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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oli由三个英文单词的前两个字母组成：Fi是Fight，Lo是Love，Li是Live。每一个单词又是一句格言式短语的开首动词：Fight for a just cause, love your fellow man, live a good life，Fi-Lo-Li。 为正义而战，爱你的同胞，过个好生活，战-爱-生。 Filoli可音译为「费萝莉」，听上去很浪漫。不过，自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中译本出版后，「萝莉」已是暧昧的代名词，不像Filoli是碗妥妥的鸡汤，索性直接用英文。 Filoli不是格言集锦，而是一所庄园的名称。我一直以为给自己的家起个鸡汤名字是天朝文人的特色，比如欧阳修任扬州太守时的居所叫「平山堂」。欧美如此起名的并不常见，Filoli也就平添一分旨趣。 朋友们随本文逛完庄园后，即便觉得园子不过尔尔，庄主的故事也没有那么励志，至少还可以记住Filoli代表的三句英语豪言壮语，也不失好事一桩。 ▃▅▆ 湾区好地段▆▅▃ Filoli庄园位于旧金山半岛，旧金山湾西侧，旧金山市以南，帕洛托以北，圣克鲁斯山东麓离斯坦福大学不远一个叫Woodside的小镇上，如下图红色圆圈所标识。
图上一目了然，用文字描述却是难事。一是因为地形独特，二是「旧金山」指代过多。 世界上湾和半岛是一对彼此依存相互界定的概念。典型的半岛是陆地凸入海洋的部分，三面环水；典型的湾是海洋深入陆地的部分，三面环土。 旧金山湾例外。去旧金山，哪怕只一次，都不会错过金门大桥。这座桥，既是旧金山的名片，更是旧金山湾的特点。湾（Bay），如汉字所示，三点水+弯，指海岸弯曲处的水体，通常敞开一面拥抱外海。但倘若不是金门大桥下狭窄的金门峡直通太平洋，旧金山湾就是一个四面环土的全封闭内湖，专业术语是潟（xi）湖，如天朝的太湖。 天朝的渤海是海还是湾？我觉得是湾，且最像旧金山湾，只不过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宽90公里，而金门峡最窄处只有1.6公里，也就是架设金门桥的地方。口子小，太平洋水汽挤着往里涌，终年雾气缭绕，16世纪西班牙人和英国人曾几次路过此处，竟然都失之交臂，没有发现这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天然良港。
引起混乱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汉语翻译：音译圣弗兰西斯科或简称三藩，昵称旧金山。1769年西班牙探险队第一次驾船驶入旧金山湾。1775年，美国打响独立战争前一年，西班牙人到金门海峡南岸半岛定居。军人在一夫当关万夫莫过的峡口建立要塞；传教士圣塞拉建立教化所，以本教派祖师爷圣方济各（San Francis of Assis）命名，从此有了今日之名三藩San Francisco（游学加州：三藩与教化所）。 周边自然多三藩。金门峡南边的半岛叫三藩半岛（San Francisco Peninsular），海湾叫三藩湾（San Francisco Bay）。连金门海峡最初也叫三藩港的嘴，西班牙语是Boca del Puerto de San Francisco，英文是Mouth of the Port of San Francisco，不知我们中文的「港口」是不是源自欧洲的「港嘴」。 正因为几乎全封闭的特性，当地人索性以旧金山湾为基准，将方圆近2万平方公里的区域统称为「湾区」Bay Area，进而依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细分为北湾、东湾和南湾。例外是旧金山湾西侧不叫西湾，而是叫三藩半岛。半岛最北端是我们通常所谓旧金山，其余部分称作半岛，实际上旧金山+半岛合起来才覆盖整个半岛。
