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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摘录

 天地之过客 2023-11-13 发布于安徽

人永远都无法知道自己该要什么,因为人只能活一次,既不能拿它跟前世相比,也不能在来生加以修正。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检验哪种抉择是好的,因为不存在任何比较。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总像一张草图。但“草图”这个词还不确切,因为一张草图是某种总事物的雏形,比如一幅画的草稿,而我们的生命草图却不是任何东西的草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

“同情”这个词一般会引发蔑视,它指的是一种处于次要地位的感情,同爱情没有瓜葛,出于同情爱一个人,并非真正爱他。

谁要是想要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那他准是不快活。

……对这些岁月的回忆远比他们在一起生活时更加美好。

没有比同情心更重要的了。哪怕我们自身的痛苦,也比不上同别人一起感受的痛苦沉重。为了别人,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痛苦会随着想象而加剧,在千百次的回荡反射中越来越深重。

重、必然和价值是三个有内在联系的概念: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

肉体是囚笼,里面有个东西在看、在听、在害怕、在思索、在惊奇;这东西在肉体消失之后还在,还残存,它就是灵魂。

……肉体在今天已不再神秘莫测。人们知道,胸膛中不停敲打的是心脏,鼻子仅仅是为肺输送氧气、突出在体外的一个管道口,脸部不过是标致身体各种机能的仪表盘,标着吃、看、听、呼吸和思考。

……做母亲就是牺牲一切。……生命的最高价值就是母性,母性意味着伟大的牺牲。如果母性是一种大写的牺牲,那么做女儿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大写的过错。

……仿佛要通过自己的厚颜无耻,以庄严的一笔勾销过去的生活,高声宣告,她曾过于看重的青春和美貌实在是一钱不值。

在这个世界里,青春和美貌了无意义,世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肉体集中营,一具具肉体彼此相像,而灵魂是根本看不见的。

从音乐到噪声的蜕变是全球性的过程,令人类进入了极端丑陋的历史阶段。丑陋的总特征首先表现在那无处不在的丑陋声音:汽车、摩托、电吉他、风镐、高音喇叭和汽笛。视觉上的丑陋用不了多久就会跟着出现,同样无处不在。

视觉受双重边界所限:让人什么也看不见的强光与完全彻底的黑暗。

极端标志着生命的终极之界,极端主义的激情,不论在政治上的,还是艺术上的,都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对死的渴望。

那黑暗是彻底的,绝对的,没有形象也没有幻影,无穷无尽,无边无际。那黑暗是我们每个人内心所在的无限。(是的,凡追求无限者,只需闭上双眼!)

要活在真实中,不欺骗自己也不欺骗别人,除非与世隔绝。一旦有旁人见证我们的行为,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都得适应旁观我们的目光,我们所做的一切便无一是真了。有公众在场,考虑公众,就是活在谎言中。

这座公墓就是个实话的名利场。公墓里的众生根本没在死后变得清醒起来,反倒比生前更为痴巅。

……真正严肃的问题是孩子能提出来的问题。只有最天真的问题才真正是严肃的问题。这些问题都是没有答案的。没有答案的问题是一道令你无路可走的障碍。换言之,正是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标志着人类可能性的局限,划出我们存在的疆界。

什么叫做调情?可以说调情是一种暗示有进一步性接触可能的行为,但又不担保这种可能性一定能够兑现。换言之,调情是没有保证的性交承诺。

……因为刺激灵魂的,正是身体对她意愿的不由自主的叛逆,正是其对这一叛逆的参与。

爱情就像帝国:它们建立在信念之上,信念一旦消失,帝国也随之灭亡。

河水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在不断流淌,人间的故事就在河边发生。它们发生,第二天就被遗忘,而河水依旧在不停地流淌。

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由那些确信已经找到了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所建立。他们大无畏的捍卫这条道路,并因此而夺去了许多人的生命。但若干时间以后,事情变得无比清晰明了,原来天堂并不存在,而那些积极分子也就成了杀人凶手。

如果王位上坐的是个蠢蛋,那么是否只因为他是个蠢蛋就可推卸自己的一切责任?

