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普陀观潮行 乌乎！普陀之山，乃在东海之东南海南。 昔闻金仙隐显于其间，梯航万里来相参， 今胡湖天寥阒无往还？浩浩天飙飘我出，寇艘遁后恣游佚。 欲往观潮观龙观日出，先见天外飓风吹海立。 江潮竖至一线催，海潮横至如阵排。 前阵方送日本至，后阵又自琉球回。 天阵地阵相压摧，龙战鲸鏖万古雷。 钱唐广陵何有哉，那数海艘万炮从天来！ 梵音洞僧眉尺许，入定廿年枯不语； 潮音洞僧雄辩才，能话浩劫沧桑灰。 僧言普陀虽岛寺，荷夷英夷两窥伺。 台湾舟山割据还，归帆，辄舣普陀次。 炮艘倏若飓潮至，不干老僧坐禅事。 荷兰夷寇当国初，敕空岛寺迁僧徒。 沿海徙界三十里，更无渔艇与樵苏。 海水自当广长舌，供养独有群龙趋。 岛民徙尽寇影绝，十载海禁空天吴。 舟山地距台湾比，弹丸亦若普陀尔。 与以瓯脱骚中原，盍弃珠厓界儋耳。 清野坚壁令风雷，岛寇负嵎堪馁死。 又言蔡牵昔进普陀香，香烟正绕宝王幢。 楼船奄至李壮烈，寇几生馘逋仓皇。 日本安南创夷敌，讵皆洋炮与洋舶。 若无羽扇秉麾人，尽得炮艘亦何益！ 渔舟枭贩尽精兵，谁驱海贼攻夷贼？ 潮声汩语塔铃亟，似和山僧诉胸臆。 秦王傥用少林寺，秉拂登坛万人敌。 佛门广大多英雄，老向普陀空太息。 钱唐观潮行 世间瑰绝岂有此，江逆飞，海立起。 天风刮海见海底，涌作银涛劈天驶。 病者睹之气皆生，勇者睹之神皆死。 如何十万貔貅夹江峙，但有死气无生气。 腐儒生不治熙前，掌故撑胸二百年。 王师往渡钱唐日，搬烈万骑不用船。 呼风径渡倏东岸，明兵十万垒无坚。 得无开国乘朝气，亦如进潮及锋锐。 排山倒海驱天地，那用天吴鼓其势。 潮如行军有进止，进时强弩射不靡， 退时怒鼍鼓不起；潮如阳鸟有朝暮， 朝气羲鞭拦不住，暮气鲁戈挥不复； 潮如百物有壮老， 少壮春雷草怒芽，老后秋风弩穿缟。 越潮方怒吴潮逡，海王莫强天朝昏。 子胥枚乘裂肝胆，何如范蠡叱咤生风云。 功成拂袖五湖去，怕见越江潮落痕。 荡桂楫，鼓兰桡，越女唱，吴儿讴。 倒驱江海回暮涛，海风萧屑江天高。 传语万古观涛客，莫观老潮观壮潮。 秦淮灯船引 万古不死秦淮月，千年不竭骊龙血。 谁幻江城作蜃楼，谁化暑宵成贝阙？ 直把苍茫万斛愁，浣作江天五更雪。 泉落鲛宫万游戏，汉佩湘珠千出没。 风软潮平夜将半，回舟更逐星光乱。 却喜无月灯愈灿，倒翻水底成星汉。 毕竟繁华似太平，谁言箫管殊清晏？ 荡桨吴侬说向余，今岁灯船廿载无。 廿载以来江涨高，年年夏汛水平桥。 阑干浸在波涛底，画船那得出游遨。 夷船骤至连天涨，夷船退后江不浪。 始知水气兆兵气，翻以悲余得欢赏。 圩田熟收船价低，惊魂甫定歌喉怆。 压惊齐上秦淮航，犒旧重寻花月舫。 有客紫裘腰笛来，穿云裂石河楼上； 有客虬髯醉咽呜，击碎唾壶小酒唱。 君不见，去年今夕秦淮岸，鹊桥待渡银河半。 炮雷江口震天来，惊得灯船如雨散。 圌山已失京口破，火轮撇捩黄天过。 燕子矶头峙猰貐，朱雀航外横鲸鳄。 生长承平听画筝，几闻铁马冰戈声？ 游船变作逃船贵，十千未肯出关行。 旌旗猎猎古城坳，不见游舠见不见游舠见海舠。 海舠飘忽如霆电，谁敢声炮向江皋？ 二百余年桃叶渡，七万里外红毛刀。 十丈长人龙伯国，翻天覆地喷波涛。 肯信围城忽尊俎，一夕干戈变干羽。 百万金缯万虏欢，十年牛酒千夫举。 倾得蛟宫宝藏完，保障半壁东南土。 莱国惟须纵博壶，蕲王那用提金鼓。 但看封豕离大江，依然画祇出横塘。 玉树重开花月夜，羯鼓宁惊《霓羽裳》。 鲸波化作桃花浪，兵气销为明月光。 阿芙蓉风十里香，销金锅里黄粱场。 衣香鬓影天未霜，酒龙诗虎争传觞。 今夕何夕银河苍，万岁千秋乐未央。 惜哉不令英夷望，应叹江南佳丽胜西洋。 金焦行 登金焦，望海潮，海门荡荡无夷艘。 登金焦，望北固，万家烟火知何处？ 我有苍茫万古哀，酒酣走上妙高台， 江左夷吾安在哉！排厓撼塔西风来。 宝刹塔高千百尺，纵观战势如潮势。 二百年来两壮观，郑延平与英吉利。 江北火光赤如血，江南涛色黯如墨。 炮声未动涛声蹙，中有沉沉万家哭。 天堑忽闻南北分，长鲸竟据三吴腹。 生长百年老环堵，锦绣湖山宴歌舞。 海晏河澄二百年，那信鲸鲵吞士女。 守城都统问何人，呜咽寒涛接牛渚。 幸寇不知金石与图书，不然金山御轴随天吴，焦山鼎碣归尾闾。 江岸怒涛撼城吼，群夷争饮捷胜酒。 夷酋登临亦太息：如此金汤不知守！ 舟山宝山纵绝地，镇海镇江复何有！ 我来醉数六朝山，残剩苍茫落照间。 海会寺前郑三宝，曾出此山震夷岛； 晋江城外郑成功，曾出此山夺台彭。 白土山前梁化凤，复驱岛寇如卷蓬。 若言江左少人物，前朝何故多英雄？ 若言长江费关锁，何故先朝岁龙舸？ 荷兰万里贡戈船，扈特陪臣觐烟火。 擎天拔地起离宫，回江倒海沸笙镛。 但闻蠲租百万诏，几见多垒四郊烽。 登金焦，望海潮，海门荡荡无夷艘。 横海将军雄豹韬，防江善后来旌旄， 炮台磊落江天高。 江天高处御书县，父老流泪先皇年。 江舟听 雨吟篷窗一夜潇潇雨，尽作梦里谯楼鼓。 鼓中如报兵合围，号令森严刁斗齐。 小鬟浓睡呼不醒，花院落子闻争棋。 不知舟人水鸟梦，又认何声互相哄。 醒灯寒白悄无言，惟有岸芦凉响共。 前声前境尽茫然，天冥地寂江帆重。 莫言醒境即皆同，似闻耳畔马牛风。 田翁闻雨起饭犊，画楼闻雨怨操桐。 邻叟灌花风雨恶，又愁一夕园花落。 何处老禅无梦醒，有声无声一例听。 疾雷翻江涛震海，寂寞闻根常自在。 鸡窗待旦吟 枕中一声残梦死，忽然天地上窗纸。 上年城南五十年，尚疑丱角书窗催早起。 早起人事如鱼鳞，人之少壮天之晨。 也曾听此于京国，桑弧起舞殊埘桀； 也曾听此于古寺，暮鼓晨钟催出世； 也曾听此于江淮，踏霜晨起趋官街。 同是鸡声境千异，唤尽尘劳成底事。 一更风，两更雨， 念念尘尘若梭杵，百岁催人阅逆旅。 三更雨，五更风， 重衾恩怨相綍喁，漏尽钟残犹梦中。 惟有窗前听鸡客，回首鸡声泪于邑。 花前劝酒吟 终日一编不去手，终岁不窥园外柳。 柳线黄金春色深，枝上流莺来劝酒。 每岁花开不在家，今春花发如红霞。 阿母携孙花下戏，檐前晨鹊声查查。 人道《汉书》下酒物，谁道读书如读律。 刘向黄金铸不成，奇字子云徒口吃。 花落花开三万春，何如起舞北堂晨。 新妇佳儿各一斗，醉中烂漫皆天真。 臣是酒星解上寿，不是花民即酒民。 泰山日观峰古封禅坛歌 （汉、唐封泰山，皆为圆坛，坛之上为方坛。 今基址已夷，惟宋真宗登封坛尚在日观峰西。 石坛方丈许。 《岱史》言：洪武初，山中居民得玉匣，内有玉简十六，乃宋祥符祀泰山后土文。 献于朝，命瘗之。 成化十八年秋，日观峰下雨水冲出玉简，复驰以献，命仍瘗旧所。 乾隆十二年冬，工人于日观峰侧凿石，得玉匣二，各缄以玉检金绳。 启视其一，为祥符玉册，共十七简。 简字一行，外用黄缦迭折裹之，见风飞灰。 其一未启，巡抚阿里衮亦献于朝。 是坛中物已发尽，今但空坛耳。 矧汉以前七十二君之题记也哉！） 神仙不到秋风客，金乌晓挂牛山柏。 旋磨天地无暂停，茫茫海上桃花核。 日观峰前海日升，曾照当年七十君。 照宋照汉兼照秦，六龙万乘来如云。 来如云，去如电，从官侍臣俱不见。 宝气既尽荒山空，尚记嵩呼贺封禅。 纵使尧鹤轩龙万古存，俯视茫茫泪如霰。 我朝黄屋来向东，高高下下四离宫，天桥六百卅丈穹。 不求仙，不告功，不侈金泥玉检封， 但勒御碑万丈崇，海曦射壁光瞳絪。 海云五色扶桑至，清晓万灵朝泰帝。 （乾隆中，东巡，登泰山，自麓至顶建驻跸宫四所。 其南天门上下道愈狭险，则创为天桥六处，架木迭板纡折而上。 凡六百三十有一丈，从官可策骑而登焉。 朝阳洞勒御书于壁，名“万丈碑”。） 岱山经石峪歌 （泰山经石峪磨崖，隶书《金刚般若经》。 字大如斗，雄逸高古，与徂徕山水牛洞及邹县冈山之《文殊般若经》，如出一手，皆北齐僧安道一所书。 有冈山石颂题名可证。 慨六朝如此墨王，而世莫知名，但知有羲之姿媚之书，爰歌以纪之。） 石裂天开《般若经》，气敌岱岳雄崚嶒。 纵横磊落数十层，上承万丈瀑溅漰。 瀑所冲字漫无形，余字让存五百零，椎拓尚带六朝冰。 冈山邹峄题名曾，皆出北齐大书僧。 象王回顾师吼应，金翅劈海龙出溟。 智永怀素惭尹邢，颠狂姿媚皆优伶。 笔锋破石扪有棱，想见愿力驱五丁，那数封禅秦皇铭。 至今午夜朝百灵，诵经梵呗如殷霆。 只恐大地殊谷陵，此石泐坏终难凭。 我欲仰空书大乘，以岱为笔天为缯。 劫火不侵雨不淋，空中说与诸天听。 扪厓剔藓股代肱，《大学》、《般颂》纷疑腾，沧桑何必麻姑矜。 高山流水和璁琤，如辟伯牙鼓泠泠。 斜阳入林影鬅鬙。 隔溪山鬼风谷应，嗟哉归去行勿兢。 （明人万恭摩厓勒记，称此经之上，有书《大学》圣经压之者。 遍寻无有，惟上勒《周颂·般》一章，不解其故。 及读赵国麟诗注，云少时游此，见《大学》，字径三寸，尚可读，今再游，已无一画。 盖水石磨灭久矣。 至徂徕之阳光化寺所存冠军将军梁甫令王子椿石刻后，尚有“武平元年僧真造”之语，则彼亦僧书，而王子椿特刻碑之人，犹冈山之经主韦子深，而书僧则安道一也。 或并以两《般若》皆为王子椿书，尤无稽焉。） 元佑党籍碑歌 女真兵未渡混同，列星下照朝元宫。 磊磊姓字化为石，石裂霆震归太空。 犹有崖壁留其踪，星宿森罗扪有锋。 乌乎鸿蒙泄光岳，元气茫茫神鬼凿。 千年鬼啸真仙厓，犹思文母不可作。 万人拥马温公来，万里东坡海外回，伊川博带经筵开。 三公衮衮济时出，遂尊三公作党魁。 后党忽至前党窜，绍圣力翻元佑案，宣和复取惇珪勘。 再变三变局浮云，群臭群芳事星汉。 君不见，汴城闭，言路开， 童贯斥逐杨时回，公论明赫尊风雷。 风雷未竟霾雺起，又见汪、黄蹙宗、李， 又见庆元党禁丰碑起。 庐山王文成公纪功碑歌 儒生仓卒神用兵，近代豪杰惟文成。 岂知未平逆藩先平赣，上游地险兼兵劲。 用之上游有深意，中书指画惟王琼。 不然安得羽檄一遄征，远近响应复会城； 不然逆藩长驱逼南京，安得反顾旋其营？ 外贼已平内患亟，伍参正掌羽林兵。 谁知九华宴坐夕，难于彭蠡指挥晨。 太祖鄱湖平友谅，尚未京观尸鲵鲸。 公族行诛例惨淡，疆臣职合扫欃枪。 如何叔子岘山石，竟拟中兴《浯溪铭》。 勋劳至大不矜伐，曹彬、谢安戒满盈。 岂有文成道德士，亟思表襮镵峥嵘。 明季中叶患尾大，爪牙觊觎强宗盟。 高煦、寘鐇迭蠢动，肘掖觊觎奸雄萌。 况兹外患由内蠹，覆辙几同土木营。 特垂炯戒于川岳，岂徒战伐侈勋名。 勋名总由定力致，围棋羽扇观平生。 欲知破浪掣鲸手，请听云涛鏖怒声。 送李希莲、陈云心、何积之归郴州 （少作） 我所思兮在岳阳，欲往从之湘水长。 鲤鱼既去琴高逝，安得驭风骖鸾凰。 君不见， 祝融紫盖参天起，霞佩乘云二三子。 一语眷然骨肉亲，拂衣便辞楚江水。 我有苍茫万古愁，欲起灵均诉澧芷。 是时八月湖水平，湖流倒入湘口扃。 西风正驱梦泽云，欲离复合合还并。 飘苹离合休相吊，渔樵事业还须劭。 王道千秋寂钓耕，行藻自古登廊庙。 宣室他年问鬼神，定向长沙起年少。 