旧金山半岛上的旧金山市与「半岛」的分界是圣克鲁斯山脉北端，从北向南蜿蜒几百里，直到蒙特雷湾附近。圣安德鲁斯山就像一座屏风，位于东麓的Filoli庄园既没有太平洋西来的风暴，又尽享南湾的风和日丽。地产讲所谓“地段地段地段”，地球上没几个海湾超过三藩湾，更没有几个地方超过Woodside。 ▃▅▆ 意大利花园▆▅▃ Filoli庄园主要三大块：大宅、花园和花圃。欣赏Filoli地段之美是其花园。 车子入停车场后，步行穿过一片茂密的橄榄树林，树影婆娑。一座顶着钟塔的房子，从前用来停驻马车，是今天车库的前身，现在改做游客接待中心，倒也顺理成章。
循游览路线直入花园。花园为正式园林formal garden，源头是意大利，经法王路易十四的凡尔赛宫大花园而广泛传播欧洲。英国最初拒斥这种样式，采用天朝依山随水的理念，比如英国名相丘吉尔祖上的庄园（游学英国：丘吉尔庄园）。到19-20世纪转换之际，英美园林又时兴「意大利复兴」，演化出独特的风格，Filoli的园子属于经典之作。 园内两个水池为中心，将花园一分为二。近处是个游泳池，两边是草坪，四周各色花畦烘托。池子内栽睡莲与芦苇，装点铜铸仙鹤与水鸟，不知是后来的修饰还是原来如此，难以想象如何戏水。 远处的水池是座反射池reflection pool，更像我们理解的游泳池，最远端是座茶室，颇似泳后歇息的处所。但反射池的功能更多是用来冥思静想，捧一盏茶，凝神池水反射的蓝天白云，端详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排列成行的高大树木，让人宁静致远。 两个园中园，一动一静，一个花团锦簇，一个肃穆庄重，一切都是中规中矩的几何图案，均匀对称，错落有致。最费心思的是，园艺师会根据季节变换泳池周边的花卉，我从网上找了两张不同季节的照片，与我们去时遇见的颇为不同，俨然不同的园子。 花园的大背景是圣克鲁斯山，一眼望去，满目郁郁葱葱的原始树林，与人造的园子浑然一体。置身园中，联想采菊东篱下悠然望西山，可惜是法式园林不似天朝园林顺应自然。但换个角度，也许正是园艺师匠心所在，天然与人工既是反差，也是和谐。
▃▅▆ 乔治风豪宅▆▅▃ 看完花园看大宅。Filoli是乡村大宅Country House，对应城市大宅Town House。在城里和郊外拥有两个住所，是富人的生活方式，也是其身份象征。Filoli距离半岛尖的旧金山市区约40公里，以那时的人口密度和交通状况，可谓理想距离。但庄主之所以兴建Filoli，正浓缩了金山到那时为止的历史。
美国人在天命昭昭（Manifest Destiny）的旗号下鲸吞加州。旗手John Fremont于1846年来到加州策划叛乱，特地给「三藩港嘴」起了个新的名字叫金门Golden Gate，意指「通往东方的金门」，类比拜占庭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今伊斯坦布尔）的金角Golden Horn。东湾有个小镇就以Fremont命名。 历史似乎命定。1453年买买提大叔率领突厥人攻占君士坦丁堡，扼住丝绸之路的金角咽喉，迫使欧洲人另辟蹊径。400年后，美国人从西班牙后人墨西哥人手中抢夺三藩湾，绕过中东中亚的穆斯林，打开直通天朝财富的金门（游学西亚：征服旧世界，游学加州：洛杉矶的根）。 历史不但命定，还很诡异。Fremont命名金门是打算从三藩湾出发到天朝淘宝，没想到2年后的1848年这里发现金子，反倒吸引全世界冒险者冲到金山淘金。墨西哥人丢了金门，更丢了金山。 