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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吕云的中篇小说《寻找刘姐》(中)

 黄石新东西 2023-11-17 发布于湖北

寻找刘姐(中篇小说) (中)

吕云  


(5)  
吃饭前,牛大妞拿出一叠钱交给他说,这是我娘治病的钱,还给你。伟承拒绝,这怎么行,我说过的,大娘治病的事由我负责,你得给我一个机会。牛大妞摇摇头,那不行,你老远来的,和我们非亲非故,凭什么呀?伟承说,你说的不对,你知道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吗?我就是来还债来了,这里对我有恩哪!牛大妞有些懵:还债!还什么债?你一个城市的大老板,我们这一个偏辟的小山村,怎么也连不上啊!伟承叹了口气说,按说呢,我和这地方是不好发生任何联系,但是四十年前,这里曾给了我一条命啊!你信吗?  
牛大妞被吸引,怎么越说越有事了?伟承就把当年自己如何去做事,如何被刘姐救护,如何想还报恩情的事说了一遍。  
是这啊!牛大妞深深叹口气:说起来,你可真是个有心人啊!这么多年还想着,不容易。  
是不容易!他又对牛大妞说起了一路走来寻找众人帮忙的经过,末了,他转向牛大妞,我打听了好多人,刘姐应该就是这一带的人,你是这里的老人,你能帮我找找她吗?  
牛大妞笑笑,既然你相信我,我也给你个相信,我帮你找找,姓刘的可多了,只是要点时间。伟承便说,既然要麻烦你,又要时间,我们吃住是不是要钱啊?我就住在你这里,这就算我们的饭钱吧。想想伟承说的也对,就她目前的条件,还真承担不起他们长时间的吃住。就说,也好,那就等事情办完再说吧。她的话让伟承心情舒畅,心想今天晚上,他可以睡一个安稳的觉了。  
半夜三点多钟,伟实起来方便,突然看见牛大妞坐在院子里,像尊木偶,静静地呆着,他一下睡意全无了,轻声叫她,大妞,还没休息啊!牛大妞回过头来。睡了,也是刚刚醒,吵到你了?不不,伟承解释,我怕是我吵醒了你。牛大妞说,不是,我习惯了,半夜醒来就睡不着,你快去睡吧。伟承应着,好,又说,有啥事明天再说,别往多了想,费神。牛大妞说,没有,我一个农村妇女,有啥想的。伟承这才放心回屋睡觉。  
见伟承关了灯,牛大妞的思绪再次链接起来。一开始,她总觉得伟承这样的人是不会和她这样的家庭有什么瓜葛的。和伟承初次见面,她与他陌生,的确不知道他是谁,岁月的风霜不仅改变了她的模样,让她与实际年纪相差许多,就是伟承这种富人,也同样经受不了时间的磨砺,变得与她遥远并陌生,要不是伟承讲了他此行的目的和经过,她根本就忘了,她与他之间,曾经有过那么短暂而深刻的接触。  
简单地说,牛大妮正是伟承不远千里要找的人。之所以伟承说寻找刘姐,很可能当年石料厂那个福建老板在介绍她的时候方言太重,让大家听错了并且没有在意,从而一错错了几十年。  
在石料厂打工的那年,牛大妞刚刚十五岁,是个五子女的家中长女,由于家庭破败贫困,她不得不放弃刚读了半年的小学而在田里帮爹娘种田,也是那一年,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她到三十多里地的一个石料厂打工。那时不像现在,出门做工有很多自己的选择,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能力做自己喜欢的事。那时有一个事做,既或是临时工,幸福指数就压倒了许多人,是谓无从择之,唯可适之。所以每每想到挣钱,能帮着爹娘养活弟妹,她就感到生命荣耀。  
她去做事的时候报大了两岁,因为十五岁是不能去做工的,何况是搬运石头之类的重活。她没有想到,一个比她更小的男孩也会出现在现场,并且老板让她帮着照看。虽然她和伟承并不相识,可自从老板把重任交给了她,她就觉得,她像自己的亲弟弟一样,一举一动,都让她在心里真切的挂念,所以当那天石料滑坡时,她想都没想,奋力朝伟承扑去。  