大雪行 （少作） 夜风吹天天忽冥，虚空粉碎天无声。 万山清晨一驴征，寒光逼驴驴不行。 山埋壑塞森槎牙，万溪蜿蜒如小蛇。 此时有天无大地，惟见银海摇眼花。 直拟穹庐盖大漠，恨无铁骑追冰车。 阴壑虎豹栗不行，西厓定僧钟不鸣。 重檐压梦千村死，百里无复炊烟横。 盛姬泪滴瑶池冰，穆满千秋啼玉凝。 前林梅花一夜开，客子疑是梅神来， 得毋袁安、林逋魂夜回？雪窖冰天何足哀， 琼瑶不压驽骀才。 毒水取鱼叹 （少作） 毒龙夜吸西江水，吞尽江中万鱼子。 江神夜怒扼龙喉，吐出澄潭半生死。 清晨渔父奔惊鹙，举竿一望童一舟。 我来但见寒飕渼，掩群竭泽愁阳侯。 君不见，海鲸崔嵬如山谁敢仇！ 夜雨行 （少作） 谁决嘉陵江水声，泻作庐山瀑布雨。 半入研池活瘦蛟，半入酒尊快肺腑。 忽然迸入笔力中，欲驻不能驰且竖。 仓卒不工且快意，酣痛淋漓聊一贾。 我敢危坐更有声，灯胡寒白亦无语。 顷刻奔注忽已失，灭迹收声无处所。 云开暗月照朦胧，疑有腥龙卧空庑。 阿香行雨倦户外，更呼沽酒市龙脯。 海州云台山老松歌 龙王出海苍髯须，怪怪奇奇天下无。 得无盘古以前之草书，横斜乱劈苍厓枯。 近压百岛蛟鼍气，远吸扶桑万重翠，自成海外一天地。 松飓琅琅，松涛汤汤，松盖战云云茫茫。 大哉百谷王中有此百树王，回我浩汽挖穹苍。 夜深霆震百灵死，四山怒裂龙孙子。 《黑龙江将军打围图》歌 八月河冰九月雪，十月天山厚地裂。 纥干山头冻雀死，海东青翅冷如铁。 渥集连天獐鹿肥（“渥集”，一作“窝集”，国语“老林”也）， 将军下令大打围。 八旗列陈鱼贯进，酣猎兼旬犹未归。 白羽连贯三狻猊，老林突出千年罴（用康熙进哨纵二狮敌二罴事）， 恍如巨鹿、昆阳师。 山猎未餍水猎补，打冰重集捞珠户。 鲟鳇十丈可盈船，鲨鱼带甲可化虎。 杀气遥连长白山，大家痛饮黄龙府。 细骑小队貂襜褕，红妆马上县玄狐。 风驰电转斗飞捷，笑指新月如弯弧。 乌蜡藉履不知冻，雕翎盖屋似穹庐。 人参水灌磨菰粗，使鹿使獒如使驴。 猎罢回军载苍兕，驼车相属四百里。 讲武重勒索伦队，堂子割牲观角抵。 人人自负曳落河，气吞万帐摩千垒。 昨宵羽檄赴乌孙，大妇小妇齐饯樽，抽箭仰视天山云。 二百余年乘王气，四海无敌辽兵锐。 知君画手思鼓鼙，汉家世出关西帅。 题《东丹王射鹿图》 东丹有国号人皇，医巫闾山万卷堂。 瀑布声中写射鹿，国人共服书中王。 小山压大山，大山弱无力，渡海风帆投外国。 衣冠熏沐宾王家，更赐姓名李赞华。 西楼烽火惊边岁，欲拥东楼作东帝。 可惜潞王已断魂，临事仓皇失奇计。 宁作东丹李赞华，肯似盐车载帝跂。 澳门花园听夷女洋琴歌 （澳门自明中叶为西洋市埠，园亭楼阁，如游海外。 怪石古木，珍禽上下，多海外种。 其樊禽之所，网其上以铜丝，纵横十丈，高五丈。 其中池沼树木，飞浴啄息，空旷自如，忘其在樊也。 园主人曰委理多，葡萄亚国人。 好客，延登其楼，有洋琴如半几，架以铜丝。 请其鼓，则辞不能。 俄入内，出其室，按谱鼓之，手足应节，音调妍妙，与禽声、海涛声隐隐应和。 鼓罢，复出其二子，长者九岁，冰肌雪肤，瞳剪秋水，中原未之见也。 主人闻予能文，乞留数句，喃喃诵之，大喜。 赠洋画而别。） 天风吹我大西洋，谁知西洋即在澳门之岛南海旁。 怪石磊磊木千章，园与海涛隔一墙。 墙中禽作百蛮语，楼上人通百鸟语， 鸟声即作琴声谱，自言传自龙宫女。 蝉翼纤罗发芃壒，廿弦能作千声弹。 初如细雨吹云间。 故将儿女幽窗态，写出天风海浪寒， 似诉去国万里关山难。 倏然风利帆归岛，鸟啼花放樯声浩， 触碎珊瑚拉瑟声，龙王乱撒珍珠宝。 有时变节非丝竹，忽又无声任剥啄， 雨雨风风海上来，萧萧落落灯前簇。 突并千声归一声，关山一雁寥天独。 万籁无声海不波，银河转上西南屋。 乌乎！谁言隔海九万里，同此海天云月耳。 膝前况立双童子，一双瞳子剪秋水。 我昔梦蓬莱，有人长似尔。 鞭骑么凤如竹马，桃花一别三千纪。 乌乎，人生几度三千纪。 海风吹人人老矣。 香港岛观海市歌 （香港岛在广东香山县南绿水洋中。 诸屿环峙，藏风宜泊，故英夷雄踞之。 营廛舍楼观如澳门，惟树木郁葱不及焉。 予渡海往观，次晨甫出港，而海中忽涌出数山，回顾香港各岛，则锐者圆，卑者矗，尽失故形，若与新出诸山错峙。 未几，山渐离水，横于空际，交驰互鹜，渐失巘，良久化为雄城如大都会，而海市成矣。 自寅至巳始灭。 幻矣哉！扩我奇怀，醒我尘梦，生平未有也。 其可以无歌？） 山邪云，城邪人，胡为兮可望不可亲？ 岂蓬莱宫阙秦汉所不得见，而忽离立于海滨。 豁然横亘兮城门，市廛楼阁兮兼郊闉。 中有化人中天之台千由旬，层层级级人蚁循。 龙女绡客阑干扪，珊瑚万贝填如云，贸易技巧纷诈谖。 商市罢，农市陈，农市散，军市屯， 渔樵耕馌春树帘，画本掩映千百皴。 旗纛车骑畋狩阗，蛮君鬼伯甲胄绅。 合围列队肃不喧，但有指麾无号令，招之不语挥不嗔。 矗矗鳞鳞，隐隐濆濆， 若非天风渐荡吞，不知逞奇角怪何时泯。 俄顷楼台尽失陂陀存，但见残山剩树断桥只兽一一渐入寥天痕。 吁嗟乎！世间之事无不有， 世间之物无不朽，影中之影梦中梦，造化丹青写生手。 王母双成今老丑，蚁王蜗国争苍狗。 若问此市有无与幻真，三世诸佛壁挂口。 龙宫怒鼓风涛嗔，回头已入虎门右。 京口琴娘曲 （顺治二年，北固山杨公祠壁有女子题诗，自言台州人，卫氏，字琴娘，嫁三月而遭兵难，掠入淮河，乘间逃还，至此死焉。 事载邑志。 道光二十年庚子，予奉檄浚徒阳河，睹事怆情，诗以悼之。） 山下江涛撼楼橹，阑干花亚红禽语。 红禽楼下逐花飞，楼上红飞堕楼雨。 琴娘昔日天台嫁，才名艳绝东瓯下。 罨画溪头并蒂晨，浣纱江畔联襟夜。 鲸鲵唐突云翻月，蜂蚁登城一旅雪。 何意楼头凤吹声，一旦马上莺啼血。 红旗闪阵浊河头，弓鞋破袜清淮流。 驼囊泻洒驼鞍吃，鬼妾呻吟鬼马愁。 蛮毡帐里蛮弦语，春雁秋鸿乱无序。 虬髯莫觅昆仑奴，笳拍欲同青冢女。 黑云压帐三更夕，星月无光辨巾栉， 偷壕出堑万死生，缒逃虎口真奇策。 野田积水淮南道，日乞穷途夜青草。 娉婷秋月缺难圆，烂漫春云竟谁扫！ 云烟幂厓天如弓，关山不见去来鸿。 猿惊雁怯江声近，鹤寡鸾孀月色浓。 北固山头半城雪，西陵渡口行人绝。 冤禽叫下上山云，鬼鸟啼红寺门血。 阿邪生我阿娘慈，袖中团扇妾郎诗。 君生妾死君休问，妾死君生君不知。 风风雨雨摩山壁，字字行行带泪题。 豚鱼吹浪江生风，云霓为佩月为容。 石帆山下帆来去，魂托帆归向雁峰。 江南游子青衫客，睹壁题诗共呜咽。 一吊江楼哭君才，再吊江楼谥君烈。 卷七椒山琴和陈太初修撰 （有得古琴者，言是椒山物，索同人作诗。太初约予同作。） 伶伦既死贻嶰峒，谁回元气抉空同？ 古心感帝帝梦通，夜深重瞳投以镛，排阊叫舜放四凶。 天王圣明臣罪蠢，遂从文王羑里中。 我得此琴匪漫逢，玉带生研同敬恭。 一弹再鼓何噰々， 凤凰百鸟鸣梧桐。 忽然划裂如石淙，孤臣放子号怨恫。 追呼比干陪关逢，奴隶叔夜兼蔡邕，嗬叱仇鸾与严嵩。 万古方舆一圜穹，哲人既往我安宗， 谁知以耳以神通。 俄顷四座悄无容，惟余两人一枯桐。 运丁叔季谁牙钟，不如收视反听聪。 与君相知如蹶蛩， 试叩铜山应洛钟。 题汤雨生《双笠图》 （双笠者，一宜兴周保绪广文，一武进汤雨生副将，皆侨寓金陵。 保绪以进士而兼骑射，雨生以武将而能诗书，皆近人所罕。 时保绪已没，雨生出图索题。） 圆灵为笠，五岳为筇。 曾见断鳌立四极，又见黄土抟鸿蒙。 一翁处城西，一翁处城东。 西城太肥东太瘦，天教异地如虎龙。 不文不武亦文武，谁仙谁侠谁英雄？ 忽然挂冠戴双笠，飘然来作六代江山之寓公，喁于唱和如蹶蛩。 栽竹十万竿，种花一万丛。 朝夕跨驴扶短筇，笠头浩荡来天风。 一翁忽舍去，顿觉东城空，惟余一笠蟠苍穹。 晚年得我如断鸿，欲令补笠为附庸，我固辞之匪不恭。 海波翻倒冯夷宫，江上鼋鼍方啸风。 乌乎，安得有笠四海为帡幪！苍生苍生，谁是江左东山翁？ 题林少穆制府《饲鹤图》 （图为林公尊人所绘。） 有鹤有鹤生蓬壶，老仙育之何勤劬。 千年长羽翮，千年调嗉咮。 一朝奋翅凌天衢，羽族亿万随之俱。 爰居岛上西风作，群鸟移家辟岁恶。 吐雾含烟赤县迷，帝命丹书遣元鹤。 排阊历阖驱风霆，朝辞北海暮南溟。 电扫妖氛清八极，爰居徙族空其腥。 澄清未几风色变，鸦阵作群还索战。 阊阖纷纷百舌群，共罪仙禽应首谴。 佞莺敛翅来结舌，愿与爰居为嬖妾。 钦䲹侧足来骏奔，愿与爰居作子孙。 鲁门钟鼓殷天高，更向吴门礼百牢。 鹊填河兮索百万，兔营窟兮须三巢。 仙禽不语惟戢翼， 可怜精卫空流血，可怜百鸟憔悴无颜色。 凤凰终大圣，不作臧孙祀。 风霆震骇回蒙汜，佞莺瑟缩钦䲹死。 又闻狂飓簸天涛，蓬壶震骇爰居徙。 乌乎！四海方今乌毕逋，哀鸿中夜嗷嗷呼。 安得更起元鹤凌天衢， 尽收羽族游蓬壶，庶几反哺大报仙人劬。 观物吟（九首） （偶书所感，为《观物》、《观往》二吟，仿寒山《击壤》之体，而易其貌。 友人有赏者，有诤其议论为诗者，附七言末，以俟论定。）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流，清济之源地下走。 黄河千年澄不清，济水千年污不垢。 君不见，重华父，英皇母， 放勋外祖后夔傅，谁知外孙似舅不似父与祖。 柳下东陵竹马嬉，司马桓魋枣梨侣。 君不见，猿臂善射秋善棋，摩诘前身应画师。 设令易地两束手，玉局仙人不解琴与棋。 岂惟书读今生迟似我，似我蒲卢祝，螟蛉果蠃如同腹。 前花落子后花开，枣火更新榆火续。 悲哉后生之路前生熟，几见雀鸽鹰鸠变草木。 ◇ 君不见，月下之影三大白，不知是主谁是客； 水中之影百东坡，不知是我还是他。 人知水月之影形神是，谁知梦寐之影由心起？ 猗顿不梦为穿窬，须眉不梦衣裙襦。 鼠穴那有乘高车！犹渊写天鼓应桴，那用别寻行照图。 今生若问来生种，醒时但问寐时梦。 ◇ 忆昔有客扶仙鸾，神风肃然来降坛。 汉唐古人去千载，忽然觌面能书翰。 耳目心手定何物，此中殊费寻倪端。 磨墨一斗尔，手我手，乩散手退，尔于何有？ 人生躯壳一寓公，偶然姓氏题谁某。 若言形骸名字之外无我存，何异乩神恋僵柳？ 堪笑达人老东坡，和陶不敢和挽歌。 传舍信宿知谁何。 ◇ 世人解游仙，无人解游鬼。 鬼介神祇仙佛间，变化升沉无二理。 鬼兮鬼兮何所归？ 上者升天乘尾箕，中者五祀岳渎祇， 下即人鬼享血食，丛祠野圹阴阴啼。 功曹簿领若山积，业风吹人海潮至。 不享血腥享臭气，一饱可抵终年祭， 更有国殇十万能为厉。 终南进士魄雄毅，万古鬼剑驱鬼骑。 亦有鬼仙不受职，散发乘狸自游戏。 不得神通得鬼通，鬼不金身法不雄。 生前好游苦登陟，此时五岳云山朝夕至； 生前怀古郁嵯峨，此时元明唐宋肩相摩。 唐宋鬼多秦汉少，鬼寿享尽归大造。 碧磷成阵作作芒，苍颉哭天天不晓。 生前学道苦不力，不获生天不出世。 传语世间驰走肉，生前早作死时计。 ◇ 我梦深山行蒺藜，后有猛虎前深溪，魑魅森来攫人食。 悸醒银烛明绣帷，瓶花午夜香蔷薇。 我梦江楼幂珠箔，兰心蕙质同杯酌，回肠荡气歌方若。 