好”的,被父母自小送进庵堂的女孩子,能符合庵主条件的,即隔离父母(诡说见面多也会受刑尅),由庵主及聘定专人予以训习,使之言笑蕴藉,仪态大方,在培训期间,父母也不能过问。

3.良家的寡妇,庵主认为条件符合,小孤孀受其诱骗,坠入彀中,甘心为其利用。

对于上述几种入庵的师姑,特别是其中的容貌娟好者,庵主无不尽力悉心加以培养,不但教她读佛经、道典等著作,并且教以诸家的诗词歌赋,使她具有一些大家的风度,谈笑温文尔雅,不落俗套。其中姣姣者,能文赋诗,擅书画、音乐、歌唱,以博取贵客求见者的赞赏。于是富商、贵人及所谓名士,日接于门,争取一睹为快。例如药师庵名噪一时的大虾、细虾两妙尼,就是除由前述的苏州、上海名妓出身的药师庵主觉持亲自身教言传外,还厚礼聘请名师为之教授诗书画,后期还厚礼邀请岭南派名画家高剑父为之授业。使大虾、细虾两个妙尼,能写蝇头小楷的书法,能画几笔潇洒的国画。其他名庵,互相影响,都有搞诗、书、画、象棋的培训活动。例如莲花庵名尼印月,亦以擅画山水画驰名。有一天,印月清兴一挥,写了·幅山水画,庵中人赞赏,但印月不惬意,顺手搓成一团,掷入字纸篓,小沙尼、扎裤尼等争相拾起,觅裱师为之装潢成轴,拿到市上出卖,竟为好事者高价争购去了,一时传为佳话。庵主笑指印月为招财童子,俨然以观音自居了!此外,有些名庵和名尼,还以棋艺驰名,每能挫败她们的檀越(施主),并以此来吸引客人,而高其声价。关于棋艺这一套,名尼与名妓都一样要受训习。据在旧社会大佛寺前大球场上,以人穿卒字或兵字的背心,以人驾单车和骑马等为棋子的棋赛中获得第二名棋手的卢辉说,他在解放前,曾多次应邀到陈塘为一班妓女表演和教导棋艺,可为明证。

名庵中由庵主一手培训成名的师妹,与由鸦母一手培训由“琵琶仔”而成为名妓,两相比较,前者是出家人、自命“清高”的,后者是纳花捐、公开卖淫的。但两者的行动是不自由的,内心是痛苦的。实在说来,名尼与名妓无异,就是表面清高而秘密卖淫。她们无论外出做法事,或在庵中见客,均有老尼、或小沙尼(这是庵主的爪牙)潜伺左右以监视,非经庵主许可,不得擅离庵堂,不得与外人交接,不得私受任何馈赠。如有半点违反庵主的所定的清规戒律,或不按照庵主的意图办事,便要受打骂处罚,甚至要受私刑,诸如跪堂、顶砖、鞭腿、答背等等(这与鸭母对待“琵琶仔”一样)。所以勾栏中有:“向客欢笑背客啼”之语。名噪一时的师姑,有时也禁不住对熟客低声诉苦。由于她们自然会发出“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花残蝶亦稀”的哀叹。事实上他们的下场也是可怜的。

三、庵堂里的卖笑生涯

作为这种变相妓馆的师姑庵,其主要的敛财手法,就是由庵主迫令名噪的师姑见客、接客,把清净的佛门,变成淫秽的妓院,但又不同于一般的妓院。因为它不是公开的形式,不是一般人都可以随意进去的,必须通过熟客的特殊介绍,并由庵主加以调查研究,认为来客的条件(即富而好色),符合庵主理想的对象,才允予晤见庵中的名尼。所以,凡到这种师姑庵玩师姑的人,必须非富则贵,或是军政要人;或是富绅巨贾;或是显赫知名人士。普通人“欲向桃源深处行”,是“云迷洞口”无从问津的。

