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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亲历者口述(6)蔡廷锴:回忆闽变反蒋失败经过(五)

 黄华笔记本 2023-11-12 发布于广东

在1月10日至13日这三天之中,李济深、陈铭枢等人,匆匆布置解散政府人员,在福州召开会议,说明即将放弃福州,择地再战,指示重要人员可先回香港,不必随军转战以策安全。

于是,人民政府各部门便纷纷解体。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黄琪翔等乘飞机,陈友仁、徐谦、余心清、许锡清、章伯钧、彭泽湘、胡秋原、梅龚彬、张文、张醁村等多人乘海轮,闽海省府人员何公敢则乘车行动,于1月13日先后离开。

未足两月的人民政府,就是这样的结局,面对这种情景,真是百感交集。

1月8日左右,我以张炎为福州戒严司令,当时即召各军、师长以上开会,决定向泉州退却部署。

我令区寿年率第3军首先渡江南撤,以急行军进占仙游,掩护方面军总撤退。该军之78师在马尾监视敌方行动,俟主力退出福州后继续南撤。

第2军在3军之后行进,在区军掩护下,通过仙游、莆田地区后,即在惠安、泉州间派出掩护部队,更番掩护主力退泉州。

第1军在2军之后跟进。总部在第1军之后跟进。区军之78师在总部之后跟进。

第4军掩护主力渡过乌龙江后即继续跟进。而以原闽东警备司令兼先遣纵队司令邱兆琛率所部为总掩护,俟第4军撤退完毕后继续南撤。

部署定后,我在福州作如下处置:

(1)当时,渡乌龙江船只甚感困难。几万大军渡江需船甚急。我约请福建耆老萨镇冰及福州士绅、商会理事们开会,要海军公所通知海军,要爱护福州人民的生命财产,不可乘我军撤退之时进犯福州,以免市民遭劫。

同时,要海军派船掩护我军撤退。海军同意,一面向天空开炮,表示进攻,以欺骗蒋介石;一面派了不少船只协同福州商会所雇的船只,自13日下午起昼夜抢渡。

这是海军陈绍宽所部暗中留情,不想坚决与我军为敌有关,不然,全部渡过乌龙江就不容易。

(2)下令将库存不撤走的军需物品及部分枪弹,加以彻底破坏,以免资敌。

(3)下令戒严司令在撤退期间,有坏人乘机捣乱、抢劫,骚扰治安,一律枪决。

(4)将一方面军全部存粮数以千担,交萨镇冰转给福州商会,赈济被敌军飞机炸伤炸死者的家属。

我是15日早晨离开福州的,到达福州以南乌龙江渡口附近之峡兜时,第1军第2团陈生部被敌机炸死炸伤数十人,我令人掩埋救护。

此时,我的心情激动,很想令各军回头和蒋军决一死战,以报此仇,可惜,主力已南撤,无法集中了。我离福州时,满城贴有“欢送十九路军”“十九路军虽败犹荣”等标语。

我是败兵之将,沿途触景深有愧对父老之感,唯这里证明福建人民对反蒋抗日,是寄予无限同情与支援的。就我离城的当日,敌军蒋鼎文部先入城,福州便陷入敌手。

16日,我抵莆田,得悉敌军卫立煌部截击我军的先头部队,已在仙游以南(距福泉公路约20里)和第3军张君嵩师接触半天以上,战斗日趋激烈,张师长为了掩护各军南撤,进行英勇反击竟日,伤亡颇大,卒挫敌锋。

据俘虏供称:当面之敌军刘戡部,其余主力向南前进等情。

我原想集中兵力先行在仙游将卫立煌主力击败后再南下,但遭到沈军第1师邓志才及第2军毛维寿的反对,未能实行。于是,乃令3、4两军及邱兆琛纵队统归区寿年指挥,一面堵后,交互掩护西侧继续南进。