虽然摔了跤,感觉身上疼痛,但当时牛大妮觉得自己可以忍受,就没有在意,不料第二天早晨,当她在自己租的小屋子里起床时突然发现自己的胸部疼痛厉害,想上班是不可能了。当时她只有十五岁,刚从深山里出来,没什么见识,发生了问题,她认为是自己不小心,不能要求别人怎么样,再一个她刚上班不久,厂子没发钱,她就是疼得再厉害,也不敢去医院。  
见她没上班,与她同班的王姨来找她,见她面色苍白,虚汗四溢,饭也不想吃,立马报告了老板,老板怕惹上大事,零零碎碎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去医院治疗或回家休息。上世纪七十年代,一百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万元户,在农村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牛大妮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一百块钱,细细索索一大把,她当时就想,这钱足可以把家里的漏屋修好了。又想,老板不会一时反悔再把钱要回去吧?于是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不敢与任何人告别,就赶了一趟班车,向大山深处走去。  
女儿带钱回来,把爹娘乐了一阵,他们买材料,请匠人,几天功夫就把屋顶修好了。在欢欣的时刻,爹娘才突然觉得,大闺女的情况有些不妙,她直不起腰来,喘气粗燥,整天捂着胸口皱着眉头,一幅忧郁的模样。他们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连忙送她去了公社卫生院。照了片子,医生说,肋骨裂了两根,亦有了气胸,万一感染了,就得准备后事了。爹娘吓哭了,想送牛大妞去县医院,但家里的钱用完了,没钱哭也没用。这时,有人对他们说,孩子是在厂里伤的,现在严重了,还是要去找厂子要钱。家人觉得有道理,于是她爹背了几只玉米饼子,搭车走路,一路摸索着找到石料厂,向厂长讲述了事情的真相并要求给钱冶病。听了父亲的陈述,厂长很是同情,说你提的要求都是合理的,只是现在,他告诉牛大妞爹,前一任老板破产了,他是刚刚从那人手里接过来的,(他还真诚地让他看了新办的营业执照)所以,他不具备向他赔尝的责任。  
牛大妞的爹没见过这种阵式,不敢胡闹,只好转身回家。倒是这个新老板还有慈悲,看着大妞爹确实艰难,给了他二十块钱路费,说这是我最大的能力了  
爹的归来以及他带回的消息无疑让家人失望,于是牛大妞便准备好了在家等死。好在那个世道善良的人多,会风普正,一个叫玄姑的女人得知这信,跑来和大妞娘商量,让大妞赶紧找个人家,只要人家可以出钱治病,好了大妞就是他家的媳妇。想想这真是个救命的法子,大妮娘便应了下来。  
那段时间,牛大妮被伤疼折磨得历害,生不如死,突然听娘说有钱治伤了,她当然无法拒绝,便跟着他们来到了县医院。很快,牛大妞做了手术,恢复得不错,半个月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的前一天,玄姑带一个消瘦的年轻人和一个中年女人来到她的病房,开口就说,你们先认识一下吧。直到这时,大妮才知道,她治伤的钱来自何因来自何处。大妞本想一口回绝的,但大妞不是现代女孩,那个岁月她是不可能有自己的主见和反抗的,况且那个男孩虽然消瘦面色发黄,可在她的眼里还算是一表人才,所以,大妞没有纠结太多就应允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大妞渐渐了解了那个男人的情况。他叫响国,大她三岁,住在离她家三十多里地的一个叫十二会的村子,他父亲会做木匠活,家庭条件不错,有房有院,有三头黄牛,吃穿喝都不是问题。只是他身体不好,从小就肝上有病,精神落魄,整天腻腻歪歪的。后经人指点,要他早结婚,以喜冲煞,方可平安无事,他的家人便四处托人说媒。可是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就是再穷,又会有谁愿意跟一个病秧子过一辈子呢?所以此事一直悬而未决。  