广州人把到师姑庵嫖师姑叫做“开师姑厅”,因为古书有“开琼筵以坐花”之句,而且陈塘南的花筵酒家“留觞”、“宴春台”有某某厅的题名,所以过去广州人在陈塘南花筵饮宴玩妓叫做“开厅”,于是而在师姑庵嫖师姑,也就叫做“开师姑厅”了。至于嫖师姑,广州人叫做“扒掘头艇”,则以尖头艇才能破浪前进,掘头艇就要挡风浪难以扒驶的意思。诚然,嫖师姑与嫖妓不同,庵主需索甚于鸭母,非有一掷千金的豪富,是不敢问津的。而且才钻狡滑的庵主,许其名尼与客多次会见,索得厚贽后,才让来客游览“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至此不能不描述庵内独特的设备:庵内有幽雅的禅堂,清静的庭院,用古铜宣炉,烧着东莞驰名特产的女儿香(沉香之一种)。当“知客”妙尼合掌说,阿弥陀佛,请贵檀越进来!珠帘一卷,入则香气袭人,有透脑迷魂之力;地板擦上厚蜡,使客步履浮滑,心意飘摇,四壁装着壁灯,不见灯具,只见灯光,或怡红,或快绿,色光随地而幻变,使客产生舒适之感,从而看到雕镂精工的桌椅,式样别出心裁,横几放着古琴、西乐结他,适当光线下挂着古代名人书画,曲格橱柜放着名贵古玩,书架放满各种古籍图书,琳琅满目,使客徊旋其间,有飘然出尘之想。凡此种种,使习见世俗、玩腻妓院的老爷贵介们,面对现境,联想家况,引起相形见拙之感!

来客有贽厚贽薄之别,妙尼的接待亦有清装俗装之仪,或有绘画赋诗之赠,因人而施,不止一端。所谓清装,就是比妙尼外出更尤超脱的装扮,夏则玄色丝罗,冬则玄色绉缎,衣衩高,露出雪色丝长裤,内美依稀;足登丝履,手持念珠,头戴尼冠。这就是在庵内别具风格的清装。所谓俗装,则仿如时俗贵家少妇的穿

戴,采取同来客衣装相称意,或其所爱好的型式。概而言之,打扮得丰容盛箭(当然是戴假发),明眸皓齿,点绛唇,画蛾眉,而且妙尼恰似名伶粉墨登场,化装衣服甚多,分早、午、晚的应用,随客的年龄、身份而异其趣。例如,时在几十年前,我住在药师庵附近,晚饭后,在该庵左右沿路散步时,忽见一辆小轿车戛然止于庵前的马路边,车门既启,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下车,疾入该庵。我停步鹄立以伺其变,随见细虾傅妆成白衣黑裙、短发的髫龄女学生,与青年挽臂出,登车而去。那时我不过十来岁的学生,常到该庵向束裤脚的老师姑,买甘草豆、斋面根吃的。所谓大虾、细虾傅的面貌神情,是难逃我目的。由此可见细虾傅化装的一斑。这位王孙公子显不是寻常人,一定付出异常厚贽以满足庵主的欲壑,得到特许双双外出冶游;即由“见客”逐步深入“接客”也明矣!

庵主髫龄妙尼,淡扫蛾眉,着起潇洒的道服,比诸妓院脂粉浓装的名妓,确实别具魔力。她的嫣然微笑,(师姑平常是不笑的)谈吐脱俗,秋波含情,使沉迷的来客产生特殊的感受,而有“太虚幻境”之想。例如妙尼现色相见客时,每合掌道:“阿弥陀佛,难得高贵的檀越光临,使出家人的茅庵顿成净土了”!这是妓院所没有的。既而款坐下来,献饮香茗,如果客是“腰缠千万贯,骑鹤上扬州”的富客,她则畅谈《大藏、金刚》经典的精要,点出《红楼梦》的“好了歌”:“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以消解客的守财思想;倘若客是蕴籍文人,她则大谈诗酒琴棋,谈诗说辞,多属援引古人,间或亦有自作的。由是专师授业,能使这些见客妙尼,多有应景合用的宿构腹稿之句,略可唱和。时而谈笑情传,兴致起来,琴弹一曲,音韵清冽;或手谈一枰,走子亦多妙着。如是种种色相迷人,使客颠倒,流连忘返。