Filoli庄主的父亲正是淘金热最大的受益者之一。庄主和父亲都叫William Bowers Bourn，但不同于用Sr.（老）或Jr.（小）加以区分的惯例，儿子用帝王头衔称作伯恩二世。伯恩一世的身世不清，但二世1857年生在旧金山，是1849年淘金潮的正宗富二代。 伯恩一世控股加州“最老、最大、最深、最富的金矿之一”帝国金矿（Empire Mining)。金矿位于内华达山脉深处，从1850年发现到1956年关闭，运行100年，井深1500米，地下矿道长600公里，共淘出600万盎司金灿灿的黄金！ 旧金山半岛最北端顺唐人街往上有山名叫Nob Hill，俯瞰金门峡，是全城最佳观景台，中文译作「贵族山」。山顶确曾住满淘金热发财致富的冒险家，比如斯坦福和他的兄弟“四人帮”，但Nob并不是贵族Noble或nobility的缩写，而是Nobob，是英国人创造出来嘲讽在印度发了财的暴发户，现在借用来蔑称加州靠淘金致富的假贵族。身份真假并不重要，金子的购买力真实不虚。 伯恩一世的城市大宅Town House也在假贵族山顶，与斯坦福们为邻。伯恩一世有天在家里玩枪，走火打死了自己。从十几岁起就跟着父亲学矿业管理的伯恩二世随即负笈英国剑桥大学，学成回国帮助母亲打理金矿生意。他通过一连串资本运作，卖出买进金矿，投入水电煤气公用事业和纳帕谷的葡萄酒业，重振家族雄风。 世事无常。1906年大地震，旧金山被夷为平地，又被引起的大火肆虐数日，毁了28000多栋住宅，死了3000多人，无数人无家可归。假贵族山上的豪宅未能幸免，包括伯恩二世的祖宅。 兴许是出于大灾难后的余悸，还可能是忏悔昔日的贪婪与奢靡，震后重建时大亨们不再大事张扬，甚至放弃了贵族山上的Town House。斯坦福夫妇已经作古，旧居现在是酒店+商场。霍普金斯宅基地上建了大酒店，俯瞰着亨廷顿家改建的亨廷顿广场，克罗克尔家则捐地捐钱盖圣公会大教堂「慈恩堂」（Grace Cathedral）。
1915年，旧金山举办「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借庆祝巴拿马运河通航之名，实则向世界展示城市的震后复兴，宣示美利坚走出金门迈向太平洋的初心未变。这次博览会在原址留下的唯一建筑，便是希腊式建筑群艺术宫（Palace of Fine Arts），白天和夜晚一样美轮美奂。
Town House被毁的伯恩二世一家，曾寄寓克罗克尔在Woodside的宅子。寄人篱下的滋味对富二代来说一定不舒服，便带女儿赶时髦到欧洲游学（Grand Tour)。女儿在邮轮上爱上爱尔兰裔英国外交家结成连理，让二世对英国Country House钟爱无比。 二世控股旧金山自来水公司，建两座首尾相连的人工水库Crystal Springs Reservoirs为市民供水。于是，二世买下公司在水库南端的700英亩土地，聘请巴拿马-太平洋国际博览会建筑委员会主任Willis Polk (1869-1923)为总设计师，兴建占地16英亩的Filoli庄园。
珀克为二世设计的乡村大宅属于所谓乔治复兴风（Georgian Revival）。乔治源于英国汉诺威王室前4位都叫乔治的国王，即维多利亚女王和伊丽莎白二世的祖上。这4位乔治王从1715到1830年相继统治100年，各地大兴土木修恢弘建筑，复兴希腊罗马样式，以彰显蒸蒸日上的第一帝国。英国各地最显眼的住宅，一类是中世纪的乡村城堡庄园，另一类就是乔治风的联体别墅Townhouse，最经典的在巴斯（游学英国：巴斯“罗马澡堂”）。 伯恩二世生活的时代，正值美国将要取代大英帝国领跑世界，Nobob假贵族们自然模仿真贵族，接手英国传统，复兴乔治风。二世的乡村大宅规模不算大，但设计精巧，讲究布局对称，门窗比例匀称，外表质朴掩盖内部奢华，颇有韬光养晦的味道。大宅外观最明显的是屋顶的瓦，是加州西班牙风的特色，一个建筑元素便将整体融合于本地，像融合菜一样。