雄鸡忽叫纸窗黑，布衾铁冷风萧索。 我梦从军逐天骄，前锋夜战浑河桥，万帐霜寒堆髑髅。 晓窗忽听流莺娇，午夜宿酲犹未消。 我梦排云诉天阙，赐对瑶阶万言列，欃枪电扫风雷掣。 阿香行雨周四溟，钧天乐奏泰阶平。 巫峡哀猿啼五更，展转思服河汉倾。 ◇ 君不见， 尼山严事柱下老，独不近容少正卯。 孟轲宁受杨墨逃，不许仪秦列庠胶。 万里潮州来辟佛，宁友大颠不友俗。 由来世外有逸民，九流上世原并陈。 温泉寒火不灰木，岂必五行无故新。 断发文身隐至德，何妨端委开斯文。 儒攻墨守争断断，握拳裂眦徒怒嗔。 君不见， 白莲社里攒眉人，虎溪语笑风吹巾。 ◇ 君不见， 始皇竟筑万里城，隋帝竟通千里漕。 功在万世罪一世，岂必神禹同疏导？ 西藏之教能寝朔漠兵，和卓之教能息天山争， 广谷大川自风气，岂能八表之外皆《六经》？ 南陌自晴北陌雨，东家击缶西家鼓。 几世巢居易栋宇，由来裘葛更寒暑。 堪笑周官竟被新都腐，单于二名嫌不古。 ◇ 君不见， 禽兽逼人传上古，九州道路横豺虎。 倮虫那敌爪牙横，爰是羲皇制网罟。 弱肉强食翻手势，不惟除害反争利。 燔山竭泽神鬼号，大觉慈悲来救世。 戒杀兼爱无等差，狼麐一律何能弭？ 我今以杀来止杀，不容鹰隼与豺獭。 入山但捕獍与枭，入水但斩鳄与鲛。 周处澹台孙叔敖，秉畀炎火迎虎猫。 生生杀杀皆天意，枭羹可以祀上帝。 ◇ 人非水火不生，非日月不明。 未闻水火居其功，日月居其名。 河润九里，岱云倏千里， 形运不同，神运无涯涘。 青冥荡荡空无垠，俯视富媪如弹丸。 上帝高居眇视听，似闻下界群蚁喧。 天雨粟，鬼夜哭，遂令大块如皤腹。 空谷之中似有人，叩之无有呼必应。 夸父穷年逐日走，何如回光照至真。 入之深深，即之窈窈。 不受一切，乃可大受。 与其实所无，曷若空所有？ 观往吟（九首） （左思《咏史》，西涯变为乐府，各寄身世之感焉，岂仅论世尚友而已乎？词有古近，则不可强也。） 君不见， 轩皇画井始辽东，建都维蓟谷， 北广南缩古舆图，南辟北衰运旋毂。 古河本是北干流，不走阴山大漠将谁投？ 河流所钟水草沃，生气清淑贤圣稠。 轩皇乘龙御宇内，八骏动陟昆仑陬， 运至中天沙漠涸，星宿海中忽漩洑。 北干冒为中干流，尧时大变千古独。 地气天气日渐南，运启中原大翻覆。 乌乎，禹河以前故道安可求？ 吕梁未辟，龙门未凿，不应古河天上流， 不然安得青州渡海为营州，冀州之外幽并州，狂言莫骇谈天邹。 ◇ 君不见， 东汉盛南阳，季汉盛襄阳，北宋衣冠盛洛阳。 卧龙雏凤每比户，德星庆云时一堂。 今日斗米黄巾薮，昔时柴胡结梗沮泽旁。 吴越文明甲天下，昔时断发文身化。 齐鲁今谁礼乐郊，幽燕盛竟长安亚。 齐纨鲁缟睢涣章，桃浪兰风溱洧乡。 今人不闻闻合笑，枳橘有时迁地良。 何况攀龙附凤乘王气，龙凤已遥羽翼逝。 犹从巢穴觅风云，何异南阳洛阳求国瑞。 陵有升沉谷有徙，天旋地转无终始。 花有落开月圆缺，地转天旋互盈竭。 服参必求上党参，胶柱锲舟泥杀人。 ◇ 君不见， 河有鲤兮江有鲥，南北古今嗜何歧？ 今人若请古人客，下箸何异惊彭蜞。 风流两晋牛必炙，若登今筵等鼠腊。 寰海饔飧稻粱麦，谁辨书中麻黍稷？ 陆羽一人，能使九边市马茶； 窈娘一人，能使寰海皆弓靴。 岂独近代华夷兴淡巴， 男女饮食情同贯，今人古人若冰炭。 青牛化胡老聃辱，章甫适越神禹叹。 岂独井田封建同城旦， 扁鹊不工下带医，枉携药石走殽西。 ◇ 汉文用黄老，孔明用申韩。 为术不同，同归于治安。 晋以庄老亡，秦以申商族。 为术不同，同归于倾覆。 用法不为法所庸，九流腾跃入环中。 小尧舜，女尧舜，岂同燕哙师异姓！ 学《论语》，读《论语》，笑倒杨雄及赵普。 始知留侯邺侯用二氏，异于崔浩高骈与梁武。 ◇ 项羽之失，不在纵沛公； 苻坚之失，不在优慕容； 夫差之失，不在许舌庸。 木不自腐何由虫，安能尽锄海内之英雄！ 族宇文，族拓跋，岂料亡秦是胡亥！ 子玉不除重耳忌，桓玄岂必寄奴败！ 祈天承命郏鄏鼎，子胥范增见何隘？ 如何契丹鱼头宴，不忌荒淫忌豪迈。 纵令龙虎醢吾手，宇宙岂无人破坏！ 伟哉孟德千古雄，能容昭烈及关公。 ◇ 晋拯吴民水火困，宋取江南不血刃。 子孙食报数百年，衣冠南渡非侥幸。 光义自背金匮盟，南宋遂皆艺祖礽。 五国城中帝鬼哭，何如宗室衣冠留绍兴。 贾充兴晋即亡晋，李斯兴秦即族秦，善败总向储宫伸。 大哉唐宫夜祝邈佶烈，他朝太庙牌县铁。 ◇ 君不见， 王凤谤王商，李党谤奇章， 天门折翼诬陶侃，碧云谷足蔑欧阳。 于谦易储无谏疏，后世纷纷启疑狱。 不因示梦齐召南，谁检阁中通政牍。 宋明实录屡更新，宋明说部尤断断。 谳古酷吏嗟胡寅，谁能尽起九原问死人。 ◇ （《藤阴杂记》、《茶余客话》、《碧溪丛谭》，均载齐召南未遇时，祈梦于忠肃祠，问何不谏易储。 于公曰：“公他日为史官，检皇史宬，当知吾心耳。”及仕，修《明史》，奏检史宬不得谏草，又检内阁大库，得明通政使日簿，载景泰某年月日于谦一本，为太子事。始知忠肃本有疏，而毁于徐、石，遂生后人臆议耳。） 君不见， 上水之鱼，不异逆风之祇，百尺龙门宫点额。 又不见， 白衣之橹，何如竹箭之帆，轻舟已过万重山。 百战百败刘豫州，曹瞒雄之惟两虬。 六出六衄葛忠武，司马畏之如卧虎。 虎虬变化天晦冥，不遇风云终不成。 英雄才力薄九霄，何如滹沱之冰浙江潮。 ◇ 君不见， 破浪乘风洵壮哉，逆流狂飓亦见柁师材。 惟有龙骧万斛阁沙浅，篙师束手空叹咍。 虽非立刻危亡事，亦无挽救推移技。 载舟覆舟两未形，逆风顺风均不利，空令下水庸工矜得意。 君不见， 羲皇以来四亿岁，乱世人材倍平世，不然安得混沌重开辟？ 雷雨殷地芝菌生，洪涛啮山怪石出。 △读书吟示儿耆（五首） 画不如书可勒碑，书不如文可枣梨。 荆关粉本尽安在，周秦古籍今犹垂。 画不如文百世知，文不如画走四夷， 重译那知谪仙咏，丹青图重西洋西。 横传之远画胜文，竖传之久文胜画。 小劫大劫一时来，谁识庖羲以前卦？ 万劫不灾是何物，杲杲青天行白日。 ◇ 淮阴长用众，武穆长用少，由来武事各左右。 王家子弟能书不能诗， 谢家子弟能诗不能书，由来文事难兼诸。 四刃不入，三刃不截， 太阿止须一面锋，自古伤人惟寸铁。 试问《兰亭》八百匣，何异胡椒八百石。 ◇ 君不见， 猩猩嗜酒知害身，且骂且尝不能忍。 飞蛾爱灯非恶灯，奋翼扑明甘自陨。 不为形役为名役，臧偲亡羊复何益？ 月攘一鸡待来年，年复一年头雪白。 得掷且掷即今日，人生百岁驹过隙。 试问巫峡连营七百里，何如蔡州雪夜三千卒。 ◇ 《周易》非卜筮，安能度秦焰？《说文》非篆刻，安能寿铅椠？ 诸子未列博士科，云何名与周孔俱不磨？ 糟秕文字瞿昙老，犹言说法须善巧。 《大公家教》竟安存，虎豹之鞹殊火藻。 如何倮袒侏离示真朴， 尽舍葩华求草木，尽舍玉帛钟鼓求礼乐。 ◇ 君不见， 花时少，实时多， 花实时少叶时多，由来草木重干柯。 秋花不及春花艳，春花不及秋花健。 何况再实之木花不繁，唐开之花春必倦。 人言松柏黛参天，谁知铁根霜干蟠九泉。 题包慎伯文集（二首） 陆游学杜吟君国，衔枚思渡桑干碛。 正当侂胄用兵时，南园昌陈恢复计。 陈亮上书气纵横，开扩万古请迁京。 堂堂正正矜旗阵，过宫对策忘生平。 买田省饷水心策，似道公田竟亡国。 坐言起行几贾生，青苗攘臂徒安石。 有用之用人共争，不如无用用斯神。 芋头饱吃蜗庐卧，谁向白云隐王佐？ 君击唾壶我徐和。 ◇ 君不见， 渊明不肯折腰归，乞食柴桑不救饥。 瓶中无粟花满篱，安得日日送酒来白衣。 等为一食俱乡里，胡忍于此不忍彼？ 人生安往非口腹，谢此除非仙与死。 尹喜抱关吏，老聃柱下史， 尼父乘田亦禄仕，大圣真人犹若此。 抱朴若非勾漏令，丹砂不成空没齿。 乃知渊明书甲子，五斗之弃托词耳。 奈何今士为贫仕，有似雕梁忙燕垒。 安得黄花满篱酒满尊，看云日诵乐志论！ 扬州鹤背今何人！ 絜园暑夜登月台 炎暑走入冰壶里，天风凉得心如洗。 此是谪仙何世界，梧影不动檐鸦死。 月华有露兼有霜，月气非烟亦非水。 此时灵光不用回，万象无声念无起。 呼月吟 月兮月兮劝汝一杯酒，安得广寒宫里一携手。 月中仙人笑回头，视汝大地同一浮。 汝言桂树修玉斧，谁知大地河山影万古； 汝言三五有盈缺，谁知四大海水如圆玦。 潮消潮长月盈虚，云蔽云开冰皎洁。 影落江心月一轮，千江一片光如雪。 一旦乘风来月中，还看大地如明月。 古歌 杜鹃何世古天子，夜夜花间啼不止。 提壶提壶劝尔归，酿得春江半觚水。 江水如云绿千里，醉尽江中万鱼子。 夜深倒卧芦花里，人生几得中山千日死！ 江头月 （咸丰四年） 欲融不融城上雪，欲落不落江上月。 江上月，皎如雪， 清秋已过月再圆，可惜圆时照离别。 离别何人在故乡，阵阵宵磷作作芒，乱如渔火弥长江。 可怜今夜月，正照秣陵城， 秦淮歌管变鼙钲，长爪巨牙街衢行。 可怜今夜月，曾照庐州堞， 八公草木风鹤声，沟垒高深为谁设？ 可怜今夜月，方照金焦口， 点点云鬟螺黛中，水战余皇瓜渚守。 可怜今夜月，更照吴淞郭， 城头谯鼓兼画角，蚌鹬相持几时活？ 可怜今夜月，还照大海船， 徐巿至今方丈谪，蓬壶日日皆神仙。 江上月，皎如雪，可惜万古照离别。 长歌短谣，君起舞，我击节。 戏自题诗集 太白十诗九言月，渊明十诗九言酒， 和靖十诗九言梅，我今无一当何有！ 惟有耽山情最真，一丘一壑不让人。 昼时所历梦同趣，贮山胸似贮壶冰。 渊明面庐无一咏，太白登华无一吟。 永嘉虽遇谢公屐，台荡胜迹皆未寻。 昔人所欠将余俟，应笑十诗九山水。 他年诗集如香山，供养衡云最深里。 新罗山人醉笔墨兰歌 昨夜醉肠花怒开，墨池起蛰惊春雷。 枯者游戏为根荄，乱者屈曲为蓓蕾， 横披乱放无端涯。有时画兰兼画梅， 暗香斜影窗前阶，便疑草书乱僧怀（僧怀素）。 酒气兰香拂拂来，张颠濡发青莲杯。 神乎鬼乎仙乎哉，请匹灵均嗬壁才！ 卷八京师送欧阳涧东丈南归 （少作） 倦游天地后，垂老浩然归。 白发偕儿女，黄河濯布衣。 风霜人古怪，出处世从违。 亦动离亲感，因之吟《式微》。 京师接家书 （三章，少作） 塞雁江南至，严亲有报邮。 关山三地月，风雪五湖舟。 汝力贫中学，吾宽客里愁。 寒衣曾赎否？年少慎交游。 ◇ 弱弟三年别，衣长胜旧无？ 林香秋剥果，灯影夜闻书。 弄有娱亲力，严惭课汝初。 到家迎户立，一见定何如。 ◇ 听雁疑连榻，看云每堕薪。 文章声价贱，书史患忧真。 月晕他乡梦，山环故国身。 长安车马地，花落不知春。 岳麓介景台夜作 （二首少作） 夜上空台上，回看列岫林。 苍然太古色，敛入万山深。 湘水明不改，遥城微有音。 龙蛇蛰大泽，此夕气阴沉。 ◇ 郢和岂无侣，钟弦良费寻。 领妙不须众，冽泉虚自斟。 微风动孤籁，淡月生遥岑。 咫尺无能共，徒劳猿鸟音。 宿岳麓寺 （即云麓宫，在书院后山。少作） 经旬偶闭关，关在白云间。 月树影孤寺，风泉声众山。 桃逢开士悟，鹤似老僧闲。 爱晚亭前立，微闻双涧潺。 湘江舟行 （少作） 水路一千里，江流似玉环。 天边时白鸟，烟外忽青峦。 行尽无人路，惟余太古山。 秦人如可晤，一去不须还。 