这种庵主口中说法,座上参禅,竟然以佛门为妓院,变禅堂为人间地狱,虽有客观上的主犯,而从犯亦应罪在不赦。她以妙尼为钓饵的“摇钱树”,通过妙尼承办法事、见客,首度接客巨金,其后的夜度资等,榨取的利益大得惊人。而花于“摇钱树”身上的饮食、衣物、脂粉费外,给妙尼的酬庸少得可怜,或者虽有若干,仍以代存为名握在庵主手中,以防私蓄多了,羽毛丰了,便会挟资还俗,丧失庵主的财源。一般妓院,鸭母容许接客的妓女,私有客人的额外赏赐,作为接客的妙尼则并此而无之,其内心亦良苦耳!例如当时的永胜庵名噪的妙尼眉傅,为其庵主出卖色相,大概总计博得港币十余万元,被其庵主代存于沙面汇丰银行,所得珠翠宝石满匣,亦被庵主代为存管。至临近解放前些时候,竟被其庵主老师傅珠傅囊括上述全部财物逃港,(全无地址信息),过其富家娘的生活。而眉傅本人则走投无路,留在广州,解放后在中山五路小马站街口设档,穿牙刷卖以度活。识者同她谈起往事时,眉傅唯有声噎泪下!

其余,药师庵的大虾、细虾、莲花庵的文傅,无着的容傅,连同上述的眉傅,当时同称为广州五大伽持,同样为其师傅庵主挣得大量金、珠、细软和资财,也得到大同小异的悲惨结局。细虾在抗战时,被其庵主师傅携赴南洋,而死于战乱;大虾当时因病不能随行,后亦沦落困境,独住在三元里一间破旧茅屋之中,种菜养鸡为活,以度其余年。赢得识者慨叹而已。至于文傅、容傅离开广州后,风尘仆仆,随后闻说亦已病逝。

四、从建醮做“功德”到设局行骗

尼庵的所谓做“功德”,一般是指尼姑在庵内重大节日,或为丧户富有人家的先人、念经打醮,超度先人投生贵户富家而言的。从清代中世到末叶,民国初期,这种经醮生涯,已成为尼姑的一种社会职业,业务相当兴盛,是吸血庵主老魔鬼斂财的正门,但并不排除与邪门诡道相结合,以所谓出家人正业,掩饰着其中邪门左道,达到更大的暴斂财物的目的。这种功德,约分为两大类:一是尼姑庵利用每年农历四月初八日浴佛节、六月十九日观音诞、七月十四盂兰会等,在庵堂或在附近设坛,举行盛大醮会,一方面向周围的商店、邻里、有联络的富有“施主”,大举“化缘运动”。募集一切财物,加强建醮基础,广设缘簿,邀请闻人名士、达官贵要、富商豪贾作发起人,并重笔签题多金作带头,以扩大影响。于是,庵主女道士,妙龄女尼等挟缘簿分头活动,有所谓:①附荐先人牌位、超度亡魂,每个牌位,照例要收一笔灯油、香烛、素斋鲜果等费;②为生人诵“金刚经”若干遍,借助神力,以保名成利就,官运亨通,多福高寿多儿孙;也照例要收如上各费。化缘结果,募得大量财物以后,立即组织开醮人力,僧、道并用,清俗共举,前者为诵经队伍,后者为醮坛各色执事,大醮人多,可分为一、二、三坛的地点。依期开醮之日,城市乡村的善男信女,人如蚁队朝向开蘸地点络绎而来,坐在蘸坛前广阔地上,另设椅桌,以接待高贵的檀越。醮场内,香烟缭绕;坛台上,挂满佛、道画像、古玩玉器,红烛高烧,炉香缥缈。先由主尼作扼要开场白,宣布开醮。继由执事宣读:附荐牌位,生人求福寿等名单后,继由僧、尼两队,分立在坛上的佛道塑像前,各有领队的枷持,着道服披裂裟,其余僧尼均着鲜艳道服。几声清磬响,木鱼卜卜鸣,僧尼齐声宣佛号:“喃无阿弥陀佛”!于是鼓钰聒,笙管嘈;人群万头钻动,争看尼姑与和尚,人语杂起,视线随着佛号的男、女音各有所注。佛号甫竭,梵音诵经随起,先僧队,后尼队。柳持边诵边耍手法,余则和唱,以青磬红鱼叩击作节拍。诵经音韵跌荡悠扬,特别是女尼娇声梵音,余音绕梁,手法娴熟,变化多端,使人悦耳怡情不一而足。