大宅里有两点特别有意思。一个是中国风Chinoserie。欧美花400年时间从大西洋折腾到太平洋，无非是另辟蹊径到天朝淘宝，在“通往东方的金门”口自然不能落伍，宅子里没有天朝物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有上流品味。Filoli大宅内处处可见天朝的痕迹，最惹眼的是一个麻将桌，与西洋象棋桌遥相呼应。据说伯恩二世还特别喜欢吃中餐，专门聘请一位天朝大厨烹制上国美味，不知有没有享誉美国的「左宗棠鸡」。
另一个有趣的是二世家的舞厅。二世是社交名流，英文是socialite，据说在旧金山上流社会非常出名，想必这舞厅时时莺歌燕舞。舞厅里最牛的是吊灯和壁炉。Filoli三句格言中第一句是为正义而战 Fight for a just cause。以二世的身世，不知商战是否正义的事业，据说当时旧金山媒体经常指责二世供应的水电煤价格太高，“偷大家的钱”。 但社交名流的意思就是喜欢扎堆聚会，二世曾自掏腰包到巴黎见证结束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签约仪式。仪式在凡尔赛宫的镜厅举行，二世转身找到吊灯和壁炉的原作师傅，按原样缩比例复制，运回Filoli安装在舞厅里，估计当时和现在一样吸引眼球。 好奇的是，一战协议草案引发北大学生发动「五四运动」，中国代表最终拒绝签字。不知好吃天朝菜的伯恩二世在现场作何感想，是否秉承为正义而战的原则为中国振臂一呼？
▃▅▆ 庄园的传承▆▅▃ 珀克实际上是伯恩二世家长期雇佣的御用设计师，除了他家在旧金山市的豪宅Town House，还有他家祖业帝国金矿的办公楼和纳帕谷一处酒庄，都由Polk设计。前者现在是国家历史公园，后者改造为美国最有名的烹饪学院Culinary Institue of American设在纳帕的分校之一。我还没有去过，从维基百科下载两张照片，与Filoli风格并不一致，大概是因为建筑大师对各类建筑风格和语汇娴熟如新，随意适用于不同的场景。金矿外立面的石料全部采自1500多米的井下，突出采矿业的艰苦与顽强，而酒庄则更加靠近欧洲的城堡。过个好生活而居住的乡村大宅毕竟不能和生财的工具同日而语。
再好的豪宅也不能保证完美的好生活。伯恩二世夫妇生有一儿一女。儿子一两岁边夭折了，女儿自然掌上明珠。老爹很早便在蒙特雷17英里富豪区为女儿建造豪宅，出嫁爱尔兰裔外交家后在爱尔兰买下一处庄园作为嫁妆。但女儿婚后不久边去世了，悲痛之余的二世将这片大庄园捐献给爱尔兰政府，如今是爱尔兰第一个也是最大国家公园Killarney National Park。 也许是老来丧女，白发人送黑发人，伯恩二世夫妇在1936年同一年死在Filoli大宅，享年79岁的二世与妻子和女儿长眠于庄园的家族墓地里，共同守望Filoli。 第二年，另一个淘金热富二代买下了Filoli。当家的是女继承人Lurline Matson Roth (1890-1985)，Roth是夫家姓，娘家姓Matson。罗琳的父亲淘金时赚下第一桶金，成立Matson船运公司，专门运输南来北往的货物，发了大财。 罗琳喜欢骑马，父亲为她在Woodside买下一块地作马场。加州这地方，印第安人捕鱼打猎，西班牙人建教化所种地，墨西哥人弄牧场养牛驯马。美国人来淘金修铁路，很多人都有养马的嗜好。Filoli往南的斯坦福大学原本是斯坦福家的马场，斯坦福爱马爱到请专业摄影师记录马是否可以四蹄同时腾空，不仅实证了马踏飞燕，还因连续放映运动中的马而开创了电影的雏形。 罗琳则是运动型女性，亲自赛马，连续多年获奖，得过几次头奖，不能亲自赛马之后还培育训练了几匹得奖的好马。Filoli大宅里既有伯恩二世和家庭的照片，也有罗琳及其家照，包括她获奖的绶带，陈列在她的「座驾」旁边。
▲▼伯恩和家庭照
▼ 伯恩和罗琳同堂
