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运：天津的三次对台戏

戏曲演员“打对台”，在京剧舞台上并非罕见之事。以前，“四大名旦”“四大须生”等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在外地，往往由两家戏院相邀，不期而遇地演出了对台戏。但是，同一京剧行当中享有盛誉的表演艺术家在外地“打对台”时，虽在两个不同剧场，却在同一时间内上演同一剧目，应为不多见的情况，恰恰天津就有两个这样的事例。

杨小楼与尚和玉

1933年9月，举国闻名的两位武生巨擘——杨小楼和尚和玉，同时应邀由北平来津演出。杨小楼上演于春和戏院(今不存)，尚和玉上演于北洋戏院(今延安电影院)，他们同在9月29日登台献艺。他们都属短期露演。杨只演三天，尚也不过五天。首晚，杨小楼公演他的拿手名作《长坂坡》，尚和玉也展出他的生平佳剧《挑滑车》。次晚，杨小楼上演了驰誉一时的《连环套》，尚和玉则以《四平山》与《水帘洞》双剧以飨观众。殊不料，第三天10月1日日场，杨、尚两人同时贴出勾脸武生戏《铁笼山》。《铁笼山》杨、尚皆饰姜维，他们同属前辈武生俞菊笙弟子，但表演风格不尽相似。杨小楼注重人物刻画，以其精妙传神的表情动作，显示出姜维的深沉稳重、胸藏韬略、能征善战、先胜后败的全部战斗过程。而尚和玉则以威武凝重、豪壮磅礴的气势，如游龙夭矫、以勇猛不可挡的开打取胜，两人在表演上可谓旗鼓相当，难分轩轾。然而由于杨的威望高于尚，并且配角硬整(有新艳秋、杨宝忠、侯喜瑞、刘砚亭、张春彦、迟月亭、傅小山等)，而尚和玉的配角为胡碧兰、安舒元、李克昌、沈三玉等，较杨略逊一筹，因之，尚的叫座力未能及上杨小楼。但他们都由俞菊笙师传，平时互相敬重，感情笃厚，即使“打对台”也未损伤彼此的情谊，这不愧是一种良好的艺术品德。

谭富英与王又宸

两年以后——1935年9月19日起，天津又出现一次两位负有盛誉的京剧老生艺术家同时“打对台”。这就是谭鑫培之孙谭富英与谭鑫培之女婿王又宸。谭富英演出于明星戏院(今和平电影院)，王又宸演出于北洋戏院，两院相距不足半里，双方展开了激烈的竞争。谭富英携带的配角有陈丽芳、叶盛兰、慈瑞泉。王又宸携带的配角有陈盛荪、杨盛春、芙蓉草(赵桐珊)、马富禄。相比之下，王的配角似较谭为强，票价亦低于谭。尽管当时谭的声誉比王较高，但彼此相持了一个星期，却是1:1打成平手。有一晚，谭、王同时露演《四郎探母》，谭富英歌喉高亢嘹亮，演此剧目是出色当行，王又宸虽年龄较长，但嗓音仍很清亮圆润，何况有芙蓉草饰演的名满南北的萧太后为辅，倍增光彩。于是，两座戏院同挂了客满牌。不过在谭、王双方“打对台”之始乃至结束，平、津两地不少文章指责谭富英不该在津与其姑父对抗，因为谭那年只二十九岁，正属风华正茂，而王已五十岁，登台已较吃力，要是论辈分王还长谭一辈。实则谭富英当时演戏，多由其父谭小培操持，由不得谭富英做主，这就很难责怪谭富英了。

周信芳与马连良

书写至此，还想到一个特殊的情况。原是两位著名表演艺术家在津先“打对台”后来却团结合作，竟然同台合演，成为天津盛传的一段梨园佳话。那就是南方的周信芳(艺名麒麟童)与北方“四大须生”首席马连良。周信芳与马连良，是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活跃在我国京剧舞台上的两位表演艺术家，他们像双峰并峙，互呈异彩，以各自独特的艺术风格，形成两个重要的老生流派。遗憾的是，由于周、马一南一北，他们很少有同台的机会。恰巧周信芳自1932年11月起露演于北洋戏院，演到转年3月时，马连良恰于1933年3月上旬应春和戏院之邀也来天津公演。周、马曾于1927年2月起在上海天蟾舞台(今逸夫剧场)同台演出五十天，两人私交甚密。在天津，周上演的剧目多为麒派名剧，如《明末遗恨》、《卧薪尝胆》、《萧何月下追韩信》、《四进士》以及连台本戏《封神榜》《天雨花》等，而马演的是他的新编历史剧《要离刺庆忌》《白蟒台》《假金牌》等，两人各有自己的擅长剧目，互不干扰，也就谈不到彼此竞争了。1933年4月上旬两人都未演出，到了4月中旬，天津各报突然刊登一条引人注目、出人意料的消息：周、马联袂合作，于4月13日至16日在春和戏院共演四天六场。这一下子轰动整个津门。现列表如下：

4月13日晚场：周信芳、马连良合演《十道本》

(周饰褚遂良、马饰李渊)

4月14 日晚场：马连良、周信芳合演《一捧雪》

(马前饰莫成、后饰莫怀古，周中饰陆炳)

4月15 日日场：马连良、周信芳合演《摘缨会》

(马饰楚庄王、周饰唐蛟)

压轴周还与名净侯喜瑞合演《打严嵩》(周饰邹应龙、侯饰严嵩)

4月15 日晚场：周信芳、马连良合演《小桃园》

(周前饰刘备、中饰黄忠、后饰关羽，马再接演《连营寨》之刘备)

4月16日日场：马连良演《武乡侯》(《战北原》、饰诸葛亮)，压轴周与侯喜瑞合演头、二本《连环套》(周饰黄天霸、侯饰窦尔墩)

4月16日晚场：周信芳、马连良合演全部《借东风》

(自《群英会》起至《华容道》止，周前饰鲁肃、后饰关羽，马饰诸葛亮)

当时天津各大、小报对这次演出都作为戏剧界的“重大事件”来评论。天津《商报》4月14日载文，对马、周之携手合作给予极高评价，认为马、周“此次携手合作，开北方未有之创局，是剧界罕觏之奇观，亦可谓一时之盛事矣。”对马连良、周信芳的卓越演技，报纸也极加赞誉，认为两人全发挥了本人的艺术特色。像首夕周、马合演的《十道本》，称得上功力悉敌。周信芳在褚遂良金殿陈奏十道本章的那场戏里，直言无讳，侃侃而谈，发扬了他的苍劲犀利的念白特点，而马连良独擅的委婉酣畅的唱腔，也在李渊的几个唱段中有所发挥。次晚露演的《一捧雪》，马连良前饰莫成，做工细腻精致，后饰莫怀古，则以唱工见长，而周信芳中饰“审头”之陆炳，念白遒劲明快，喷吐有力，两人出色的演技堪称珠联璧合、玉朗珠辉。又如末晚周、马合作的全部《借东风》，非但周、马技术高超，而且，衬以侯喜瑞之黄盖、姜妙香之周瑜、钟鸣岐之赵云、刘连荣之曹操、刘斌昆之蒋干，更属锦上添花，益增光彩。通过此次周、马的联袂合作，“南麒北马”之称遂由此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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