大醮会结束后,有各种酬劳费用支发:如醮场的盖搭费、来会支持的各色执事的供马费、僧尼各队的代斋费、摆设坛场的佛像、经卷、法器、乐器、供佛的金杯银盏、古玩玉器、雕塑、顾绣饰物、扎作等物的租用搬运费、香烛、灯油等的购销费、报章的宣传费等等,总之支发费用繁多,难于尽述。可是除支发外,余下的资财物品,确实仍然大有可观,主办大蘸会的名庵庵主,从中捞了一大笔巨酬。

至于个体大户为超度先人亡魂的念经斋醮,当比有规模的大醮会逊色,但亦有极尽铺张浪费能事,以示豪富的。一般大户的念经打醮做功德,分为:称作三昼四夜,第一夜名为开坛;第二夜名为过仙桥;第三夜名为散花;第四夜名为上坛。另一种称为“小功德”,不过一昼一夜就做完工夫的,叫做“念倒头经”;也有半夜工夫就做完法事的,那就叫做“半夜光”。简单的小型功德,多为小户人家所采用,无非随俗应付了事。

现在专述两家大户的超幽念经打醚,其坛场布局和僧、尼的道服、法器、用具,都极求华贵。在坛场上,除了佛像挂满两壁、乐器、金杯银盏、古玩玉器等布满桌橱外,还雇有著名作法事的吹鼓手一队,高价选聘全市有名的和尚、尼姑各一队到家里来,大搞诵经超幽的斋醮几十天。用如来三宝上素斋筵飨僧尼,用高贵筵席飨宴亲友,以炫耀豪富。据传,每席上百元不等。在当时通用龙毫和物值低的情况下,这种经醮的做法,确属狂糜浪费,无怪闻者愤慨!这两家大户,一是亡清遗老太史江孔殷,(有史料可考据,太平天国革命失败后,江为钦定的清乡督办,下乡村后,他是杀无辜千多人的大刽子手……),由于他死了老婆,大开坛醮。一是浑名潘老虎又名潘老三、即当潘、卢、伍、叶四大富户之一的潘向欣(他是广州河南的大恶霸),他死了妾侍。也大设盛大的水陆道场,糜费钜资。

尼庵对于做“功德”,视为生财之道,通过这种活动,以扩大尼庵和尼姑的声誉。同时还勾通大户的佣妇保母,询查大户的人事和经济等情况,趁做功德的机会,实地勘查,掌握真实,为其后进行诈骗打好基础

譬如丧家的主人是个家财富有,刚死了妻室或妾侍,且是“富人好色”之徒;或者这个丧户主人是个刚刚死掉父亲而未婚的花花公子,是个寻花问柳而不务正业之人。那么,尼姑庵主就出谋定策,唆使其女尼乘虚而入,在做功德的过程中,着意接近他,眉目传情以试探反应,如果他是和霭可亲,反应良好,即表示愿结为方外情缘,如他喜悦,在功德结束之后,即借故多来访候攀谈,嘘寒问暖,而且遵守庵主的告戒,耐心等待,一到时机成熟,便约他来庵烧香礼佛,追荐亡父,中年丧偶之人,惠然肯来,即成“入瓮之鳖”了。这时妙尼即施展“佛法无边”的诸般解数,多翻烧炼,可使钢铁柔成绕指软,可使怒目金刚立地化为低眉菩萨(指对象而言),从而施展“丁娘十索”,则珠宝、金饰、衣物之赐,以达到其剑财的目的。