▼ 罗琳和家庭照
▃▅▆ 花之园圃▆▅▃ 罗琳入主Filoli后，并没有改造这座乡村大宅的房屋建筑，而是大力改进庄园的植物，特别是借助花卉使整个庄园更加多彩。 今天走进大宅，处处都装点着新切的鲜花，应该是常换常新。而花园中最引人注目的游泳池，周边的花畦也会岁季节更换，而更换之后的花园完全不同的景象。我找到两张不同花卉组合的照片，与我们去时所见对照，呈现出不同的意境。将脑袋里想象的景色画到脑袋外的空间，一可能是画布，另一种可能就是花园或盆景，都是可以并值得享受的艺术创造。
室内室外大量使用的花卉，都来自Filoli的第三处景观：花圃。花圃用一座小小的拱门与正式花园隔开，门楣上雕刻着一枚徽章，上有Filoli字样，是整个庄园唯一见到的Filoli字样，顿时有种即将步入殿堂的感觉。 进门后发现花圃很大，大概是正式花园的两倍。而且，花圃也并不完全只是种花的地方，自身也是花园，也有对称排列的灌木，还有比较随意的休闲之处，我们去时还有在为类似游园会包场做准备。可以说是正式花园的延申，或者是适应新时代社交的场所。
据说花圃中培育最好的是杜鹃花、茶花和映山红。我是花盲，只要花团锦簇就觉得好。印象最深的是绣球。日本的绣球既多且盛，加州也是到处盛开，Filoli似乎用来装饰边边角角。
罗琳并非凭一己之力完成这些。伯恩二世委托Polk任Filoli总设计师时，后者推荐伊莎白拉为园艺师规划庄园的正式花园。罗琳入主Filoli后继续聘请伊莎白拉打理花园，也就是在这个期间，伊莎白拉设计了随季节变换姿色的游泳池。 伊莎白拉曾经也是淘金热富二代。外祖父挖到第一桶金之后，从墨西哥人手中购置牧场，今天北湾有个小镇叫Ross，便是伊莎白拉姥爷的地界，也以他命名。因投资失利家道中落，伊莎白拉姐妹只好凭前社交名媛的脸面过活。在那三从四德的日子，伊莎白拉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色彩搭配能力，她在旧金山上流社会拼搏出一席之地。Filoli是她接受的最大也最长的一单生意，她为此付出了35年时光。Filoli因伊莎白拉而大放光彩，伊莎白拉因Fololi声名大噪。旧金山和圣芭芭拉之间有座著名的赫斯特城堡（Hearst Castle)，其花园便有伊莎白拉设计，报业巨子在园林上不能输给伯恩二世。 欧美世界，建筑和园林都属于艺术范畴，大师皆为艺术家级别，不仅活着的时候炙手可热，其作品往往青史留名，为后世来者所模仿，或以此为基础进行创新。 我们天朝不以为然。虽有许多漂亮的建筑和园林，充其量只知道其主人，创造这些艺术品的设计师们往往只是没名没姓的匠人而已，从来不登大雅之堂。贝聿铭是改革开放之后我第一个听说的名建筑师，估计还是因为他是华人。魔都和帝都眼下也有许多世界建筑大师的作品，在国内基本是只认业主，在境外却往往因其作者更出名。 这并不是说东亚文明没有这个可能，日本就是现成的例证。日本从天朝延申光大「道」，如花道、茶道、武士道。自明治维新脱亚入欧之后，尽得亚当斯密之分工而专业化的真经，建筑、庭院、园林、园艺乃至生活的方方面面各循其道，西方科技之上叠加东方艺术之美，工匠之中推出各门大师。日本花园（Japanese Garden）不仅装点日本城乡，还在欧美代表东方美学,天朝反倒被湮没了。 ▃▅▆ 何为好日子▆▅▃ 大宅、花园、花圃，Filoli还有大片的果林，梨、杏、枣、橄榄什么的。虽然林荫道树木花草茂密，但园子实在太大，没有走完就累了，随手拍照留影。