同时,令第2军到达惠安后,以一部占领涂岭要点,掩护该军主力昼夜兼程到达泉州布防。

17日晨,泉州派车几辆来枫亭相接,我即弃马率卫士排乘车先行,警卫部队由李以劻率领急行军南进。

车行不久,路经涂岭,被敌军卫立煌部(后来据查是李默庵的第十师)袭击,我的坐车中弹数处,于是向前急驰,乃离开火网,由李以劻率领警卫部队占领涂岭北高地进行猛烈抵抗。

随后,第2军掩护部队赶到,即行进行反攻,付出颇大伤亡,将来犯之敌压迫至公路以西。我军就是在这样互相掩护下,且战且走。敌军在空军更番轰炸下,追截部队数万人,但在战场上仍未能给我军主力多大危害,而先后安全到达泉州。

1月17日(或18日)下午,我率领少数幕僚人员到达泉州,毛维寿及其参谋长赵锦雯先我而到达。

毛的部队是留在此地的,原留下的守备部队有庞成的第2师一部,翁照垣的兴泉警备司令部和陈公培的兴泉省政府。此时,第2军先头部队陆续到达,第1军亦可以依时到达,3、4军尚在途中,须于18日或19日才能到达。

我在泉州所得道的各方情况如下:

(1)十九路军由福州退兵后,广州西南执行部胡汉民曾表示对闽善后态度,提出,只要十九路军恢复中国国民党的关系,只要陈铭枢、李济深离闽,其余可以免究,双方应停战,保持十九路军抗日光荣番号的主张。

(2)广东陈济棠也提出,请蒋介石保留十九路军名义,划闽西南为该军防地,由戴戟、陈维远收编的主张。

(3)敌军蒋鼎文部也由福州乘海轮在厦门登陆。另一部敌军汤恩伯部先头向安溪、同安前进,作包围我军模样。

(4)我军漳厦警备司令黄强在厦门已降敌。

(5)闽南沿海有海军舰艇游弋。

我基于以上紧急情况,假第2军军部开一次紧急会议,除在行军未到者外,已抵达泉州的军、师长及参谋长均参加。

在开会前,我曾与毛维寿面商今后大计,着其火速派兵往洛阳桥(泉州东西10里)布防。可是,他的态度十分暧昧。

谈到今后转进方向,他表示,后退困难。谈到应敌,他则表示已陷重围。我深知,毛早有通敌嫌疑,在今天形势下迫我出走,由他另谋出路的叛变动机,已十分明显。

此时,我基本上已掌握较确实的1、3两军尚未到达,泉州部队全在毛掌握之中的具体情况,即对他说:

“我们做事为团体为革命虽败无憾,请你放心,十九路军除谭启秀的第5军被击破不能存在外,其余四个军损失不大,我全交你带领。

在敌军未合围前,应冒险向西急进,徐图再举,否则就干脆投降,受敌人宰割。我今晚决飞漳州,退龙岩,作最后反对独裁的措施。”

毛看见我在他压迫下,有离军决心,当即眉飞色舞,扬扬得意,兴泉警备司令翁照垣、毛的参谋长赵锦雯等在旁也无表示。

紧急会上,我匆匆就敌我双方情况作了研究,认为再作有计划的抵抗蒋军已不容易,为保存力量,希望部队火速分路西进,到达闽西。

同时,我宣布一方面军部队归毛维寿军长代理指挥,我即离军飞至龙岩等待部队,筹备补给,布置防务。如各部队指挥官怕牺牲,不愿西进继续革命,即由你们自决等语。

接着,我自草一函,交由毛维寿转达在途中的各级指挥官。详细内容记不清,主要意思是:

我与十九路军将士10余年来,东征北伐,转战南北,抗日御侮,同生死共患难,何啻百战,此次福建起义目的是为了挽救民族垂危,唯目下形势险恶,泉州被围。我决心先至闽西与红军为伍,各军行动,由毛军长召集大家商量决定。

同时,我还下手令派副参谋长范汉杰率高级参谋陈心菉(原曾充第一军参谋长)立赴厦门,找敌军总指挥蒋鼎文商洽,说明我已离军,要求保存十九路军番号,进行和平改编,保存部分抗日力量。