无奈之时,响国的父亲想到了自己的表妹,也就是玄姑,求她帮忙,玄姑主业种田,也做说媒哭丧的事儿,近段时间,她带着表哥的委托,一直打听谁家有女,偶尔听到了牛大妞的事后,立刻觉得机会难得,马不停蹄地从中周旋,一撮即合,最终得了个两家满意。  
两个月后,两家人就急急忙忙为二人举办了婚礼。虽然婚礼办得还算诚实,婆家老人和响国对大妞也不错,不过很快牛大妞发现,她还是轻率地踏进了这次婚姻。这是因为响国的病情远远大于他的家人所描述的程度和她自己理解的状态。不说响国根本就无法承担养家糊口的春播秋收,就连和她要个孩子都无能为力。三年以后的一个夜里,他抱着她的脸长长地亲了一口,流着眼泪奔向了往生。  
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牛大妞的公爹伤心过度,也种下了疾病,两年以后也随影而去,家中日子就靠着她和婆婆种几亩地维持。后来,在亲戚的帮助下,她到镇里一个鞭炮厂做小工,负责捻引制作,确实让生活有了改善。谁知好景不长,一天中午鞭炮厂发生燃爆,她被火焰烧伤了大半边面庞,她人生中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美丽从此消失怠尽,这让她对生活彻底失望。为了不让自己曾经的美丽再次伤害她,她把自己所有的照片从相框里撤下锁在箱底,发誓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告别,她也曾经自杀,用一个刀片割开了自己的动脉,好在那段时间婆婆一刻也没有离开对她的关注,所以那次抢救得及时,她活了下来。婆婆搂着她的肩膀大声说,我的儿呀,人生下来就是来受苦的,你不受这样的苦就会受那样的苦,既然咱们碰上了,咱就啥也不怕,就生生和命抗着,人总会赢的,不兴想不开啊!  
婆婆的话给了牛大妞活下来的勇气,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开始韧性地对待生活。除了弄好几亩地,她还尽可能地到镇上做些零工。她当过清洁工,做过保姆,卖过菜,最后在一个亲戚的帮助下,来到乡政府食堂干临时工,这一晃又过了二十年。  
随着生活的适应,她对自己已经知足了,人生的焦虑正渐渐地趋于平静,原本想着就这样平静地度过余生,作烟云消遁,不想伟承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到来,一下子把她平静的心绪给打乱了。她不太明白,一个发了财的人,何以有情怀突然寻找故旧,还是像她这样的?说是报恩吧,她对他来说,实在谈不上有多大的恩情,当时事发突然,自己也就是本能地赴向了那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她不赴上去,也许人家会自己躲开,吉人天相,照样安然无事。说是有别的情份?也不可能,当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短到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无从得知,况且当时在她的眼里,伟承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无论怎样,她都不会有不安份的情愫,退一万步讲,就算伟承那时情窦初开看上了她,心里有一个复古的梦想,那也是因为当时的她年轻,美丽,有骄傲的资本,而现在呢,一切都变了,变得那么彻底,那么绝然,她用什么再在他的面前展露?  
想到这里,牛大妞心里一阵庆幸,庆幸当时没有直截了当地承认他们那段曾经的相遇,如果那样,此刻她在他的心里,该是一个怎样的地位?让人家可怜?还是让人家厌恶?不论是可怜还是厌恶,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如果说她的一生此时此刻还能拥有一点什么的话,那就是两个字,尊严!她不能让任何人再予以践踏!想到这里,牛大妞释怀了,一夜未眠都不明白的问题豁然开朗,那就是不论伟承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寻找她,她都要把守自己的秘密,不让他知道,她是谁?  