如丧户的主人,是个富有财产或私蓄的小孤孀,这就为“师姑钩”的最好对象。因在旧礼教的社会中,文君新寡,生活是凄凉寂寞的。一般要对死夫守孝三年,服装、妆饰、言笑等都受到相当的客观限制。尼姑要贯彻庵主的不可告人目的,最易乘虚而入,可以出卖自己的色相,与她契结金兰,搞同性爱。则“师姑勾”之运用,自然容易小钩则小应,缘远流长,逐步宰剥。同时,尼姑对契相知的寡妇,可以听其言而察其欲,了解到寡妇志在姘夫,庵主就挟其尼姑为之撮合,以禅堂为织女会牛郎的场所,甚至串同渔包恶少,设陷阱于庵内使赛妇“中伏失节”。事后,庵主和作奸的尼姑,既可向恶少、或寡妇的夫索取酬金,又可抓住寡妇的把柄,穿着她的鼻子,在庵主及同性爱的尼姑挟持之下,一经入毂,何求不得?所以,有的年青寡妇,在庵主庵尼的引诱、摆布之下,不但私蓄尽丧,产业荡然,甚至身败名裂,到头来一死了之,留给后代的是:“痛心疾首,此恨绵绵”!这种情况,正是民国初年广州市教育界闻人胡百孝的伤心遭遇。因其母亲年青守寡时,就是由于误入尼姑庵的迷人圈套,如春蚕自缚,无力解脱。到头来,被“师姑钩”钩尽一切金饰、房产,而且声名狼藉。胡百孝深恶痛绝尼庵的黑暗,为了警戒后人,曾不顾忌讳,公开向人现身说法,揭露一些尼庵的罪恶……。这种尼庵为害之烈,于此可见一斑。

五、尼庵还有种种生财之道

尼姑庵主除利用妙尼作香饵,进行斂财的诈术外,还有种种生财之道,特揭之如下:

尼姑庵既然成了变相的妓院,就必然有其相应产生的附属营业,因“嫖、赌、饮(花筵)吹(抽鸦片),”有着不可分离的关系,妓院是兼营这些业务,变相妓院的尼庵,也是这样的。

虽说一般尼庵的吃喝都是素食;但这种特殊的尼庵,则除清素外更有荤筵。须知和尚是吃斋的,但也有爱吃狗肉的野和尚。而且这种尼庵的素筵,比之市上名酒家的荤筵,取值更为昂贵,一席素筵,通常要五、六十元(均是艮元),上素筵席则非百元不亦。在当时的物价看来,其拾价骗财和剥削程度,是惊人的!

1.在尼庵“开厅”的饮宴

据了解,在这种尼庵“开厅”宴饮的,多是赃官、豪商、富有的王孙贵介。点菜多选上等素筵,在妓院“开厅”,饮客召妓陪饮,所谓开琼筵以坐花。在尼庵“开厅”,饮客则召尼陪饮。除有特殊关系外,名尼是不应召的,应召的都是一般尼姑,在妓院也是这样,除有特殊关系外,名不应召,只能召唤到一般的妓女。在妓院召妓一人,要纳花捐五元(一九二四年的情况),在庵召尼陪饮,要捐高于召妓的香油金。尼庵的斋筵贵于妓院的花筵。为什么这样高昂?据陪饮的尼姑自吹说:因为斋筵的材料,选择和取舍非常严格,一厅香菇只取用三、五钱;一只冬笋只取用笋尖脆嫩部分;余均摒弃不用。而且一席素筵,要选购三只鸡,配合适量的火腿、脯鱼、瑶柱等熬成上汤,去油备用。如来上素斋一簋,就要用十五种名贵斋料,必须灌入上汤,其他斋肴也是这样。因此斋筵营养丰富,芬芳馥郁,清而不腻,多吃不厌……。又说:素筵上虽有白切鸡、野鸡卷、炒牛奶、酿芽菜、义烧、肉脯、炸香肠、扎蹄、嫦娥奔月、西施浣纱……等品种,但多冠上一个“斋”字,以别于世俗菜肴,其实全用素材料制成,无肉而味胜于肉1且尼庵的素筵,是聘请名师特制,一般世俗人是不易尝得到的,所以取价较高。

据当时曾经尝试者言,两人或四人到这种尼庵闲叙,吃的不过斋虾饺、斋烧卖、斋牛肉等点心,吸的是三炮台香烟,饮的是白兰地洋酒,加上要捐香油金,二人要交五元,四人要交十元(余类推)。加上一席素筵税什费及小费,就非百元以上不办。可见尼庵所获利润,是任何酒家、妓院望尘莫及的。