过洞庭 （三首，少作） 积水何年始？下连南极深。 纵浮吴楚去，难尽屈原心。 万古鱼龙气，中宵鸿雁音。 何须萍实献，江海放臣吟。 ◇ 灏矣东南国，能容此大川。 湖吞江作海，地尽水为天。 鸥鹭双蓬梗，乾坤一钓舷。 舟中楼上客，同梦九霄眠。 ◇ 未会群流淼，沅、湘各自雄。 及兹崖岸尽，始觉水天同。 畛化斯无外，形忘会太空。 汪洋万顷际，今悟至人胸。 江行杂诗六首 （嘉庆庚辰岁奉母东下所作） 四面龙为宅，孤峰虎不家。 湖天万顷月，春雨一洲花。 诗似水无岸，雁先帆落沙。 中宵仙客过，满壁写槎枒。 （君山） ◇ 江声兼汉壮，山色渡湘青。 两岸争云树，孤帆入杳冥。 繁华天寂寞，卑湿月晶荧。 中夜闲鸥梦，随风落洞庭。 （汉口） ◇ 一片青天雪，惟余黄鹤楼。 更无江上客，来泛木兰舟。 余亦从兹逝，仙人不可求。 征鸿去何所，菰叶满汀洲。 （黄鹤楼） ◇ 一石江湖锁，千秋撼不崩。 断云江北至，常触此峰凝。 潮汐周遭转，帆樯上下乘。 乾坤孤立处，崖倚听涛僧。 （小孤山） ◇ 矶亭浮水动，潮势抱山回。 游客下舟去，江云深夜来。 英雄淘浪尽，洲渚界涛开。 采石横天堑，东南并壮哉。 （燕子矶） ◇ 天影入江寒，孤舟犯晓滩。 风霜颜改易，江海梦归难。 推挽期群力，艰虞类一官。 波涛兼盗贼，回首羡泥蟠。 西行杂诗（二首） 荡荡平平地，青青白白天。 风尘霜月雨，车马醉醒眠。 计驿如添灶，无山亦少川。 谁令梁宋地，老我辙环年。 ◇ 南北东西会，江淮河济舟。 城头帆杪树，蛟室蜃成楼。 歌舞今犹在，沧桑不可求。 两台繁吹月，依旧是中秋。 虎牢 （古城临黄河，今移山顶。） 山尽黄河抱，前横斗大城。 鼍防千浪啮，虎扼一夫争。 百战寒云阵，中宵万马声。 休同广武叹，久偃北邙兵。 潼关 晓日潼关启，云胸詄荡开。 千秋河岳色，犹挟汉唐来。 马带中原雨，车驱万壑雷。 何须论德险，兴废一莓苔。 碑洞 （在西安府城内。） 磨成千片石，已费万年心。 不是碑渊海，真成鬼邓林。 文章苍颉血，浩劫雍门琴。 谁傲乾坤毁，堂堂自古今。 骊山 雪后汤泉冷，云浮往事空。 至今泉上月，犹恋渭前宫。 水尚柔人骨，山因吊古雄。 郁葱烟树里，屋社百王同。 苏武墓 （在韩城西北五里梁山之麓，古柏三百余株，枝皆南向，名曰苏山。） 青草明妃冢，南枝属国坟。 并回沙塞月，同向茂陵云。 冰雪千年气，河梁万里曛。 牧羝来陇上，尚拟海边籞。 太史公墓 （在韩城县龙门之南，见《水经注》。） 河岳高深气，《离骚》郁律膺。 龙门神禹穴，马鬛李陵朋。 萧瑟嵯峨地，牛羊樵牧登。 茂陵云树接，同此夕阳凭。 邠州大佛寺 （唐尉迟敬德所凿，门临泾河。） 天龙千仞岌，石厂万年峥。 佛力英雄力，河声梵呗声。 磨厓唐氏碣，流火古公城。 日暮闻声省，霜钟吼石鲸。 济源 在山出山一，长此雪霜冰。 习坎盈坎未，已分河济渑。 石寒疑裂浸，龙热畏清澄。 何须寻伏见，始识浊胶能。 跑突泉 三潜三见后，一喷一醒中。 万斛珠玑玉，连潭雷雨风。 大明湖水照，华不注山同。 水月全城贯，东南信禹功。 龙门（二首） 不放黄河走，层层锁石门。 驾空崩雪浪，夺隘战乾坤。 南北中条划，地天人力尊。 如何开辟久，元气尚浑浑。 ◇ 禹庙势岧峣，元圭拱玉宵。 俯厓诸念绝，终夜万灵朝。 屋有龙蛇画，金无魑魅骄。 谁言三级浪，赤鲤尾全烧。 嵩岳（三首） 路入云霄近，身当宇宙中。 阴阳荆豫割，松柏汉周雄。 二室争仙佛，无雷自水风。 谁言输二华，封禅百王同。 ◇ 少室少林寺，何年中岳东？ 名传半天下，身老万峰中。 与柏俱成佛，除禅别有宗。 一拳三界破，敻矣法王雄。 ◇ 石纵出天势，松皆破壁鈇。 奇观到岳尽，万念入山无。 倚槛云千顷，临池月一盂。 并销狂逸气，只合谷名愚。 华岳（三首） 三峰三面绝，一岳一石成。 直是云中堕，非从地上生。 岩岩天气象，郁郁帝精英。 高眠五百载，重起问升平。 ◇ 峰出破峰中，路从无路通。 直将千百险，并作一山雄。 秋色青天地，河声变始终。 欲成《封禅颂》，才力杜韩穷。 ◇ 谷口一夫防，车箱扼莽苍。 云霞天四塞，混沌帝中央。 捷径无黄绮，琳宫尽老庄。 厓栖者谁子，星在少微旁。 岱岳（二首） 岱宗非峻极，横绝势亭亭。 日荡云成海，天将岳敌溟。 碣先秦汉黑，气压鲁齐青。 休更流光景，声明走百灵。 ◇ 出震万方雄，岩岩极望同。 不有中原坦，安知一岱崇？ 阳春青帝令，时雨素王功。 岳哉方正大，生气尽朝东。 衡岳（二首） 远水微茫转，前山次第卑。 祝融云合处，湘口月生时。 我访竹林寺，竟无樵客知。 四山涛响合，不独瀑绅垂。 ◇ 不知峰寺近，但觉远村低。 日暮月初出，烟寒雁未归。 天声临岳远，尘梦入山稀。 欲辩渔樵事，云深无是非。 盘山（二首） 出谷全无地，除山尽是天。 四围峰寂寞，一客影苍然。 割白遥吞海，浮青直到燕。 雄哉銮辂地，龙气满山川。 ◇ 入谷不数里，四山都是松。 松松势相接，高下尽成峰。 苍叟夜来下，白云何处钟？ 下冈回望合，惟见碧芙蓉。 四明雪窦寺（四首） 一夜桃花雨，五湖春水篙。 言寻开士室，远上断云皋。 夜静知山寐，天垂觉地高。 销沉文字海，深悔古人糟。 ◇ 霄汉嵌三窦，一峰天四邻。 宵深大地梦，灯照一心清。 鸟识山情性，云为寺主宾。 更休山下望，转盼失嶙峋。 ◇ 遥望云屯岭，入山不见云。 时逢浣溪女，临汲落花濆。 翠气四山塞，崩湍终夜闻。 回头洞口露，何待《北山文》。 ◇ 偶弄桃花水，银河似绛河。 下阶岚气合，上屋水声多。 岁月非人世，烟霞作薜萝。 有时山翠起，千户绿婆娑。 天台山杂诗（五首） 十里五里去，千峰万峰随。 意行无近远，空翠欲何之？ 禽伴风泉语，云游岭树移。 过山徒赞叹，终似未来时。 ◇ 地古使僧古，峰尊觉寺尊。 云泉知我意，相合如一魂。 树卷霜皮骨，厓崩雨泪痕。 杖藜随坐起，无地不羲轩。 ◇ 一转一庵出，无时无水声。 是庵皆树色，何树不蝉鸣。 习定猿无影，闻钟月乍生。 此间寒拾地，凡圣浩纵横。 ◇ 寂寂二三影，行行高下巅。 不辞衣尽湿，只觉杖居先。 白是林间露，青来水上烟。 到头山尽处，黄叶浩无边。 ◇ 但听嘤声变，不知芳草深。 遂申独往意，行此无尽林。 千箨雨中竹，一巢烟际禽。 竟忘身出没，翻惑岫升沉。 阳朔舟行（六首） 半天青是石，石势尽成峰。 水与山争怒，天为地所舂。 四围争向背，外岭忽芙蓉。 中夜前泷吼，如闻下濑軿。 ◇ 不见鸟飞还，只愁天压山。 境从穷处辟，云避怪峰还。 石纵出天势，舟穿乱笋间。 乾坤荒块气，何故落南蛮。 ◇ 百里榕成海，千年桂作窝。 地高天逼近，人少石奇多。 可惜梭舟驶，兼之客梦蹉。 不知深雾里，无限好峰过。 ◇ 危厓残雪寺，如艇泊荒江。 遥见矶头客，时凭树杪窗。 溪山双逆旅，天地各闲双。 小醉不成寐，夜滩响夜泷。 ◇ 峡江相对锁，不悟有江来。 帆破林间出，舟穿洞里回。 橹声潭作雨，人语瓮成雷。 水国兼山国，戈船信险哉。 ◇ 登城万象回，水与市声豗。 楚粤帆争互，江山势尽来。 月光寒盗贼，波影动楼台。 信美非吾土，苍梧孰是哉？ 西湖销夏诗（六首） 空翠欲无地，空明自一天。 我来香水国，独泛月虹船。 坐到清凉夜，能生文字禅。 何来冰雪语？得自广寒仙。 ◇ 澹澹萧萧意，朝朝暮暮溪。 雨荷香到槛，云水势侵堤。 长夏有秋意，浮家忘客栖。 尚嫌书画俗，何待鹤梅妻。 ◇ 收尽诸峰势，湖楼面面开。 动须舟楫渡，疑住妙高台。 云迥雁迟过，水春鸥乱来。 嫏嬛天福地，不负著书才。 ◇ 并无渔火后，但有山苍然。 烟荡月成水，湖明舟上天。 此时孤笛发，不搅水龙眠。 竟夕浑无寐，逋仙未是仙。 ◇ 山影湖心浸，湖行似入山。 不知秋水寺，更隔几荷湾。 无鹤无琴地，载云载酒还。 始知苏与白，不俗不僧间。 ◇ 月下鹤无影，风高云有声。 遥疑疏树动，始觉有僧行。 共话西溪路，相邀后夜程。 瓶笙听茗响，已觉磬三更。 金山次借庵韵（二首） 江欲浮山去，云常渡水来。 长风吹海月，已上妙高台。 僧语峰头树，潮归隔浦桅。 夜深群动息，梦落雪涛堆。 ◇ 脚底江淮海，三更荡月来。 环山半烟雾，带郭万楼台。 天地横空阔，东南入槛桅。 妙香听煮茗，中冷雪花堆。 惠山泛舟（二首） 疏雨洗空翠，来寻湖上峦。 谁能无事事，且得不闲闲。 水国忽无水，山楼不见山。 乍开诗境界，已失画烟鬟。 ◇ 只见门临水，谁知寺有峦。 小楼明月上，照见隔溪山。 访古招提外，谈禅湿翠间。 谁言十亩地，不敌万孱颜？ 惠山夜坐（三首） 好梦如棋散，良朋似雨过。 为寻出世士，特地入林阿。 树气临泉古，山声入夜多。 古来巢许士，原未证维摩。 ◇ 秋月水边上，夜山林际明。 幽人暑余坐，清露月中生。 寺古常疑雨，厓空易作声。 遥灯何处闪？渔火乱江城。 ◇ 以兹秋月好，况向夜泉生。 树影沉峰影，泉声失雨声。 渐疑天色曙，不识水光明。 非散游人尽，谁知山气清。 卷九江行杂诗五首 （嘉庆庚辰，奉母东下。） 试登大别观荆鄂，何似君山俯洞庭？ 如束估帆三楚至，无穷征雁六朝听。 大江东去风月白，春色南来天地青。 何事悲歌更怀古？乾坤元气是吾形。 ◇ 侧闻淫雨告荆邦，泽国鼋鼍恣潦洚。 平世务耕非务战，只今防汉胜防江。 庾楼风月惟挥麈，楚国戈船漫拥幢。 运甓旧输团扇客，《反骚》空咏木兰双。 ◇ 黄蕲楚尾即吴头，田集遥连道士洲。 重锁长江无去路，翻疑巫峡在斯州。 上游天堑供龙战，泽国涛声壮雁秋。 名士英雄争赤壁，何如风月此横舟。 ◇ （田家镇俗呼田家集，与道士洑皆在蕲州东百余里，乃全楚门户。） 彭蠡湖滨十日风，石尤逆浪拥孤篷。 云开庐岳横天出，日落孤山元气中。 留滞每思千嶂陟，地形回忆六朝雄。 九江《禹贡》谭经讼，试向浔阳访异同。 ◇ 行尽东南万里川，全家无恙五湖船。 范蠡罗裳天上坐，淮南鸡犬镜间仙。 空中云水舟为界，水底鱼龙夜有天。 来自潇湘清绝处，可曾楚树让吴烟。 秦中杂感（十三首） 远游怀古《六经》前，不到豳、岐信枉然。 孔、孟辙緌州未九，尹、聃牛背筴逾千。 览辉威凤邦谁下？避弋冥鸿性自骞。 《石鼓》未登《宵雅》什，果然尼父有遗编。 ◇ 每吟仙掌月觚棱，便觉身骞十二层。 昨夜又垂清渭钓，前身岂是华山僧？ 不知汉世何嬴、晋？自读《秦风》笑桧滕。 身世乾坤同逆旅，何须杨仆徙殽渑。 ◇ 六国南殽控北函，几曾河、华扼孱颜？ 至今汉月犹秦月，更觉潼关胜谷关。 间道尚闻商县入，催军屡见禁坑还。 书生读史谭形势，果否披图胜陟山。 ◇ （汉以前关在函谷，唐始移潼。） 宅京陇首俯山东，军食经营自昔同。 漕运汴渠通渭上，府兵天下半关中。 白渠畚锸千犁雨，青海葡萄万马风。 谁使富强归霸佐？萧何讵让叔孙通。 ◇ 关西出将倍关东，赵、岳、张、王世典戎。 草木尽含边色壮，诗书犹带夏声雄。 云生太华从龙气，冰合黄河劲骑风。 要刬六朝金粉习，莫将江左易崤潼。 ◇ （国初赵良栋、岳钟琪、王进宝、张勇皆秦人。） 长安今日是燕京，尚系先朝西顾情。 帝子屡持青海节，乘舆亲驭朔方兵。 汾河特敕询舟楫，泾渭封章辨浊清。 回首盛朝迂阔事，百年耆话升平。 ◇ （汾河通舟，康熙事。 泾、渭辨浊，乾隆事。） 边才不与吏才妨，曾忆崔、陈继召棠。 羽檄岁开三辅井，画图春课百城桑。 秉麾西牧诚求瘼，薮疾南山讵弄潢。 太息风流老侯伯，马嵬祠庙有辉光。 ◇ （崔纪凿井，陈宏谋课桑，毕沅修马嵬杨妃祠，皆乾隆间抚秦事。） 豕突狼奔记廿年，萑苻陇汉接西川。 元戎雪夜搜狐魅，赤子云端寝戟鋋。 堡塞千峰千战垒，犊刁万谷万屯田。 华阳黑水梁州地，割隶何人议控边。 ◇ 水深土厚重而文，不独粗材驷铁军。 《诗》首《秦风》无卫、郑，《礼》推关学匹河、汾。 百年文物声名后，列郡黉庠陵谷分。 尚忆华阴征顾、李，国初诸老壮榆。 ◇ （顾亭林寓华下，与李二曲、李天生交善。） 镜鱼砖瓦尽搜淘，金石丛谭盛本朝。 尽挟汉霜秦粉气，肯将王墓帝坟饶。 操锥《诗》、《礼》明星夜，哭鬼文章《薤露》谣。 万岁千秋身后事，龙蛙茵溷各骚萧。 ◇ 一片渭滨周汉遗，鹰扬虎视使人悲。 兴王时雨三军律，上将妖星半夜旗。 天地有时龙变化，英雄无运鹿奔驰。 文章更在经纶后，落日柯亭吊所思。 ◇ 已惊函谷压成皋，又见褒斜轶虎牢。 南下星辰当夜大，西来地势逐山高。 霜深巨壑龙蛇蛰，秋老长林虎豹豪。 谁道穷途边塞地？儒冠剑佩似征袍。 ◇ 南山起起忆苍生，月上岐阳凤未鸣。 诗到邠丰销慷慨，游穷燕赵转和平。 旅人忧乐关天下，客梦山川不世情。 留滞周南何足道？背关怀楚异兰成。 西师（六首） （道光十年。） 见说王师讨叛羌，诏书祸首罪边疆。 譬从南海骚珠翠，奚异西陲索白狼？ 张奂早辞羊马馈，王郎何至羽书猖！ 虫生朽木非今日，蚁溃金堤自古防。 ◇ 乌孙、疏勒尽包荒，久已门庭视朔方。 一自蒲梢停塞贡，频闻羽檄走戎羌。 征兵远到黄龙府，挽炮翻驰回纥疆。 谁识百程劳往返？戎衣空压万驼霜。 ◇ （时参赞大臣、山东巡抚陆阿奏运山东炮廿门远赴回疆，中外皆笑其非计。） 闻道前锋柯尔坪，万驼鱼贯月连营。 盘雕雪帐寒无梦，捣贼河冰夜有声。 夺气先争疏勒垒，长驱更相郅支城。 长安索米频西笑，好梦前宵赋《北征》。 ◇ 征兵九道集轮台，羽檄甘泉日夜催。 黑水柳环营垒立，雪山梅伴战场开。 须防清野逃三窟，有几屯田遍九垓。 万里转输方孔亟，几时飞过白龙堆？ 捷书中夜过龟兹，共说杨家老战旗。 河雾仓黄冲垒日，阵云崩黑倒戈时。 冠军尚有乾隆势，破竹未令回纥知。 从此天山一扫定，凯歌杨柳劳归师。 ◇ 阱兽铛鱼忽突围，何堪绝徼老王师？ 谁陈釜画维州议？不顾唇寒都护危。 百战三朝西顾地，九秋诸将北征时。 庙谟若有姚崇在，肯割阴山付月支？ 金陵怀古（八首） （道光二十年。） 一桁青山六代宫，沧桑都在水声中。 只今雨雪千帆北，自古云涛万马东。 千载江山风月我，百年身世去来鸿。 陆机别有兴亡辨，不与《过秦》监夏同。 ◇ 照残今古秦淮水，磨灭英雄晋石头。 地气辄随王气尽，前人留与后人愁。 春秋吴越灯前垒，台榭齐梁雾里讴。 凄绝多情天上月，年年长恋冶城秋。 ◇ 丝竹新亭晋永嘉，梧桐南内玉钩斜。 如何衮藻山龙客，不许春江夜月花。 万里汉淮重锁钥，千年陵谷几官家。 东南不是宸居地，底事秦皇枉翠华。 ◇ 黯黯青青画不成，山如晏坐水如行。 千年山色南都恨，五夜江涛北府兵。 故国潮来秋不老，六朝人去雪无声。 关河太好诗难称，渔唱何曾识战争。 ◇ 南都胜国驻旌旗，宫阙郊坛尚有基。 一自六飞归北燕，未曾五马化南螭。 台城更逊鸡鸣埭，祭灶空传龙脉词。 千古兴亡无限恨，寒鸦夕照又多时。 ◇ （今之满城，即明之故宫也。 视梁武台城旧址，更出其下。 朱国桢《涌幢小品》载明太祖晚年知禁城洼下，悔卜都之误，喳挖除夕作《光禄寺祭灶文》，言“改筑劳民，求地脉龙神佑护”云云。 宜乎成祖决计北还，而福王南渡亦不永也。） 但见茭芦不见江，如何形胜亦沧桑？ 荻洲沙失黄天荡，柳岸云迷朱雀航。 破浪烟青南去舫，隔江云黑北来冈。 可怜一片楼船地，输与渔家占夕阳。 ◇ 一夜秦淮水半篙，画船直并画楼高。 青溪小艇桥头过，乐府鸡声树上号。 不信六朝金粉地，但闻中夜泽鸿嗷。 月华如水秋如海，弗照游艘照赈艘。 ◇ 天堑从来愁饮马，金焦几见忽横鲸。 高飞燕子城犹昨，徙族爰居海不平。 夜月量江樊若水，秋风枯树庾兰成。 小舟犯浪如平地，谁道东南乏水兵！ 寰海（十章） （道光二十年。） 寰海蚨飞尚未知，江河蚁溃起何时。 《乾》、《坤》嗜欲兴弧矢，饮食《需》、《屯》召《讼》、《师》。 孰使卉皮轻节钺？只因薏苡似珠琪。 不诛夏览惩贪帅，枉罢朱纨谢岛夷。 ◇ 千舶东南提举使，九边茶马驭戎韬。 但须重典惩群饮，那必奇淫杜旅獒。 《周礼》刑书《周诰》法，大宛苜蓿大秦艘。 欲师夷技收夷用，上策惟当选节旄。 ◇ 楼船号令水犀横，保障遥寒岛屿鲸。 仇错荆、吴终畏错，闲晟赞普讵攻晟。 乐羊夜满中山箧，骑劫晨更即墨兵。 刚散六千君子卒，五羊风鹤已频惊。 ◇ 谁奏中宵秘密章？不成荣虢不汪黄。 已闻狐鼠神丛托，那望鲸鲵澥渤攘。 功罪三朝云变幻，战和两议镬冰汤。 安邦自是诸刘事，绛灌何能赞塞防。 ◇ 揖寇原期寝寇氛，力翻边案彻边军。 但师卖塞牛僧孺，新换登坛马服君。 化雪尽悲猿鹤骨，檄潮犹草《鳄鱼文》。 若非鲍老当场日，肯信巾贻仲达群。 ◇ 仗钺分茅细聋酮，托身肺腑请长缨。 徒闻南面朝军吏，几见东牟驭禁兵？ 纨惣例当骠骑贵，绣衣那信吕嘉轻！ 指挥犹执金如意，棐几湘帘海外行。 ◇ 门外寇难门内搜，水军不与陆军侔。 一新壁垒楼兰将，百战戈船下濑愁。 贵后田单朝气竭，老来廉颇智囊收。 先声枉使群夷慑，退舍曾麾众岛舟。 ◇ 颇闻戎首半黔黎，白日无端魍魅归。 精气变痰非异物，乌黄入药即兵机。 楼船月晕西红海，草木云屯东黑衣。 蛋雨蜑风一惆怅，卢循征侧费从违。 ◇ （《唐书·西域传》有白衣大食、黑衣大食。） 城上旌旗城下盟，怒潮已作落潮声。 阴疑阳战玄黄血，电挟雷攻水火并。 鼓角岂真天上降？琛珠合向海王倾。 全凭宝气销兵气，此夕蛟宫万丈明。 ◇ 揭竿俄报郅支围，呼市同仇数万师。 几获雄狐来郑庆，谁开柙兕祸周遗！ 七禽七纵谈何易？三覆三翻局愈奇。 愁绝钓鳌沧海客，墨池冻卧黑蛟螭。 寰海后（十首） 争战争和各党魁，忽盟忽叛若棋枚。 浪攻浪款何如守？筹饷筹兵贵用才。 惊笑天公频闪电，群飞海水怒闻雷。 漫言孤注投壶易，万古澶渊几寇莱。 ◇ 大食波斯助舳舻，吐蕃西徼效驰驱。 不教回纥供棰使，翻遣曩霄奏嫚俞。 岛国但令仇岛贼，天骄得不忌天吴！ 六州错铸休重错，几见前车鉴后图。 ◇ 无端风鹤杂龙蛇，二月边城未见花。 罨画溪前飞败祇，浣纱江畔走惊麚。 青峦绿水西施国，封豕长鲸北海笳。 不信湖山金碧里，桃源无处访胡麻。 ◇ 小挫兵家胜负常，但须整旅补亡羊。 鏖军周处罴当道，倡走荀林马乱行。 白面军中谁羽扇，华灯盾鼻又封章。 重颓赤帜骄夷帜，更使江防亟海防。 ◇ 阵阵雷霆夹鼓鼙，沸唇已逼石头湄。 海风逆上皆爰鸟，江水连朝饮佛狸。 城下华元盘婉转，坛前赞普发䯱髵。 百年白土山头月，曾照元戎退岛师。 ◇ 已坏长城不念檀，孟明纵用补牢难。 先眺肯作前禽戒，后福谁收塞马完？ 小大东空机杼竭，再三北后辙旗寒。 似闻临别由余语，翻代中朝未雨叹。 ◇ 倭寇前朝偏海氛，张谭、俞戚尚宣勤。 鸳鸯阵压常蛇阵，貔虎军成风鹤军。 肯借款盟修塞备，犹贤岁币作边勋。 受降城外三更月，善后空从羽檄闻。 ◇ 尽习都俞润色风，升平养豢百年中。 临时但解驱轩鹤，无事还闻好叶龙。 蛙紫莫言平秀吉，戈船谁御郑成功？ 若非犀兕于思辱，犹诧鱼丽百代雄。 ◇ 曾闻兵革话承平，几见承平话战争！ 鹤尽羽书风尽檄，儿谈海国婢谈兵。 梦中疏草苍生泪，诗里莺花稗史情。 官匪拾遗休学杜，徒惊绛灌汉公卿。 ◇ 日日渔村理画榔，鹊晴鸠雨费评量。 东风忽压西风浪，下水俄更上水樯。 几见使船如阵马？愁看敝笱制鳏鲂。 莫登采石矶头望，恐有量江钓月航。 秋兴（十章） 瓠子秋风又屡惊，干戈水旱自相争。 厝薪谁暇楗薪计？金穴宁防蚁穴倾。 亢角气缠河鼓壮，欃枪光伴大梁明。 未袪鄃邑妨封殖，遑说银潢洗甲兵。 ◇ 谷改陵颓逆若潮，怀襄以后未今朝。 五行水气乘金气，四列南条变北条。 改道遑师王景策，迁都先畏洛阳遥。 尾闾不霡休喉舌，杞国徒忧曲突焦。 ◇ （时有移开封省会于洛阳之议，卒亦不果。） 大漏卮兼小漏卮，宣防市舶两倾脂。 每逢筹运筹边日，正是攘琛攘赆时。 海若蛟宫奔贝族，河宗宝藏积冯夷。 莫言象数精华匮，卦气爻辰属朵颐。 ◇ 但有公厨总聚膻，断无百载不更弦。 书陈蠹要三熏沐，衣旧虮须九浣湔。 甲乙《海王》微管策，下中田赋贡扬篇。 鼎新革故神明事，盐漕何人破旧筌。 ◇ 小草岂希横草侯？买山争作出山谋。 春风牧竖输羊税，秋雨文园曲鹔裘。 弓玉不惩阳虎窃，车金空等茂陵求。 当年文景捐租日，府海官山尚不收。 ◇ 海外天骄闯塞扃，讵符内盗起门庭。 那宽节钺舆尸罚，翻重花封墨绶刑。 烽火狄山乘一阵，风尘马邑责孤亭。 试占《繁露》春秋法，阳月如何有赫霆。 ◇ 海外休谈更九州，江南财赋尚千秋。 汉家表饵和戎策，越国缯纨沼敌谋。 互市那须汗血马？开边自有粪金牛。 却欣酒价年来贱，半笏朱提百石舟。 ◇ 粟死金生孰后先？由来二物互操权。 荒年谷贸丰年玉，下赋田征上赋钱。 寒食几曾烟果断？尾闾愁说海堪填。 蜗庐外漏兼中蠹，宵拥长沙家令篇。 ◇ 日旰传餐五夜书，如何秋气赋凋芜？ 未论武备承平弛，试问文才振铄无。 山泽云雷征蜴蠖，关河霜雪辨驽驹。 云雷霜雪朝朝事，谁待中流始觅壶。 ◇ 中山一醉三千日，太华一眠五百期。 《秋水》、《马蹄》天放客，春冰虎尾梦回时。 定哀笔削惟关口，官礼经纶笑得皮。 输与成都帘下卜，百钱《周易》慰朝饥。 秋兴后十首 又听宾鸿嘹呖徂，雁门款塞近何如？ 楚人微计加弓缴，汉使中宵献帛书。 月下虚弦惊影后，风前阵字乱行余。 五湖菰稻莼鲈别，莫但临渊自羡鱼。 ◇ 攻伐须防元气衰，但将持重拥军麾。 邀透或得中医药，不下翻矜国手棋。 降虎降龙衣钵在，功人功狗指挥疑。 宋家议论何时定？又报河冰冻合时。 ◇ 战电绕台甘损目，搏蛟赤手肯捐缨。 兵刑长短千秋论，号令仓皇五夜盟。 陷帅羊斟逃更谤，归元先轸视犹生。 近闻廷律诛樊爱，稍慰鸱夷万马声。 ◇ 翁州绝地海天涯，不与前朝版藉偕。 那用敌人归郓邑？更分兵力守珠崖。 金汤分踞三方垒，斧钺森严十二牌。 但识守江贤守海，何虞骚浙更骚淮。 ◇ 诏许奇材佐使轺，瑟竽铗履尽宾僚。 鲁军肉食谁求刿？汉室兵囊合命绩。 附鹄腹毛谁翼翮？掣鲸跋浪恃兰苕。 择栖独有中林羽，江上看云笑郄超。 ◇ 万言遗疏气嶙峋，尸诤谁闻古荩臣！ 荐瑗诛弥周直史，排云叫阖楚灵均。 风雷何日金縢发？葵藿难通黼座陈。 身后被谁焚谏草？觚棱月照汉宫厘。 ◇ 只难大事不胡涂，揆席虚县岁再徂。 梦卜何如民月旦？风云讵在众都俞。 毡裘海外询温莱，豹雾山中隐钓屠。 底事尽成刀笔吏，申韩自昔短孙吴。 ◇ 屡闻闽海获余皇，大有娥眉妒雁行。 三级首功收魏尚，九边矫诏罪陈汤。 若从露布衡虚实，试较要盟孰短长！ 