她感到自己轻松了许多,看看时间,该做早饭了,便抱着柴草来到厨房,点火的时候,她透过窗子,突然看到不远的山坡上,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她在抽烟,在眺望远方,那神情和姿态,让她想到她曾看过的一个电影,那上面的伟人遇事沉思,就是这个样子。看来,伟承是有心思的,他来寻找他心目中的刘姐,一定是他心中很大的一件事,这件事不做到,他寝食难安,郁郁寡欢。这又让牛大妞刚刚放下来的心思重新跳动起来。她踌躇了,迷惑了,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怎样解决好这个问题。  
带着心思,牛大妞去找村主任老栓,他虽然是个很小的村官,但这人见过世面,能处理事情,村里人大事小事,他都能帮着圆场。他一定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却不料听了牛大妞的诉求,老栓一拍大腿,说,妹子呀,合着你该发财了!牛大妞不解,老栓接着说,你看啊,人家发财了,要寻人报恩,会给你什么?钱呐!你不正缺钱吗?你老婆婆看病要花钱,小欢喜想上学没钱,还有搬迁买家什要钱,这是多好的机会呀,为什么不认?再说,咱是真的,不是假的,一好加两好的事,我做梦都做不来的!  
牛大妞承认老栓说的在理,可她就是心里不想那么做,她认为自己想了一晚上决定的事情,一定是最正确的事。  
见她沉默,老栓笑笑,我知道你要面子,我可以跟他说啊!说不定还可以整两条烟抽抽。他的话提醒了牛大妞,她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出,那样不仅自己没了面子,整个村子都可能被他的行为染黑。她站起身对老栓说,我原本是找你讨个法子的,没想你倒使劲,那我就当没来找你,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如果你给我泄了密,我就把你当年那件丑事告到乡里,让你的主任当不成。  
牛大妞说的丑事是老栓年轻时做的,为了当上村主任,他四处拉票,给人送礼,把队里的一头牛偷偷卖了。他卖牛的时候碰上牛大妞,为了保密,他承诺给她买件衣服,但牛大妞坚决不要,但她也向他保证,这事不对任何人说。几十年了,牛大妞说话算数,从没有拿这事挤兑过他。现在提起,老栓知道,她对这件事是认真的。  
既然这样,老栓就不想让牛大妞失望而归,如果那样,就枉了他十里八乡能人的名声。他对牛大妞说,我倒有个办法,既不让他知道你,又了了人家的心愿,你看看行不行?有这等好事?牛大妞当然洗耳㳟听,她觉得老栓除了年轻时犯的那个错外,其他真的是个能人,有能力,有办法。特别是经过老栓一番认真的描述后,她对他的能力更加地坚信不移。  
(6)  
这天晚上,牛大妞正做晚饭,伟承来到了厨房,说,牛姐,这些天辛苦你了,刘姐没找到,我想可能是我弄错了地方,我准备明天回去再找找朋友,重新确认一下刘姐的住址。牛大妞听到后急了,站起身对伟承说,你别急兄弟,我托人正落实着呢,你说的刘姐有人知道,说就这两天给我回信呢,再等个一两天吧。见伟承答应下来,牛大妞晚饭都顾不得吃,急冲冲来到老栓家,主任,我托你那事办得怎样了,人家着急走呐!老栓正坐在坑台上喝酒,满面红光,神态得意:哦,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给忘了。牛大妞知道,这是老栓开始挑理了。也是的,让人家办事,劳神费力,咋能光凭一张嘴呢?她赶紧从衣里掏出两百块钱递给老栓,老栓假意收起笑容,咋?打我脸呢!牛大妞知道行情,接着说,主任,我知道你办事得花人情,不是给你的。待事情办好后,我再专门感谢你!老栓这才接过钱,笑笑:你这人,下次不能这么干了!看见老栓把钱塞进衣兜,牛大妞的心也放回了肚里。临走,牛大妞再次叮嘱,主任,事儿得做得像些,越旧越好。表哥笑笑,放心,我做古建筑的,这事能差吗?  