2.在尼庵的赌博

这种尼庵的赌博,如麻将、排九、扑克、骰子打鸡,以至升官图等等,应有尽有。每次开赌,尼姑庵主坐收抽头,原已异常可观,加上豪容的打赏,数目就更大。如黄岗税厂厂长陈行(旧军人)在搞税厂中,扒了很多孽钱。一次他在药师庵“开厅”聚赌,他赢了数千元现款,在该庵名尼细虾甜言蜜语的迷汤下,一时豪兴大发,竟把赢得的三千多元钞票,全数赏给当值的十多位尼姑(这些钞票,转眼之间,都全部送进庵主的腰包)。

3.鸦片烟局

饮客在尼庵“开师姑厅”时,开设鸦片烟局,这与妓院“开厅”。

而同时开设鸦片烟局,一样是寻常的现象,因为饮客是向庵主购用公烟,即当时禁烟局贴有“印花税”标封的“戒烟药膏”(即鸦片,是当时反动派的荒唐、滑稽的代名词)欢迎多抽,吸之无罪。尼庵成为禁烟局的代销商店。抽烟客剩下的“清斗”烟尿,庵主转卖给市上的下级“戒烟茶话室”,捣碎煮溶,又转卖给它的“道友”。如是年长月久,庵主的收获,亦是可观的。如果以卖“公烟”(戒烟药膏)为名,以卖私烟(云贵土膏、或叫金庄的洋烟)为实,则庵主这项收入,就更为可观了。这种尼庵,真是狗苟钻缘。

4.搞所谓“观音开库”贷款活动

尼姑庵利用当时社会迷信,在每年农历六月十九观音诞这天,举行所谓“观音开库”的放债活动。庵主派出他的尼姑,向所谓善男信女、富家大户佣妇娱母等众说:“凡愿发财致富的,不论诸色人等,均可到庵堂“观音开库”借钱,争取佛爷的保佑,你要借多少,就借多少,从数百元到数千、数万都欢迎,只要你到庵堂报明数目,即在“观音开库”的库房簿子上写上姓名、地址及数目就行。”实际上,尼庵并没有现款交给他们,而是把他们报知的数目(例如一百元二分息算),伸算出全年的利息,就派出庵尼分头通知他们,要他们一次过如数交到庵堂的“观音开库”收讫,庵主得到这笔无偿的款项后,就容许他们到庵堂向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像许愿,祷求神力庇佑,庇佑他们所谋万事如意……。这宗“观音开库”放债借钱活动,就告结束。庵堂这种做法,简直是巧取豪夺”,倒行逆施的做法,可谓荒诞至极,正如广州俗语:“呃神、骗鬼又骗人”1可是你不要叹息,愿干这样蠢事的人,从五层楼下望,事实证明,确实有的是。这些人行险侥幸,保不定也有个别人偶然发了横财(如中山票、铺票,或投机、冒险得手等)视为“观音开库”放给他的,竟归功于“许愿”许得好,得到观音菩萨的庇佑,还要“还愿”打醮,酬谢神恩呢!这就是迷信神权的风俗习惯起了坏作用的一种现象。