当时,我派范汉杰作为代表的动机,是由于范和本军在1926年北伐时,就有历史渊源,他是蒋介石最早赏识的门生,1927年冬,就任浙江警备师师长,为黄埔生中最早任师长的一人。

“闽变”中,十九路军将领曾怀疑他是和蒋介石私通人员之一,加以防范,故特派他前往谈判较为便利,后来了解范到厦门后,并未会着蒋鼎文进行这一任务。

抗战亲历者口述(6)蔡廷锴:回忆闽变反蒋失败经过(五)

正在途中休息的第十九路军官兵 图片来自网络

17日近黄昏,我布置完毕,即乘飞机到漳州,令驻漳州的军政学校(军官团)员生,原总部的直辖两个炮兵营及第四军周士第团官兵,归余华沐教育长率领,即开龙岩,并通知龙漳省代省长徐名鸿率政府人员及农民自卫军,火速离漳。

因为,当时敌军李玉堂部,已由厦门迫近石码(距漳60里)。

18日(或19日),我飞抵龙岩。在龙甫第三天,突接到毛维寿降敌消息,他们打给国民政府及国民党四中全会的电报,表示一致脱离人民政府,拥护“中央”,促李、陈、蒋、蔡先行离开,并推戴戟出来维持,除停止军事行动外,静候和平处理等语。

毛等的叛变,我在意料中,不足为奇。可惜的是,随我多年的沈光汉、区寿年两部竟不能自拔于庸俗,令人痛心疾首。

又过了几天,在闽西善后处得悉,毛维寿、张炎两人通电,就任东路军第七路军正、副总指挥职务。

一方面军所属各军番号取消,原十九路军所属各师番号保留,唯营长、团长、师长各级正、副主官全部撤换,新任师长陈沛、杨步飞、伍诚仁、文朝籍等尽都是蒋介石的学生。而毛维寿、张炎等降敌的结果,仅是一时受利用的傀儡而已。

据“闽变”失败逃回的师长们向我汇报,在我被毛维寿压迫离泉州后的次日,毛召各军、师长以上会议,拿出我留给各军、师长的函件宣读之后,即强调说明,后撤不可能,区区十九路军对抗天下大兵安得不败。

他认为,在此前后包围之下,即使到达闽西,背靠江西,也无法生存,唯一生路只有接洽和谈。

听说当时沈光汉、区寿年等人竟辜负我的期望,贪生怕死,不敢突围,被迫低头不语,只有云应霖师长一人敢于直言,鼓励大家率兵突围,被毛维寿派兵将云扣押,加以鞭打,全场于是噤若寒蝉。

接着,毛维寿、张炎派赵锦雯为代表,向追击我军的敌军总指挥卫立煌接洽投降。这也是蒋介石多年收买的结果,但也是我姑息养奸之过,才招致十九路军这样的败亡。

1934年1月19日,我退抵龙岩,20日左右,漳州的后方部队及家属先后到达,沿途因受所谓“讨逆”军闽南总指挥杨逢年的特务武装袭击,颇为凌乱。

由于我已经得悉,泉州方面我军主力被毛维寿率领降敌消息,不胜懊恼。随即清点退集龙岩部队计:第四军周士第一个团约1500人,军官团学员800人,炮兵营、工兵营、高射炮队等部队约1200人,各军留守官兵约500人,徐名鸿所带的地方武装不计在内,4000余人。

当时,我军与红军有边界协定,没有西顾之忧,闽、粤边之永定有粤军黄任寰师盘踞,但尚无进攻企图。

东边的敌军则进抵南靖,不敢深入西犯,我很想和傅柏翠合作,利用闽西善后处的基础作基地,继续反蒋抗日。

于是,我下令彻底破坏漳龙公路,方便将部队撤至大池、小池地区整理;同时加以犒赏官兵,并对残部讲话说明十九路军虽败,我志未馁,决与全体官兵共患难,同蒋介石作最后斗争。