寇拜海中恭顺奏，炮安阜顶胁和章。 ◇ 潦尽天高木落清，连宵封事似销兵。 梦中沧海孤鸿影，风里银河万马声。 裂石穿云何处笛？淡烟疏雨五更檠。 莫将太白疑残月，未晓西囱分外明。 ◇ 断鸿声似子规啼，苦向江楼劝息机。 罶俯寒星鱼有梦，林飘红叶鸟无衣。 云封李泌前书室，月上严滩旧钓矶。 玩《易》余功休卜筮，济时尚会解棋围。 游别海淀（四首） （殿试后引见出都，遍眺三山，留别直内廷诸翰林耆旧。） 万行柳色万声莺，啼遍千门万户春。 车散花间雷殷地，珂环池畔水明人。 承平侍从无封事，阆苑清严少世尘。 不睹木天文绿赤，始知香案尽星辰。 ◇ 天水空明上下间，梦魂岛峤几盘桓。 镜中鱼鸟文王囿，画里楼台汉苑峦。 舟至辄疑风引去，槎回始觉斗阑干。 贾生年少前宣室，那识君臣际会难。 ◇ 香山驰道出西冈，每岁搜巡忆武皇。 百丈梵王乌藏刹，三千碉堞羽林枪。 一自溟鲸风鹤警，更无柳絮菊花觞。 昆明自昔楼船地，曾宴来庭万里羌。 ◇ （乾隆中，香山阅兵，岁无定数。 嘉庆中，岁幸香山二次：一春避柳絮，一重阳登高。 又乾隆中英夷入贡，赐游昆明湖。） 灞陵回首望长安，廊庙江湖岂异观！ 忧乐不关青嶂事，泳飞只作白鸥看。 垂天云势西山拱，瀑月泉声北极寒。 何必上林夸赋手？烟波自有旧渔竿。 楚粤归舟纪游（四首） 看尽奇奇怪怪峰，遍穿曲曲湾湾硔。 粤吴楚越舟车马，岭海江湖雨雪风。 客到岭南疑谪宦，文非海外不沉雄。 半年往返八千里，岂独云山入卷中。 ◇ 溯流帆重顺流轻，两岸青山不识名。 但见无船无树影，不知是水是风声。 寄怀猿鸟苍茫外，未觉江湖感慨生。 且喜韩康稀识面，独于僧寺有逢迎。 ◇ 濠镜羊城水气氲，华夷估舶自成群。 门前潮汐家家海，檐际榕棉寺寺云。 自过岭南诗一变，疑游岛国语全分。 沿江魑魅窥人过，择地停桡趁夕曛。 ◇ 粤风咫尺视沧瀛，去土离乡岛峤轻。 地沃俗骄夸末富，山雄气悍号兵。 珠江夜月喧筝钥，渤海秋风吼石鲸。 且喜乘桴酬夙愿，五更浴日看潮生。 瓜州归棹（二首） 去年风雪走燕关，今岁春明又报还。 见即有情横岸树，远来相迓隔江山。 涛吞北岸天无限，沙涨东头地有湾。 最是纤纤新月出，似知行客唱刀环。 ◇ 霁色阴如欲晓天，乱峰青到酒尊前。 冰消淮水知家近，春入吴舠在客先。 柳岸倒翻千浪雨，鹭帆冲破一江烟。 船娃不识离人恨，但唱桃花锦浪篇。 湘江舟行（二首） 众山白云归一山，人在众山山峡环。 江晓受烟兼受雨，云低生树上生峦。 行尽无人路，惟余太古山。 秦人如可悟，一去不须还。 卷十别内 湖海将分地，星河欲曙天。 他年相梦处，君越我幽燕。 代内 历历云山头，梦君自来去。 晓来云气深，欲返不知路。 晓窗 少闻鸡声眠，老听鸡声起。 千古万古人，消磨数声里。 晓发 行李尽登程，人情尽欲行。 荒鸡残月落，何处涿州城！ 初雪 小屋灯尚明，前溪冻未结。 不知前山中，已是一夜雪。 题近人山水画册六首 （画共十家，存六首。） 尺图缩万山，方寸攒千霭。 久视忽逾遥，去人万里外。 ◇ 一夕秋雁声，倏然江海思。 寒天澹空水，遥待孤帆至。 ◇ 荷锄劚云根，披去青蓑笠。 不见云起时，但知蓑笠湿。 ◇ 昨梦五老松，欲乘白云去。 白云不肯待，先出厓前树。 ◇ 日色不下山，江声不上树。 忽闻落叶音，知有山僧语。 ◇ 山客老住山，不知山外路。 暮归烟霭深，忘却门前树。 大江归舟杂诗（四首） 江间浪如山，江上山如浪。 梦听水仙琴，谁知涛响壮。 ◇ 日沉山影黑，月出江光白。 分付柁楼人，泊舟须采石。 ◇ 峭帆发九江，迎面一声橹。 知有南来舟，烟中作湘语。 ◇ 蒙蒙烟水中，流出数声橹。 知有夜归渔，敲冰泊孤屿。 湘江舟行（五首少作） 一艇小如叶，一江平似掌。 恐惊翠蒙蒙，缓叩中流榜。 ◇ 寒江卖酒艇，声绕寒江回。 绿烟浮万顷，难得一尊来。 ◇ 但见湘水明，疑为湘月白。 何来过橹声，梦遍邻舟客。 ◇ 夜深群动息，江静一舟无。 忽忆山阴道，和烟宿鉴湖。 ◇ 江程十里阻，云乱无处所。 千山相对岚，一棹独归雨。 乌龙潭小泛（二首） 偶载一船山，来游半湖月。 但闻水气香，不见荷花发。 ◇ 风响一池荷，穿香面面过。 直穷荷尽处，空水受光多。 天台赠僧（二首） 松下访山僧，言向石梁去。 又携寺涧云，去作何峰雨。 ◇ 别山已十日，遥望空徘徊。 举头望白云，知从师处来。 盘山寄僧 别君盘山头，我复盘山路。 犹忆寺楼眠，风泉乱高树。 虎丘夜月 骨山终不俗，得月即幽静。 十里酒香云，一泓冰雪影。 惠山秦氏园 屋借惠山屏，径随惠山转。 谁道园中湖，却涵园外巇。 山寺访僧（二首） 一片闲田地，一筇伴僧寺。 君来话白云，莫话城中事。 ◇ 不破四山云，何由识寺门？ 一声清磬响，裂出一峰痕。 经古寺（二首） 地荒云不活，寺冷梦全无。 木叶天风乱，前山战鬼狐。 ◇ 已登云外峰，更宿云中境。 莫云僧产无，门外云百顷。 偶拈（四首） 寒窗久入定，半夜念无起。 入耳忽倾瓶，此声何所始。 ◇ 扫地焚香坐，心与香俱灰。 沉沉寥寂中，冥冥花雨来。 ◇ 见前不见后，谓后非我有。 谁知无影人，向南看北斗。 ◇ 眼光百里圆，雷声百里震。 耳目不到处，讵是本来性。 山海关 严城当子夜，百道起边声。 岛屿天风起，如闻鸭绿兵。 居庸关（三首） 连峰不断青，断处一关夹。 无复战场悲，但寻响琴峡。 ◇ 登高忽地缩，百里见秋毫。 忽忆前朝路，松林度夜櫜。 ◇ 一登巴达岭，回视如窥井。 何意塞门关，更成云外境。 海淀杂诗十首 （中书舍人直园班作。） 封事承平午未阑，书生退直有余闲。 他年若写春明梦，金碧楼台水墨山。 ◇ 赐园退直玉堂春，扇子湖边莲叶新。 福地神仙天尺五，不将边报渎词臣。 ◇ 昆明池水与天连，汇尽西山万道泉。 解识蓬莱仙岛近，何须海上遣楼船。 ◇ 亭台岂是气嘘成，岛峤总疑云幻生。 谁识升平酝酿久？已将寰海变蓬瀛。 ◇ 昨宵一雨出烟鬟，耕耤春农听水潺。 云外楼台楼外塔，水中树影树中山。 ◇ 踯躅湖边落照凉，沿堤羡杀万垂杨。 清阴何必灵和殿，日日莺声达建章。 ◇ 涧泉退谷汇行宫，行尽源头路亦穷。 无限沧桑陵谷恨，出山泉不及山中。 （香山卧佛寺后即孙侍郎承泽之退谷也。穷源僻坞，无足取者。） ◇ 龙髯便是隔山隈，裂帛湖前东四堆。 何处香魂桃万树？千年风雨翠华来。 （东四墓、西四墓正当万寿山后，宝藏庵前，皆明代妃嫔葬所也。 东四墓宜桃，岁供禁往，而都人多讹传为董氏墓桃，又或云东四亩桃，皆未亲历其地耳。） ◇ 前度蟠桃今又花，茂陵何处荐如瓜？ 神仙不到秋风客，留得昆明属汉家。 （宝藏庵隔岭即景泰陵。） ◇ 实胜寺中八白龙，潭山银杏戒坛松。 上林自有新桃李，不用秦云护汉封。 （香山实胜寺白皮松八株。） 居庸关（三首） 十里嵚奇托一程，连云虎跨是关城。 雄山尚作窥边势，古涧难平出塞声。 ◇ 橐驼何部贡黄羊，平世浑忘古战场。 春草绿如秦塞界，桃花红过汉封疆。 ◇ 读史筹边二十年，撑胸影子是山川。 梦回汉使旄头外，心在秦时明月先。 赣江舟中棹歌（七首） 虽止两厓相阖开，分从千里曲千回。 今朝欲合不合处，峡腹晴天束万雷。 ◇ 岭南山势怪无情，岭北山如翠扑人。 风气华夷天界限，始知关锁一长城。 ◇ 赣州出武吉州文，间气原从光岳分。 底事江山寥寂久，空瞻万矗锁千沄。 ◇ 江外青山山内江，别开天地閟醇庞。 石莲洞口云深处，明月归来鹤一双。 ◇ （吉水怀罗念庵先生。） 水在山中如在城，青环绿绕寂无声。 一篙击破空明响，似听江城打二更。 ◇ 舟行疑是破天荒，山水无人太古闲。 渔翁莫误仙源路，须认溪云自往还。 ◇ 峡锁群山十万魂，山花四月未缤翻。 前林晓忽花全放，多为溪雷一夜奔。 庐山杂咏偕蒋子潇（十三首） 徇舆猿鹤了无猜，何故空山响瀑雷？ 直为谪仙游屐至，白云飞舞下天来。 （开先寺观瀑。） ◇ 谁浣胸中万斛尘，银河洒处念俱冰。 世人无奈浮名利，试作匡庐看瀑僧。 ◇ 四面云屏万仞峰，僧家日月水声中。 世人无奈黄粱梦，来听匡庐半夜钟。 ◇ 水复山重得洞名，白云深处读书声。 参天峰下参天树，谁称松涛万壑清。 （白鹿洞本无洞，以四山环合得名。在五老峰下，山后有长松数里。） ◇ 乡导俱无路不分，前僧已入万重云。 此生莫问还山路，身是匡庐旧使君。 （开元立庐山使者庙） ◇ 行尽峰头忽坦平，云峰四面绕如城。 他年葬我含鄱谷，饱听天风涧梵声。 （庐山顶有万松坪，今名火莲禅院，在掷笔峰下，最幽胜。 或云西林寺址也，远在东林上。） ◇ 一峰包括百千峰，宾主堂防各异同。 欲识庐山真面目，看山端合在山中。 ◇ 西江人物称山川，寺寺屏风万丈县。 笑倒吴山衡骨肉，却嫌五老黛参天。 （武进赵瓯北《游庐山诗》云“江西之人江西文，大抵少肉而多骨，庐山正复犯此病”云云，不知置吴山吴人于何地也。） ◇ 别有天地非人间，大湖山内小湖山。 女儿港畔连朝泊，何异桃源销夏湾。 （俗名大姑塘，乃泊舟之所，与太湖西山销夏湾相似。） ◇ 与君同是再来僧，共拨寒灰听水声。 谈罢不知庐阜月，只疑青海寺中行。 （蒋子潇同游，自言其生时，母夫人梦蜀僧至家。 及曾在青海塔尔寺遇番僧胡土克图，一见知其前生事，甚异。） ◇ 对瀑翻经石洞僧，瀑声例作佛声听。 一朝坐断广长舌，万籁无声瀑亦冰。 （黄岩寺后石洞有扬州僧旭初趺坐其中，苦行念佛三昧。） ◇ 东坡居士澜翻偈，水色山光强分别。 一朝闯破少林机，水却是身山是舌。 ◇ 东林荒寺寂无声，空面香炉似碧城。 安得山灵旋右障，障回岚色与溪声。 （东林寺右山反背无关锁，故衰败。） 云根石（二首） （天台方广寺僧赠予拳石，有云，篆曰：此云根石也。 往年齐次风宗伯目力异人，能识云起处，一缕如发。 雨霁携童往锄，必得异石，积久盈箧。 上方广寺，宗伯读书处。 此其一也。） 碧眼老胡宝气白，黄精老子云痕青。 云根忽别山僧去，袖有石梁千仞霆。 ◇ 无所起时说云起，触石无心寂无水。 一从认此作云根，海辩河翻喧不已。 黄山绝顶题文殊院（五首） 峰奇石奇松更奇，云飞水飞山亦飞。 华山忽向江南峙，十丈花开一万围。 ◇ 不知何处是尘埃，竟踏青天顶上来。 欲觅寺僧无向导，山门空待白云回。 ◇ 一线天开透出厓，如人堕地眼初开。 莲花仙掌撑空起，直是重游太华来。 ◇ 星辰如碗压头巅，四大禅床放倒眠。 梦里误伸巨灵脚，劈开二华插秋天。 ◇ 不须搔首羡青莲，此地神仙不直钱。 高处行难阔处立，峰头少地有余天。 扬州画舫曲（十三首） 二分烟水一分人，廿四桥头四季春。 蒲苇有声疑雨至，谁知湖雾是游尘。 ◇ 杨柳覆烟烟覆艇，楼台依水水依山。 夜深画舫如相失，知在虹桥第几湾。 ◇ 月浸平湖水不流，琉璃海畔水晶楼。 心疑百顷澄泓渌，散作城中昨夜秋。 ◇ 接驾亭基丈蒿绿，御碑苔卧苍麟足。 柳阴浓处鹧鸪啼，还似龙舟五更曲。 ◇ 船船灯火船船笛，步步楼台步步花。 不识沧桑惟鹭鹜，冲烟还上玉钩斜。 ◇ 柳浓香罨一溪烟，画桨谁冲翡翠先。 怪煞青青堤畔草，遮完辇路更遮天。 ◇ 山外青山楼外楼，人生只合死扬州。 养花天气养苔地，轻载吴娃水亦柔。 ◇ 湖外青山山外湖，人言此地旧蓬壶。 