罗琳1985年去世。她没有将Filoli留给子女，而在去世前10年的1975年就将庄园捐献给一家专门保护历史遗迹的非盈利民间组织，并留下一大笔钱设立专项信托，雇佣管理人员、园艺工人和志愿者打理，向公众开放，让更多的人得以欣赏她们这些淘金富二代所理解的“过个好日子”。 从更广泛的视角看，伯恩、罗琳、珀克和伊莎白拉都生在「镀金时代」（Gilded Age）。镀金当然是贬义，指美国内战之后精英原本许诺人民「黄金时代」，谁知道迎来的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镀金时代，《了不起的盖茨比》正是揭露美国梦虚幻性的代表作。 但从Filoli庄园和东海岸同时代修建的豪宅比如范德比尔特家来看，旧金山淘到的是真金白银，铁路带来的财富实实在在，用财富堆砌的城市和乡村豪宅也美轮美奂。但时代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所谓「进步时代」（Progressive Age）是对第二次工业革命中创造性毁灭的弄潮儿“船长们”（Captains，熊彼特之语）的一种反动，或一种清算。Filoli庄园是镀金时代最后一批代表性建筑之一。 对于西海岸的加州来说，从第一代富豪如斯坦福到富二代伯恩和罗琳，他们对建筑风格的追求，还隐含着这样一个问题：用什么样的建筑风格来匹配新征服待开发的山山水水。换言之，用什么样的建筑和园林语言描述新生的加利福尼亚人的梦想。 加州是地中海气候。我们游走世界各地，看到的景色，见到的人情，吃过的食品，听过的音乐，都可以借助语言、照片或音频视频传达，尽管会流失很多。唯有气候无法传达，非亲历不能领略。 地中海气候（Mediterranean climate)自然以地中海为标杆，基本特点是夏季炎热干燥、冬季温和多雨。全球13种气候类型，唯有地中海气候热和雨不同季，全然没有其它地区夏季又热又潮，浑身粘糊糊湿嗒嗒的感觉。地中海气候并不限于地中海，而是分布在南北纬30-40°地带，最重要的，大陆的西海岸。也就是说，维度高不行，低不行，大陆东海岸也不行，只有西海岸如北美洲加州，南美洲智利，澳洲珀斯和阿德莱德，非洲南非，欧洲地中海和黑海。天朝海岸线虽长，全在大陆东岸，无一例外都要忍受魔都一样难熬的夏季。全球肯定不是同此凉热。 地中海气候，西班牙和墨西哥底蕴，虽然侵占加州的美国人是东北部洋基Yankee，其殖民地风格并没有大行其道。在加州诞生到一战几十年里，地中海风情的意大利、希腊、西班牙复兴风格争奇斗艳，而法国国立美术学院（Ecole des beaux arts）培育的一代建筑设计师则主导公共建筑的恢弘气势。最终是西班牙特别是所谓教化所复兴成为加州主流，越往南越靠后越是如此。 风尚的背后永远是资本的推动，只不过镀金时代的推手是有钱的个人，不像今天是开发商或基金之类的商业机构。最经典的是斯坦福大学和伯克利加大校园，两个富孀斗钱的结果。斯坦福夫人喜好西班牙风，斯坦福大学全面复兴西班牙教化所建筑风格，只不过用坚实的砂岩取代土坯，地中海沿岸移植的树木衬托下，红瓦黄墙格外耀眼。
赫斯特城堡的堡主是富二代，其父老赫斯特也是淘金热富豪。母亲是加州大学最大的金主和校董。为了超越斯坦福夫人的斯坦福校园，她否掉好几个方案，最后自掏腰包全球招标，选中法国国立美术学院最资深大师的方案，一派希腊风建筑，大有重振柏拉图雅典学院的气势。
最终，西班牙特别是所谓教化所复兴成为加州建筑主流，越往南走，时间越靠后，越是如此。我有时陪来自东部的朋友闲逛，经常听到加州是不是美国的疑问，和我初到洛杉矶时的感觉一样，丝毫不像纽约代表的资本主义世界。 回到Filoli。虽然有罗琳的财务安排，庄园的门票不算便宜，出门时像所有商业性博物馆设有纪念品商店，不过Filoli突出其花园特色，售卖各类自家培育的花苗，挂在类似门板上，很有创意。
出了庄园，驱车翻过圣克鲁斯山，来到面对太平洋的半月湾，进海边一家网红店吃海鲜压压惊。公众的大洋，公众的海滩，公众的餐馆，先过好眼下公众过得起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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