约在1月底,得悉蒋介石宰割十九路军时,有廖启荣、石抱奇、黄镇、谢鼎新等团长,抗命率部西逃突围来闽西,已被蒋军截击消灭。我原派参谋处处长尹时中赴瑞金,尚未回来。

当时虽大势已去,今后出路曾计划有如下三条:(1)入江西参加红军行列;(2)回广东去;(3)留在闽西打游击。

关于入江西,红军张鼎丞司令员曾派代表在大池和我磋商过,表示欢迎。但我误会在“闽变”过程,红军未能全力支持,才失败这样快,今残部无多,进入苏区,怕也难立足,所以迟疑未决。

后来,我的参谋长邓世增由粤回来,危言相劝,竭力破坏此举,故中止进入苏区计划。

关于在闽西独打游击之事,我曾到蛟洋,在傅柏翠处小住几天,他很同意此举,表示全力支持。但是,鉴于大敌当前,蒋介石知我在闽西,必然全力来犯,我没有红军这样打游击的本领,在粮弹补给困难条件下也难生存,故未作决定。

关于回广东这一企图,在我初退至闽西时,陈济棠来电,想收编我的残部,我电参谋长邓世增和他接洽。

约在2月初,邓世增带同军需处长黄和春回到闽西大池,黄并遵我命带款12万元接济经费。邓告诉我,陈济棠拟将十九路军残部,编为广东第一集团军独立第三旅,归驻粤闽边的独一师长黄任寰指挥。

我几经考虑,为保存十九路军最后一点种子,带回广东去徐图再举反蒋大旗,便同意此案,为人事相宜,特选派黄和春任旅长,这个旅编成后,即移防永定。接着,我便去了香港。

到港后不久,忽闻该旅被陈济棠缴械,团长周士第几遭杀害,幸单骑脱险逃入苏区,我的秘书长徐名鸿则被陈济棠误认为是共产党人,派兵逮捕杀害于大埔。

于是,我电责陈不守信义。据其答复,是因蒋介石不许十九路军残部存在,更不容许广东收容,才有此举。蒋、陈乃一丘之貉,我闻之痛心,异常后悔,“闽变”中,徐名鸿对联共反蒋方面有很大贡献,他的牺牲至今还使人悼念。

“闽变”自1933年11月20日开始,迄1934年2月中旬止,历时三个月。由于淞沪抗日名闻海内外的十九路军,就是这样为反对独裁统治,而遭到消灭了。

我于1934年2月下旬,失败回到香港后,知道李济深、陈铭枢、黄琪翔等多人,业于上月底先后安全到达。

他们去闽匆匆,离闽也匆匆,所谓搞革命,对十九路军的牺牲,似无多大足惜。唯我和蒋光鼐多年相率这支部队,据报被蒋介石、陈济棠所遣散的官兵数以千计,有些行乞归来,抵粤走投无路,闻之心有余痛,随即派遣军需处长叶少泉,携款至广州维持。

同时,我们将“一·二八”战役国内外同胞捐献慰劳金,如数公布,以昭无私。

经过一月时间的善后安排,自念闽变失败原因复杂,除发难过急,政策偏左,政治孤立,做法陈旧,内部混乱,脱离群众,兵力悬殊外,我自己指挥无方,学识浅陋,缺乏政治眼光,难辞其咎,故决心出国学习,并借机答谢爱国旅外侨胞在淞沪战役时的解囊捐献、爱护十九路军的情谊,以备将来再干于国家有利之事。

在出国前后,据我先前派往瑞金联络的参谋处处长尹时中回到香港汇报,他在瑞金,多次见着红军军委副主席周恩来,在十九路军失败残部退抵龙岩时,周曾叫他打电报给我“打起红旗继续革命”(这个电报我未收到)。

尹临别瑞金时,苏维埃临时中央交给尹带出来给福建人民政府领导人,以后和苏维埃及红军联系的电台呼号和密码,以及周恩来副主席代表苏维埃中央殷切希望福建事变诸领导人,继续和红军合作反蒋抗日的指示。

十九路军联共、反蒋、抗日的事业虽失败,但失败后10年,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红军打败了日寇。失败后15年,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全国人民又继续打败了蒋介石的统治,解放了全中国。

我个人自闽变失败后,逐步跟着共产党走上革命道路,继续参加抗日反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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