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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朵莲花开

 微湖渔夫 2023-11-10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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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走出警校,怀揣着梦想来到小城,骑着一辆三轮摩托,驰骋在乡村的原野里,行进于城市的街巷中,忙得不亦乐乎。忽然有一天,不知道哪位伯乐突发奇想,说我是一个搞文字的料。从那时起,我弃武从文,沉浸其中。其实,这还是一个重武轻文的年代,书生柔弱,仅仅是舞文弄墨的形象,远不能像刑警那样铁血和张扬。好在我心好静,自得其乐,闲暇时走进小说的世界里,自我陶醉。我心悲悯,泪点又低,往往很快就进入故事里,与之共鸣,哗哗流下眼泪。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洗一把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掩饰内心柔弱的尴尬。
那时我们一家住在分局的宿舍里,两间瓦房还是旧时的监狱改造的,因为新墙和旧墙的厚度不一样,客厅的墙面没有对齐,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好在那个时候我并不在意这些,也没有什么讲究,觉得能够住在分局分配的房子里就很满足了。
我的房屋前面有一个小小的院落,平时种了一些辣椒、萝卜、豆角、白菜之类的菜蔬,菜园的边上栽植了几株菊花。此时正是初冬时节,紫色的、白色的、金黄的、红色的花朵争奇斗艳。在这个季节里,百花凋谢了,绽放的菊花却有了几分风骨。
小院紧挨着一条环城河,河水清冽,鱼儿在水草里游动,空无所依;河岸边杨柳依依,清风吹过,婀娜多姿。周末的时候,我经常拿着一个鱼竿,到河边享受清闲的时光。
那年冬天的一个夜晚,我在家里捧着一本书读着,昏黄的灯光下昏昏欲睡。女儿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妻子还没有下班。她上的是小夜班,要到十点多钟才能回来。突然,寂寥的夜空里传来了喊叫声,很是刺耳。紧接着就是嘈杂的脚步声,河边好像发生了什么。
我赶紧跑出院落,来到河边。这时,夜色还很浓,浓得看不清眼前的一切。那儿围了十几个人,指指点点,说有什么东西掉到了河里。夜色虽然很浓,但借助手电筒的光亮,仍然可以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在河面上,沉沉浮浮。围观的人纷纷说,可能是猪吧。我说,哪能是猪?可别是人掉进去了。这一段环城河水正处在一个节制闸的上游,河水较深,也有三米多吧。因为靠近闸口,平静的河水下暗流涌动,正所谓静水流深。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突然觉得,那个浮动的黑影其实就是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个意念在心中闪现之际,我拔出配枪,交给一个赶来的同事,来不及脱掉衣服,就跳进河里。我奋力游到黑影旁边,确认漂浮的物体就是一个人。我害怕他抓住我,把我带入水底,于是抓住他的头发往岸边拖拽。那人穿了一身的棉衣,很是沉重。我也是一身的棉衣,此时成为了负担,仅凭自己一己之力很难把他拖上岸来,渐渐的也精疲力尽了。这个时候,我的同学王麒仲赶来了,看到我跳进河里,也奋不顾身跳下了水,向我靠拢。我俩配合默契,分别游到落水者的两边,一人抓住一只胳膊,才艰难地将他拉上岸来。
被救的这个人大概五十多岁,满身的酒气,但他的生命力却很顽强,简单施救之后就苏醒过来。他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了,晚上喝多了,不知道怎么就掉进了河里。他说,我是运河南边村子的,你们能不能送我回去?
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机动车辆很少,王麒仲急忙跑到局里,开来一辆三轮摩托车,用皮大衣将落水者裹上,和我一起送到他的家里。
第二天上午,局里政工科的一位同志听说了我们跳河救人的事,连忙赶写出新闻稿子,刊登在市里的报纸上。这是我第一次成为被报道的对象,过去,都是我报道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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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就这样像河水一样静静地流逝,我还在公文的世界里摸爬滚打,心情好的时候也忙里偷闲写一点文章,投寄给报刊杂志。偶尔看到我的一些作品变成铅字,就像一个老农民在侍弄自己的土地时,看到了累累硕果一样,兴高采烈。
岁月静好,生活安宁。妻子还在医院里三班倒着上下班,对眼下的生活却充满了希望。女儿在妻子和我的呵护下,也健康成长,越发活泼可爱。