不知白塔红桥景，可似《清明河上图》。 （郭河阳《清明上河图》亦在汴河之上，故借倒用以谐律句。） ◇ 旧日鱼龙识翠华，池边下鹄树藏鸦。 离宫卅六荒凉尽，不是僧房不见花。 （凡名园，皆为园丁拆卖，惟属僧管之桃花庵、小金山、平山堂三处，至今尚存。） ◇ 忽为壶峤忽桑田，湖光依旧百年前。 忍从荧火渔灯夜，还忆珠宫贝阙年。 ◇ 花瘦水肥三月天，独凭文汇阁栏前。 贯虹夜月万千轴，压倒扬州画舫编。 ◇ 白头天宝梦中奇，莫赋芜城落照诗。 金带琼花暂销歇，安知不有重开时。 ◇ 复还醇朴谢雕镌，翻觉湖山面目全。 卸却绮罗珠翠后，镜中云鬓更天然。 吴门重晤黄南坡太守五首 （时南坡归自塞外。） 相逢依旧十年前，万里归来尚黑颠。 试问天山冰雪夜，何如江左月灯船。 ◇ 灞陵漂泊故将军，收拾豪情付渌尊。 几处酒阑灯炧后，梦回风雨战蛟门。 ◇ 阳羡湘江两梦思，买田争似买山宜。 吴侬似欲留君住，乙未亭前荡桨迟。 （三江口宝带桥，君令元和时所修理。 并建乙未亭，有碑纪事，予所代撰也。） ◇ 暑汗如汤日未曛，风声挟雨隔江闻。 渔舟饱阅炎凉后，闲飐疏灯出白云。 ◇ 白发坡翁海外行，自言奇绝冠平生。 我生第一伤心事，未作天山万里行。 金山偶题 江心有地似楼台，收得烟云四面开。 底事承平无水战，涛声犹惧海艘来。 高邮州署秋日偶题（五首） 天无风雨不成秋，只当清明上巳游。 楚树吴云二千里，满天黄叶独登楼。 ◇ 传舍官如住寺僧，半年暂主此荒城。 湖边无处看山色，但爱千家带雨耕。 ◇ 衙斋少地得天宽，亭畔疏花丑石安。 官既支离民又病，待成新竹斫鱼竿。 ◇ 隔墙树作青山看，乍晓莺当赤子听。 僧解送花兼送竹，吏忙抄牍更抄经。 ◇ 不暇莺花与酒旗，半忙吏牍半忙诗。 新来札比催租急，江外僧征去岁碑。 卜居金陵买湖于草堂三首 （即乌龙潭） 巢由原不买山居，敢效知章乞鉴湖。 底事草堂钱十倍，只因门外水云租。 ◇ 山村城市少兼全，心远由来地自偏。 断尽红尘闲尽屐，湖光清到卧床前。 ◇ 春风绿尽一池山，闭户文章败叶删。 不是老僧来送笋，如何倒屣出柴关。 钱塘江舟行（二首） 潮平风定雾全开，帆转青山四面来。 西上潮头东下舫，一时相遇富春台。 ◇ 一棹桐江带雨回，顺流竹箭绿如醅。 榜人语客须晨起，前头无数好山来。 于忠肃祠 毕竟功成始属镂，君臣远胜靖康秋。 至今白马非胥种，于浪前头岳后头。 赠太仓水手陈阿三 （年百二十岁矣。短身绿瞳，自言雍正末年，十六岁即充粮船水手。其时帮费，每船银五两，即今人漕赠五银也。） 百廿年前旧掌篙，自言身阅四朝漕。 只今一舸千金费，当日堪酬四百艘。 （国初银价，每两，千钱。以今日漕费计之，则四百倍矣。） 赠江寿民二首 （江都秀才。） 举火千家待晏婴，黔敖心事翳桑林。 前山欲救袁安卧，更探梅花踏雪深。 ◇ 卖画佣书换酒钱，得钱脱手赈饥眠。 如何广厦裘千丈，不及芦花野渡船。 赠张虎头二首 （河南祥符人，名炳英。） 湖海元龙气不除，承平无处寄《阴符》。 江干饭饱浑无事，坐对寒潮捋虎须。 ◇ 英雄末路少林禅，放下屠刀便晏眠。 夜半蒲团狮子吼，尚疑刁斗慑三边。 题傅蜀门《倚剑读书图》 学剑不成仍学书，草堂风雨读《阴符》。 劝君卖剑买黄犊，五老峰前看荷锄。 题汤雨生《罗浮采芝图》 偶求黄石书一卷，来访香山四皓芝。 及到人间称小草，出山方悔入山迟。 题明人秦淮三姬小照（二首） 那堪白发扰摩登，午夜《楞严》注不成。 却忆枕边黄石老，如雷鼻息到天明。 ◇ 高僧剑侠并妖姬，名士英雄海外奇。 尽系山川光怪气，不生或是升平时。 题友人填词 刊落刬除始一家，那遑细婢按红牙。 落花庭院虽鲜好，莫咏天风谤《法华》。 送蜀僧归峨眉 一从发足便千寻，不到娘家不息心。 从此西盘千万岭，行人莫问几多深。 叹救生船 利柁名帆日夜牵，水行争似陆行便。 虽然生死由天定，毕竟多翻浪里船。 诮荔支二首 文非甜俗不名彰，果课居然逊果娼。 北地葡萄南橘柚，何曾万里供沉香。 ◇ 万里南来为荔支，百闻一见负相思。 同心幸有庄兼阮，不受英雄耳食欺。 乌龙潭夜坐六首 林阴横满地，夜影忽过墙。 忘却月移转，翻疑树易长。 积雨有余气，老荷终日香。 空帘如积水，清夜意难忘。 ◇ 溪山平远处，何必起楼台。 近水月先到，矮囱山四来。 潭留云影住，巷隔市声回。 此际无言子，微唫伴碧苔。 ◇ 闲到心无用，始知幽意生。 万竿青竹露，相并成一声。 竟日心当户，浑忘身在城。 关山牛马走，何似草虫清。 ◇ 镜中看竹树，人地总神仙。 一尘无著处，四面得湖全。 荷暗疑沈黛，山明不受尘。 小亭闲卧处，枕上浪无边。 ◇ 晨兴寻古寺，径转翠成围。 客病花偏好，家贫草更肥。 廘蹊群壑静，鱼国万泉归。 著我真图画，不嫌无钓矶。 ◇ 断云浓不去，青到短篱边。 书枕上为牖，茶棚雨作泉。 谁知修竹外，即是众峰巅。 童报当门涧，冰消水似前。 天童寺夜宿 云峰僧百指，龙象尚苍然。 古寺闻山雨，天风吹夜泉， 但随猨鸟定，无复祖师禅。 明发重回首，篮舆出晓烟。 洞庭西山销夏湾二首 以我不能往，送君生别愁。 艰难成客路，天地入虚舟。 鹊语晨催舫，江声夜满楼。 明朝登饯地，人去一峰留。 ◇ 艣带潮声至，舟从烟际回。 满楼山水气，秋色与诗来。 巫峡苍天雪，瞿唐转地雷。 定思今日酒，莫惜到金罍。 石钟山二首 邑小大江明，千峰似一城。 石空斯有响，水怒不平鸣。 磊落刘琨骨，噌吰夏统声。 何船邻笛裂，顿使四山惊。 ◇ 破天青到水，玉立两峰明。 芙蓉三百尺，气压九江城。 谁向波涛夜，来听天地声， 中宵频到枕，梦里乱云鸣。 洞霄道院 瀑小不成壑，泉声多在楼。 诸峰环客静，晏坐等山游。 题字犹青竹，残僧半白头。 人寰真似梦，顷刻已千秋。 九华山化成寺二首 名山多佛占，瘠古少仙灵。 自古尊神鬼，终犹藉地形。 池吞千涧白，门受万峰青。 香幣为山累，蜂窝偏石屏。 ◇ 浅山无虎豹，老树有神灵。 雨急千峰白，云归万木青。 尘心劳后息，天籁静中听。 绝胜东厓石，芙蓉踞峭屏。 自定海归扬州舟中四首 到此便筹归，应知与願违。 狼藉横岛峤，鬼火接旌旂。 猾虏云翻覆，骄兵气指挥。 战和谁定算，回首钓鱼矶。 ◇ 岛国独衔杯，登城海气来。 军声先草木，波影蹴楼台。 日落东南动，潮生天地回。 忧时休漫浪，诸将岂无才。 ◇ 春在浮烟外，帆穿绿树还。 草光争赴水，浪影欲浮山。 近海烽方儆，严城夜未关。 旅人非许国，忧患到鸥鹇。 ◇ 尊酒有时有，春风无日无。 地怜群盗接，人似六朝余。 青眼无县榻，苍穹遣箸书。 谁言牙旷绝，琴响出游鱼。 江口晤林少穆制府二首 万感苍茫日，相逢一语无。 风雷憎蠖曲，岁月笑龙屠。 方术三年艾，河山两戒图。 乘槎天上事，商略到鸥凫。 ◇ 聚散凭今夕，欢愁并一身。 与君宵对榻，三度两翻蘋。 去国桃千树，忧时突再薪。 不辞京口月，肝胆醉轮囷。 春日书感二首 春水尽江湖，春洲长荻蒲。 舟冲遥浦去，天入四空无。 地已楼船远，兵犹草木虞。 狎涛争出没，渔艇似鸥凫。 ◇ 春似曾归燕，人同泛水凫。 花光随水尽，草色到天无。 大地容高枕，名山纵腐儒， 升平无屈贾，随意访樵渔。 秋日书感三首 万竿叶行空，秋声百感中。 匡时棊屡劫，玩易筮三通。 事济皆天意，身愚岂道穷。 寒灯影虚白，无寐听西风。 ◇ 溪南读书处，深夜鬼谈兵。 露白浩无迹，虫吟并一声。 千家同逆旅，万虑到前楹。 入世岂出世，逃名终古今。 ◇ 自信命蹉跎，胡犹五噫歌。 荒疑丰岁少，病羡健兵过。 地静叶声集，宵长客梦多。 未闻兵马洗，欹枕听天河。 舟中感事四首 岸阔同云密，波深落日长。 帆飞半江月，梦压一船霜。 独鹤过山去，四星明帝旁。 中宵问蘋实，江海意难忘。 ◇ 一棹斜阳发，帆云尽北流。 高天无立地，独夜有行舟。 船火作新市，夜渔忘故洲， 谁言天下士，垂老五湖休。 ◇ 积潦庭阴敛，残星花外明。 江空无雁影，树老易秋声。 沧海新帆粟，天河洗甲兵。 颇闻边报美，尊酒意纵横。 ◇ 陵谷何曾易，棲迟旧有围， 布衾垂宇宙，独树失家村。 出世惟多发，忧时但有魂。 终朝还独坐，新月照黄昏。 归至资江重游双清亭二首 屿护双流合，江涵一郭烟。 客来云半槛，影别水多年。 溪涨山为岸，春深雨失天。 孤亭回首处，返照当苍然。 ◇ 重到头将白，前山依旧青。 忆会初夜棹，独钓半江星。 刘去桃千树，桓来柳一亭。 何期尘外影，重照此潭醒。 扬州絜园闲咏四首 喜称谖堂笑，春晖满一园。 每浇花供佛，新饲鹤如孙。 小雅怀明发，高云荫短轩。 敢同嵇阮放，啸傲漫琴尊。 ◇ 幽院月当心，花深灯影深。 月斜水边槛，照见花间禽。 此际无言客，眠桐不古琴。 中宵微雨过，积翠滴成音。 ◇ 幽人当早起，幽事在鸦先。 人静深山外，心空万籁前。 池楼凉似水，林月淡于烟。 夜气澄平旦，浑忘先后天。 ◇ 万竹绿围花，百花香绕家。 书声花际出，石气树阴斜。 静昼乾坤古，幽芬岁月华。 百城南面里，有客拥皇娲。 春尽二首 人归归燕后，帆落落花前。 一夜杏花雨，满城杨柳烟。 来时春似海，去后水如天。 何意刚婪尾，鸳鸯化杜鹃。 ◇ 意外成奇事，悲来得悟深。 神形花月影，梦醒去来今。 香篆烟中相，琴余爨后音。 欲知春去处，寥落海天寻。 旅怀二首 不知身在处，起坐拥孤衾。 日月鸡声暂，关山鸟迹深。 愁催天易老，梦变古成今。 安得故园侣，同心松柏心。 ◇ 春同一片月，人隔几重关。 客里无宾主，花开即故山。 道心忧患后，高鸟倦飞还， 优圣如筍孟，当年老辙轘。 寒夜 嗒然无一物，惟有暮天横。 微月不生夜，众星相向明。 沈沈移远籁，冄冄逼寒清。 鸳瓦万霜薄，深知有梦成。 待雪 欲酿寒江雪，如闻幽涧泉。 但看晕灯影，尚未积阶前。 风力能冰月，池光堪小天。 无衣何卒岁，云占鸟巢先。 寻梅三首 野寺春何处，山中寺一天。 无人有月处，一水一桥前。 不是寻花到，偏逢踏雪缘。 未须参老衲，已悟木樨禅。 ◇ 瘦于老僧诗，清似畏人知。 地僻云寒久，山深月上迟。 乱峰飞雪夜，老鹤放参时。 始识林逋俗，无禅但有诗。 ◇ 春风扇残雪，香我身上衣。 我醉香中酒，来敲雪际扉。 山空一水照，天远独禽归。 月下非梨影，游蜂且息机。 集古留句三首 放眼观诗史，倾心拜墨皇。 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照破千秋障，森来万仞墙。 醯鸡真可笑，出甕转徬徨。 ◇ 纳纳乾坤大，何人独自闲， 月明满地水，云气一天山。 尘梦还前世，虚空透半斑。 从来方内士，湖海即禅关。 ◇ 酒待青蚨尽，诗随败叶删。 古琴亲畏友，老树当名山。 廘豕从虞舜，豪梁问孔颜。 谁抛蟫琐屑，来伴鸟绵蛮。 自天目至径山寺 左泉右泉照石影，出谷入谷聆泉声。 远石缥青近石壁，大泉钟磬小泉琴。 濛濛花雨空林气，浩浩天风仙梵音。 参破寒岩言外句，山身溪舌一时冥。 将去兴化登城北拱极台二首 倾城競赠送行文，不饯朝阳饯夕曛， 穷海见闻惟白浪，下河优乐在黄云。 去年争壩如争命，此日调夫等调军。 不是皇仁兼宪德，那看台笠偏菑耘。 ◇ 如纸平畴似釜漥，酒帘何处认人家。 濒湖地冷苔生发，近潦僧贫竹有花。 秫米何抛陶靖节，湿卑敢怨贾长沙。 不知五日张京兆，何日从来竹马挝。 登高邮文游台三首 四面开窗眼界全，面墙一旦见青天。 疏村明灭沧波外，万悟纵横积气边， 江北无山云作岫，城南积水柳生烟。 登临不独贪春色，要看千家雨后田。 ◇ 何时终年最系情，殅多望雨雨祈殅。 湖云似堰当楼黑，春水浮天上树明。 谁道登临宜作赋，难忘忧乐是专城。 农桑未瑕还诗礼，空对前贤百感生。 ◇ 水国城高即当峰，况兼名胜荡心胸。 文章南渡无前辈，望秩东来等禅封。 千载江山风月我，百年身世去来鸿。 与君先后凭栏客，一代秦邮两寓公。 扬州病起春郊偶泛三首 花似高人不入城，春风吹我出郊行。 近泉籜怒含龙气，斜日林寒聚鸟声。 雨雨风风春十里，花花草草节清明。 少年剑侠成何事，老向田家课五行。 ◇ 一篇秋水记庄周，此地分明入梦游。 记得芰荷香里路，共凭杨柳水边楼。 树归画囊何曾长，泉爱吟声不肯留。 游女那知灵谷感，红桥白塔作中秋。 ◇ 维摩一病未全瘳，暂出中门便当游。 走尽乾坤终是客，望穷烟水更登楼。 湖山清瘦诗人罍，丝竹黄昏荡妇舟。 见说牢盆生计尽，况兼荒潦偏江洲。 偶感三首 去年今日又清明，燕子喃喃认主宾。 落落开开花作市，青青紫紫草如城。 故园安稳非前世，新梦飘零失太平。 喜得南来衡岳雁，故园水陆已销兵。 ◇ 年来水旱与兵戈，南北东西事渐多。 乍喜蚁蜂安梦国，已闻乌鹊鬭银河。 城完各战蜗牛罍，燎至犹甘燕雀窠。 賸欲移家风鹤外，桃源何处有桑禾。 ◇ 乍听长歌可当泣，忽闻发曲泪霑襟。 曲中应有思归引，歌罢难为独坐人。 午夜风霜惊老大，天涯生死话酸辛。 底须玉笛催肠断，更著哀鸿叫月晨。 题姜鹤涧山水画幅五首 画禅在画工外，逸品居神品上， 孝子出忠臣门，春山作秋云状。 ◇ 山寂寂兮无人，水漫漫兮浸岛。 刺舟莫问何人，恐是南朝遗老。 ◇ 摩诘云外海岳，小园枯树江南。 最是赋中画外，难得萧瑟烟岚。 ◇ 甘作吴门士卒，耻称白下画师。 应是烟波钓罢，偶然一幅淋漓。 ◇ 雪疑笠泽沧海，云又潇湘洞庭。 径欲扁舟归厺，君山梦中更清。 三湘棹歌 楚水入洞庭者三：曰蒸湘，曰资湘，曰沅湘；故有“三湘”之名。洞庭即湘水之尾，故君山曰湘山也。资湘亦名潇湘，今资江发源武冈上游之夫夷水，土人尚曰潇溪，其地曰萧地。见《宝庆府志》。《水经注》不言潇水，而柳宗元别指永州一水为潇，遂以蒸湘为潇湘，而三湘仅存其二矣。予生长三湘，溯洄云水，爰为棹歌三章，以正其失，且寄湖山乡国之思。 蒸湘 溪山雨后湘烟起， 杨柳愁杀鹭鸥喜。 棹歌一声天地绿， 回首浯溪已十里。 雨前方恨湘水平， 雨后又嫌湘水奔。 浓于酒更碧于云， 熨不能平剪不分。 水复山重行未尽， 压来七十二峰影。 篙篙打碎碧玉屏， 家家汲得桃花井。 资湘 溪行欲尽竹不已，苍雪纷纷化流水。 船尾甫出碧玉湾，船头不见白云起。 舣船斩竹撑竹篙，篙声响应空谷号。 舟底水将石作骨，江边山以石为毛。 滩声渐急篙渐近，知有截溪渔簖近。 渔翁晒网鹭晒翅，一潭竹影涵鱼影。 沅湘 是落叶耶是红雨？潇潇瑟瑟打窗户。 一更两更三更雨，如听离骚二十五。 渔翁家住桃源曲，江水一年香一度。 江碧不如村酒渌，女儿每被桃花妒。 东风飘出五溪里，流到湖边舟不止， 隔烟呼人问矶沚。洞庭春涨水连天， 远岸青山欲上船，江空月落舟茫然。 三叠泉 渴虹倒吸西江水，万丈老龙飞不起。 三奋三坠下无底，喷为雨雹风霆诡。 一练三帘万玉珠，奋迅奔腾十数里。 水石昼夜万訇，双崖铁立殷空。 日月万古照不到，一峡终年烟雾里。 数尺短松千尺苔，山深六月寒苍。 不知何人暗相报，遂令闯破混沌死。 至今山灵怒游客，百步飞霖射衣履。 山非山，水非水，仙非仙，鬼非鬼， 回头洞口云扃矣，千秋万岁何时启？ 客怀柬龚定庵舍人 其一 一年春一度，一夜梦一枕。 春去梦醒时，回首了无影。 微雨原上来，洗我生窗静。 以君衣上月，照我花前饮。 门前临大道，石坂成畦畛。 左有万蹄痕，右有千辙轸。 自有宇宙来，车马无停骋。 车上客遥遥，车下尘隐隐。 其二 长安都会地，车马万阗咽。 所喧本非我，城市如山泽。 入门纷书册，出门耽水石。 苦乐虽殊途，同为物所役。 何如掩一关，虚室中宵白。 劳劳啼夜乌，夜静未遑息。 其三 东风吹草青，西风吹草黄。 惟有客子心，不随草短长。 束发慕仙真，倒影凌扶桑。 幸遇广成子，牖我先天方。 中道牵小术，歧路多亡羊。 日暮临广莫，天风振枯桑。 前途怅淼淼，后辙悲茫茫。 惊沙如海涛，欲济川无梁。 安得遵云衢，及此桑榆光。 其四 地平如板舆，天覆如穹庐。 与君百年内，托足无斯须。 试问所营营，花蕊上蜂须。 一春所酝酿，广为三冬储。 下备子孙哺，上奉君王需。 区区一饱间，竭此百年躯。 谁知甘似饴，出自苦之余。 盘山纪游 北龙到海尽，郁钟泉石秀。 巀然大黑云，横枕蓟门右。 矫首忽西上，欲与太行斗。 青苍无坼虩，谁识中藏奥。 全变边塞莽，自成苍玉宙。 阳崖百卉尊，阴谷千冰溜。 松云栋牖出，韶頀阶除奏。 我来雨后山，黛洗烟岚透。 干霄千石奋，喷雪万泉吼。 雄哉造化藏，远笑骊山陋。 重游盘山寺 青壁障我前，丹崖枕我席。 瀑雪响我左，松云滃我腋。 溪声以为楼，溪光以为宅。 山重水复中，放出一泓碧。 僧送出山泉，泉迓入山客。 同音有殊听，高下善相即。 心间水益空，谷静音如积。 去年听盘泉，泉声尚凄激。 今年听盘泉，盘泉更清寂。 剑阁 出坎入坎千，上天下天百。 陡然万古奇，森此寸眸昃。 石石欲刺天，石石怒争壁。 不见一鸟飞，但闻万马栗。 线溜泻石髓，哀玉鸣不息。 筋力尽青冥，渐与空天逼。 世界缩地入，万鬼拔山出。 落日照天南，绝峭横空墨。 凄凉战垒风，惨澹游子色。 奇从险极生，快自艰余获。 我身天外来，尽讶云中客。 河山两戒雄，喟矣二仪塞。 石门洞瀑 来从不尽山，归入无底谷。 谷中鸣百雷，谷外攒苍玉。 有呼响必应，环合城墉束。 大声劈天来，千丈壁如覆。 再坠再飞起，汇此两潭绿。 雄豪化清泚，苍翠围寒肃。 满壁蛟螭痕，泉声寒佛屋。 客踞潭中砥，僧入帘中瀑。 四面和松涛，诸天奏琴筑。 神物呦潭中，中宵光上烛。 何时起行雨，一洗苍生溽。 栈道杂诗 其一 陇山自此终，南山自此始。 秦坤蜀艮吭，大断乃大峙。 万山东一坪，沔渭分峡水。 观山必观峡，左右万峰倚。 雄关亘云际，联之一线耳。 果然关之东，雪瀑半坡起。 翠壁泻浪浪，万仞杳无底。 陈仓大散关，一扼千夫垒。 平世息龙战，窟穴犹虎兕。 登高复何畏，一呼万山唯。 前途大阖辟，造物意未已。 其二 山势日以高，山气日以横。 俯首壑前云，侧足身外径。 陟岭知势积，薄霄畏身殉。 俯视升氛劳，始知奔峭盛。 身已陟云梯，前山犹万仞。 风餐露宿中，更向前林进。 昨宵最高峰，已在舄底衬。 中天腐骨轻，下界尘怀净。 临深履薄中，涉险惟一敬。 黄山诗 其一 峡壁仙掌立，细路纹在掌。 久别莲花峰，十年如更长。 万石相玲珑，叠出群山上。 云峦时绝续，泉声日奔放。 泱漭天为岸，扶难感藜杖。 绝巅峙峭石，生成非一状。 要知颖露奇，只在蟠根广。 奇绝飞来石，何年巧安放。 谓坠上空空，谓崩绝依傍。 莫穷结构原，弥惊孤立壮。 其二 不知何处云，飞作兹山石。 嵯峨各异势，纷诡不一格。 春雷怒万笋，阊阖排戈戟。 石腹裂百窍，吞吐云烟百。 雨余云不归，来往此中宅。 有时铺作海，万青环一白。 蛟龙恣变现，怒鼓天涛赫。 谁凿混沌天，而无斧痕迹。 变幻各纵奇，不复就绳尺。 石间松尽眠，石外水皆砉。 其三 老松生空山，一物无可恃。 得天惟云液，得地惟石髓。 母石而父云，化亿万龙子。 有似石纽圣，剖腹能生启。 禀兹坚劲性，怪怪奇奇起。 势不欲上天，横行云海里。 性石不性木，肯共云生死。 但知极松变，那顾失松体。 一峰踞一龙，万峰万龙倚。 空山风雨来，精灵互神鬼。 苍叟夜叩扃，闭门君勿理。 和姚燮《曹户部楙坚席上醉后长歌赠魏源兼示汤郎中》诗 长安三日雨如丝，子舆恒念子桑饥，裹饭挈榼来冲泥。 入门金石声殷楣，太音惊破巴人雌，钧頀能回骚屈衰。 一国不和群儿嗤，独蹲北斗㪺元蠡。 问君高吟何所裨，上不清庙和瑟希，下不比闾拯殿屎。 刁骚唱和天风噫，候虫鸣鸟嗟何为？ 年来东海扬鲸鳍，万家荡析无安逵，君尤茧足面目黧。 室𤈦册燹田蒿藜，老亲弟妹同趼䟡。 时非天宝非拾遗，七歌同谷嗟何为？ 仆亦从戎东海湄，翁州普屿狎魅夔。 飓潮倒立天四垂，盲风怪雨艘帆欺。 无力捣穴兼守陴，见几幸决如凫鹥。 君来访我我已违，不逢海澨逢燕圻，有似荆卿遭渐离。 金台插天起崔嵬，欲闯阊阖虎怒啼。 宵抱万古晨无炊，梦回故园闻扊扅。 与我磨蝎同斗箕，修慧无福今生迟。 闻君慕道师希夷，内景参同如息龟。 天台四万八千梯，中有丹炉森莫窥。 君诚伏处餐元芝，回光养珠浴咸池。 一朝丹成著翅飞，淮南拔宅云间嬉。 回头大笑人世非，鸡虫得失无了时。 【附录：姚燮《曹户部楙坚席上醉后长歌赠魏源兼示汤郎中》】 读书颇了天下事，证诸阅历多龃龉。 岂无斩斩治丝手，每以委俟成积痡。 欲抒所见广宣谕，不以妄笑将谓迂。 眼中得我魏夫子，博采宏议成巨书。 挈提纲纬究沿变，持绳表墨安能逾？ 惜哉俗吏不解读，庋之高阁同蒯苴。 忆昔红夷寇东浙，吾乡六县多亡逋。 万营压江守鸡隘，大树尽与兵者芜。 城头旂帜动落日，君来立马千踌躇。 早知狼籍不可整，纷纷肉辈难为徒。 掷其腰剑向沟渎，飘缨振策还长途。 拟留三日作痛饮，片鸿已渺风难呼。 朅来走我长安都，旧交零落新欢无。 临川为我致名姓，狂喜不觉容节粗。 云关奇岫未当眦，空际已若天岚敷。 苏州郎官雅好客，招我共饭南来菰。 半生浮翮异萍水，回风忽合如邻凫。 眉棱肃有古侠气，閒心婉匿西家姝。 笑谭历落酒为使，荧荧照斝双青矑。 高怀槃薄太霄鹤，滥响挥叱王门竽。 江东伯符今未死，令我平视心神枯。 闻君手拄一尺版，将作薄宦游三吴。 吴中俗靡流下趋，废弛相继成谲觚。 困龙于泽纵卑下，亦有千命环一躯。 但堪矫例出良法，未妨小试充其储。 环天云网纵稠密，有芒谁掩明月孤？ 吾人衿抱各有得，讵屑皓首终蓬枢？ 若论聚散亦常事，道路所托明且殊。 侧身两大称知识，勖此心气相翊扶。 当令千祀泽金石，以言传后还区区。 酒酣论狂君弗吁，击地已碎红珊瑚。 出门眙𥈭天如盂，城头轧轧啼晚乌。 城门出入朱轮车，车中之人嗟可虞。 何如去觅浮邱庐，更搜宿瓮倾醍醐。 高烧银烛似椽大，剪袍拂拭青属镂。 锋不可厉当荷锄，君之长叹胡为乎？ 晚步寻爱晚亭至岳麓寺 日尽月野白，余晖在山顶。 流水如有情，徘徊上襟领。 野服欺松风，幽寻自人境。 是时月未上，万象互光景。 危云天际峰，斜霓天南影。 天高人独立，溪急野逾静。 冰鳞空水明，归翼凉烟引。 咏归谢童冠，意行无远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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