……他们对懦弱者心存一份喜爱,要是没有这些懦弱者,他们的勇敢将会立即变成一种徒劳之举,谁也不欣赏。

面对一位友善、礼貌又对自己十分恭敬的人,很难时刻提醒自己:对方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没有一句是诚的。要想做到不去相信(而且是持续地、执拗地、毫不犹豫地),不仅要做出巨大努力,还得经过特别训练,比如经常接受警察审讯什么的。

滑稽又可悲的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所接受过的良好教育恰恰成了警察的帮凶。因为我们不懂得怎么扯谎。从小爸爸妈妈么就喝令我们“说实话”,结果弄得我们一撒谎就自觉耻辱,即使在审问我们的警察面前也一样,跟警察吵甚至当面骂(虽然这毫无意义)倒比撒谎(而这才是唯一该做的)要容易的多。

“我”的独特性恰恰隐藏在人类无法想象的那一部分。我们能够想象的,仅仅是众人身上一致、相同之处。个别的“我”,区别于普遍,因此预先猜不出,估不了,需要在他者身上揭示它,发掘它,征服它。

爱开始于一个女人以某句话印在我们诗化记忆中的那一刻。

假设您的一只手被截下来,移植给别人。一天,某人在您对面坐下,用这只手对着您的鼻子指指划划,您大概会觉得那东西很可怖,尽管您很熟悉它,尽管那是您自己的手,您还是怕它碰到您。

他完全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对的,但可以肯定做了自己想做的。

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

在媚俗的王国,实施的是心灵的专制。

人类的博爱都只能是建立在媚俗的基础之上。

在一个多种流派并存、多种势力互相抵消、互相制约的社会里,多少还可以摆脱媚俗的专横;个人可以维护自己的个性,艺术家可以创造出不同凡响的作品。但是在某个政治运动独霸整个权力的地方,人们便一下置身于极权的媚俗之王国。

媚俗一旦失去其专横的权力,它就像人类的任何一个弱点一样令人心动。因为我们中没有一个人是超人,不可能完全摆脱媚俗。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

媚俗的根源就是对生命的绝对认同。

人类就像寄生于人体的绦虫那样,靠母牛寄生:他们像蚂蝗紧盯着母牛的乳房。人类是母牛的寄生虫,这也许是非人类从他们的动物学角度给人类下的定义。

人类真正的善心,只对那些不具备任何力量的人才能自由而纯粹的体现出来。人类真正的道德测试(是最彻底的测试,但它处于极深的层次,往往不为我们注意),是看他与那些受其支配的东西如动物之间的关系如何,人类根本的失败,就是这方面造成的,其为“根本”,是因为其他的一切失误均由此而产生。

只要人生活在乡下,置身于大自然,身边拥簇着家畜,在四季交替的怀抱之中,那么,他就始终与幸福相伴,哪怕那仅仅是伊甸园般的田园景象的一束回光。

在伊甸园中人还未成其为人 。更确切地说,那时人还没有被抛入人之轨道。而我们,我们早已被抛入其中,我们在直线运行的时间之虚无中飞行,可是我们身上还有一根细线将我们与遥远的、雾蒙蒙的伊甸园相连……

他爱我吗?他曾经更爱过别人吗?他是否比我爱他更深?这是些探讨爱情、度量其深度、对其进行种种猜测和研究的问题,也许正是它们将爱情扼杀了。如果我们没有能力爱,也许正是因为我们总渴望得到别人的爱,也就是说我们总希望从别人那得到什么(爱),而不是无条件的投入其怀中并且只要他这个人的存在。

恐惧是一种撞击,是彻底失去理智的一瞬间。恐惧没有一丝美的痕迹。看见的,只是所期待的未知事件的一束强光。忧虑则相反,它意味着我们是有所知的。

人类的决定往往草率的可怕。

任何人都没有使命。当你发现自己是自由的,没有任何使命时,便是一种极大的解脱。

忧虑是形式,幸福是内容。幸福充盈着忧虑的空间。

                                                                             (作者:米兰▪昆德拉;译者:许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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