六、庵主、尼姑与当时官僚的关系

广州的师姑庵(指变相妓院式的尼姑庵),由子“嫖、赌、饮、吹齐全,既是尼庵,也是妓院的特点,就不可避免地与旧社会政府中的达官贵人结下不解之缘。一些官僚、政客和中小军阀,把这种尼庵作为别饶风趣的安乐窝。而尼姑庵主又凭藉着官僚、军阀们的势力,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变尼庵为藏污纳垢之所。而所谓富绅巨贾,闻人名士,对尼庵的败坏风气,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广州尼庵这种变态发展,正是适应清末民初这个时候社会的需要而产生和发展的。它的内部种种措施,亦着意迎合这些达官贵人的癖好。从而使得某些玩腻了庸俗妓院的人,急切寻求一种隐蔽清幽的淫乐场所,一经接触到变相的尼庵,便狗苟钻缘,趋之若鹜。影响所及,人多效尤。往事依稀,蛛丝马迹仍可嵇寻。当时以玩师姑出名的,实繁有徒,如龙济光统治广东时期,他部下的统领,大多是“开师姑厅”的爱好者,其中如统领王纯良、马存发就因爱好开师姑厅,而娶了师姑为妾;其后龙济光要师姑还俗,把尼庵的房产变为官产拍买,企图铲一笔地皮……。但同情支持尼姑庵请求保留的社会人士(包括统领王纯良、马存发在内),则为之奔走呼号,誓死力争(情况详后)。迨至陈炯明回粤,许崇智部的粤军将领,不少与尼庵亦有因缘关系。汪精卫的心腹曾仲鸣,就是一个对尼庵尼姑有好感的人,他曾把药师庵长期作为休憩之所。后来,汪精卫在南京当行政院长时期,闲谈及广州女人时,汪笑问:“靓得过药师庵大虾、细虾吗?”陈炯明部的邓参谋长,据说,他娶了永胜庵一个尼姑为妾。黄慕松主粤时期,他的财政厅厅长宋子良(宋子文的弟弟),与其亲信的唐海安,索性把药师庵作为他们的“办公行署”和私邸,与尼姑们日夕相处,便结成了“方外交”。据传说,宋子良因此而染上了麻疯病(据说是宋氏仇家故意布置的)。就连当时广东省府主席黄慕松本人,据传,亦染有此病云。

此外,尼姑庵有时又因政治军事的幻变,而成为官僚、政客、隐晦潜藏和逋逃之所。民国以后,有不少从北方南来广州活动的秘密使者,为了避人耳目,不住酒店而住尼庵,甚至足不出户,一住半年,很多阴谋活动,以至肮脏买卖,也在庵中拍板成交。如吴铁城的红员温建刚,一次被南京政府通缉,他曾躲进药师庵中隐居了一年。直到解除通缉,才返南京,有人问及这件事情时,他微笑说:我到广东入山修道了一年呢!

至于闻人名士,也有不少人对尼姑关怀爱慕的。如名画家高剑父,就是其中的一个。据说,他因耳闻药师庵大虾、细虾傅美貌异常,耳闻不如目睹,因诣门求见。庵主为了有意利用高氏的名望,以增加自己的身价,乃令大虾、细虾拜高氏为师,学习国画和书法。自此以后,每日夕阳西下,高氏必步到药师庵。对其学生把腕教习,循循善诱,无微不至。高氏还把大虾、细虾,比美于李义山昔年对女道士(即尼姑)飞鸾、轻凤的爱恋,为两得分别更名为飞鸾或轻凤,而题于习作的字画上。并尝以二女的书画习作示人,高氏盛赞二女有慧根,进步快。剑父、树人等所组的画社,又常在该庵举行书画雅集,以增加两虾傅实习观摩的机会。其后,拜居廉为师的东莞画人邓芬,因事回到广州,他到处访寻大虾细虾两傅,终于在市郊三元里找着已经还俗而以种菜养鸡度日的大虾,互相寒暄后,藉悉细虾已死于南洋,还为之痛哭流涕云。

时至民国九年,孙中山先生为了准备北伐,筹借经费,曾由广州市政厅成立广东官产清理处,规定市内庵堂、寺观及产业,一律投变归公。这个法令是相当严厉的,当时大多数的庵.寺都被投变了:唯有药师、永胜、莲花、无着、昭真、白衣,檀道等庵,以“近官得力”而屹然不动:保存下来,活动如故。其他尼庵也不是经过这次投变而即归消灭,而是逐渐淘汰的。在这个淘汰过程中,有些尼庵又以其他形式,就在原来位置死灰复燃起来。

日寇攻占广州,药师庵的尼姑逃的逃,还俗的还俗。尼姑庵的境况相当衰落了。及至抗战胜利,广州尼庵,似有再度复苏的表象,但探其内状,只剩下几个扎裤老尼。年轻尼姑已星散,庭院萧条,门前冷落,无复当年盛况矣!

(陆雨整理)

一九六五年七月

资料来源:

《广东文史资料》第三十三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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