这时,省里要在我们市召开一个现场交流会,市局决定制作一个专题片,介绍抓好基层基础工作的经验。于是,就请广电局的一个有经验的主任来帮忙,同时抽调市局调研处的一个处长和我,住进市武警支队的招待所里,开始忙碌着撰写解说词。解说的稿子审核过关后,我们开始和负责拍摄的人员一起在全市奔波,选取亮点,拍摄影像。忙活了三个多月,专题片才进入后期编辑制作阶段。到了这个时期,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在文字稿上进行一些小的改动,或者补充一些镜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市局的一个领导询问我,你有没有调来市局的打算啊,在这里从事文字工作还是蛮有前途的。他见我没有立即回答,就补充说,这次借调你来,其实就是想趁这个时机,把你留下。我说,感谢领导的器重。这个事就暂时搁下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武警支队餐厅吃饭,妻子打来电话哭着说,女儿刚刚掉进我们家门前的环城河里,幸亏被人发现,差一点就淹死了。
我一听就急了,急急慌慌坐着公共汽车赶到家里。女儿还躺在床上,脸色黄黄的,没有了活泼的精神。我的心里充满了对女儿的愧疚,觉得就是因为我离家几个月,疏于关爱造成的。
妻子说,中午的时候,她在家里忙活着家务,还不到四岁的女儿和邻居家的孩子一起,来到河边玩耍。她俩在河堤上跑来跑去,浑然不知道危险将近。河堤是用青石砌垒的,那一段却突出地面,形成一道将近半米高的石墙。堤坝也没有坡度,石墙与河面形成九十度的直角,就是成年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也会掉进河里,何况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灾难在一瞬之间发生了,女儿拼命挣扎,但还是无济于事,渐渐沉入水中。
环城河的东岸住着一位李女士,当时她正在河边洗着衣服。她先是听到了两个小女孩在堤坝上叽叽喳喳玩耍的声音,抬头看看,感觉太危险了,就喊叫几次,让她俩走开。但孩子贪玩,也没有离去。不多一会,她就听到“扑通”一声落水的声音,抬眼望去,发现孩子的长发在河里漂浮。她的心里“咯噔”一下,似乎受到了激烈撞击,拼命一样跑去,边跑边哭边喊:孩子掉进河里了,救命啊!喊着喊着就瘫坐在岸边。这声音十分凄厉,在空旷的河岸上回旋。
李女士的孩子多年前就是在这里,被无情的河水吞噬的,至今还在痛苦中挣扎。当孩子们来到河边玩耍时,她就仿佛看到了危险,喊叫了几次,让孩子离开。但是,孩子不解她的心思,灾难就这样降临了。当她看到河里漂浮着孩子的长发时,一瞬之间刺痛了她的心,过去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她像疯了一样,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叫声响彻天空,这是一个母亲痛彻心扉的呐喊。
李女士的邻居姓尚,在路边开了一家铁匠铺,正在忙着手中的活计。尚师傅的眼神不好,也不会游泳,但声音洪亮。突发险情后,他随即大声呼救,与李女士凄厉的呼喊声形成共鸣,在环城河上空久久回旋。
这个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岸边没有来往的行人。幸好我们分局住在河边的程传训和杨宪秀,听到了这凄厉的呼救声,急忙跑来,跳下河里,将孩子救出。
回到市局,我找到领导汇报了女儿遇险的经过,请示提前返回分局岗位。领导安慰我一番之后,很是惋惜地说,有多少人想进市局机关啊,这个机会错过了可惜。
我不是欲望太高的人,只想着努力工作,安宁生活。空闲的时间里,东篱采菊,喂马劈柴。但是,我还是沉默了,这个心思显然不合时宜,想象的成分太多。沉默就是坚持,我返回了小城。后来,我还是在电视台播放的那部电视专题片上,看到了我的名字。
多少年过去了,我也弃文从武,拾起了老本行,又当了一名刑警。但我心悲悯却依然如故,面对邪恶,拔剑而起;而见了受害的百姓,也还是柔肠百转,心若菩提。变化或许有,那就是已然没有了初出茅庐时的棱角。
那年秋天,我带人执行一项搜查的任务。这是一个盗掘古墓犯罪嫌疑人的家,年轻的妻子满脸泪水,怀里抱着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孩子的脸蛋红红的,好像是在发着高烧。侦查员在其家中的床底下,搜出了一些赃款,正在办理扣押手续。那位年轻的妻子把我拉到一边,乞求说,孩子在发着高烧,你看能不能给孩子留一点看病的钱?我看看孩子烧红了的脸,心里突然痛了一下。侦查员似乎也听到了女人的哀求,好像也读懂了我的心思。他说,我们只扣押赃款,他们一些正当收入就留给孩子看病吧。我心领神会,点了点头。类似的故事或还有好多吧,但情节大都已经模糊了。执法者坚守原则,是一条不能逾越的底线。但是,如果法与情可以兼顾一些的话,应当不是原则问题。直至十几年之后,我才明白,那叫人性化执法,一个亲切的名字。
又是若干年过去了,我不再是刑警,女儿也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结婚生子。我和妻子感叹岁月如水,韶华易逝。
妻子忽然回忆起早年那个冬天,我跳水救人那个事来。她说,那年冬天的河水很深,你又穿着棉衣,跳河救人是非常危险的。
我说,其实,当时听到喊声,我还不知道有人落水,只是觉得你快下班了,要经过那里,别是出了什么事。但是,到了河边,我就一心想着救人了,哪里还能想着危险?
妻子好像突然醒悟了似的,说道,你说是巧合还是——我“嘘”了一声。我明白她要说什么,没让她继续往下说。停顿一会儿,她说,我想说,你救人的地方,就是女儿落水的地方。
我心有所思,或许,那就是我们悲悯的心中,盛开的一朵莲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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