过了两天,伟承尚未起床,就听见牛大妞喊他,大兄弟,你那事有着落了,今天咱一起去看看吧!听到喜讯,伟承浑身激奋,飞快地从床上跳起来,稍作洗漱,拿着一个馒头就跟着牛大妞出门了。  
老栓在村头等他们,手里拎着一只柳筐,里面装的香纸腊烛清晰可见。伟承不解地问,你这是……老栓说,走吧,到地儿你就知道了。  
三个人走了约半个小时,来到了一处山坡,远远看去,山坡的一角,有一个凸起的鼓包,上面长着一些青草,一块陈旧的墓碑插在那里,显得孤独和凄凉。伟承看出,那是一座老坟。顿时,他心里突兀起来,难道刘姐……他不敢往下想,他真盼望是村主任或者牛大妞顺路来看他们的亲人。  
走近坟头,老栓回头招呼伟承,老板,你看看是这个人吗?顺着村长的指引,伟承看清了墓碑上面的字迹,写着,刘秋云之墓。再看看上面凹槽玻璃后面一张陈旧但仍清晰的照片,伟承的心情一下子便落入了万丈深渊,是她!是那个曾经美丽纯朴的姑娘。他从那张陈旧的照片上可以猜出,她是很年轻的时候就趟在了这里。这让他长时间的憋屈和难受,一是怜惜她生命的短暂,一个漂亮的姑娘,如果不是生在农村,生在那个年代,那她有多少可以选择幸福和欢乐的机会,她怎么会年纪轻轻地就趟在这深山里与寂寞相伴?二是他痛恨自己当年的怯懦和幼稚,古话说,谢好不过夜,报恩须当年,那个时候,他就应该听母亲的话,去找到刘姐完成谢意,如果那一次就了了这一心愿,他现在就不会这么痛惜无助了。  
看出他的失望,老栓递给他一支烟,劝他,你是见过世面有人,知道人死了是不能活回来的,何况也过去了几十年,现在你来看她,说明了你的人品,我想她地下有知也是满意的,所以你不要过份牵绊自己。说着,他和牛大妞开始在坟前摆放供品和香纸。伟承蹲下身子接过一张黄纸,像自问,也是向两人问,知道她是怎么没的吗?村长看看牛大妞,大妞你说吧。牛大妞想到了自己的那次得病,就说,病没的。伟承问,什么病?没找医生看吗?牛大妞想说,那时穷哪有钱看嘛!但出口还是说,看了,但没治好。伟承沉寂了一会儿,那刘姐,她还有什么家人吗?他们现在住在哪里?牛大妞已摆好了供品香纸,让老栓点着火,然后才回答他,刘姐呀,是个命苦的人,这些年,本来就少的婆家人一个个没了,娘家人也早已离开了这里,去向不明,就这么把她扔在山里,让风雨陪她,人是这命,还能怎样呢!她叹了口气,幸好,有你这么个善心的朋友,这么多年了还想着来看她,她在九泉之下,一定心满意足了。  
伟承蹲下身子往火头上添纸,浓烟和火苗围绕着他,呛得他咳嗽,流眼泪,但他并没有躲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对刘姐的虔诚。  
见他这样,牛大妞不忍,伸手去拉他,拉了几次也拉不动,她的心里突然就升起了一股暖流,有想流泪的感觉。有那么一个时刻,她想打破这个谎言,把事情真相摆在他面前,她觉得既或是善良的欺骗,也不应该落在如此厚道的人身上,但转念一想,她又忍住了冲动,她不想让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事情发生逆转,那样,她会对自己的人品嗤之以鼻。  
很快,他们带来的黄纸烧完了,该说的话也说完了,牛大妞起身准备离去,这时,伟承突然开口,对老栓说,主任,我能不能有个不实之请?村长一愣,你想干什么?伟承望了一眼空旷的山野,缓缓说道,我能不能买下这块地方?对方不懂,你买?买块坟地?伟承点点头,村长说,买它干啥?伟承说,我想给刘姐好好修座坟,我不忍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躺在这个地方。老栓便有些感慨:哎呀!都说为富不仁,你偏偏不,还真是有义气,这都多少年了,你来看看她,已经很不错了,花那钱怕也不值得。伟承觉得有希望,接着说,就是份心意。那你看,这手续该咋办?  
见伟承认真了,老栓就觉得这事有些大,因为在他的权限内,同意他修座坟本没有什么问题,问题是这块地方乡政府在几年前就有规划,准备在这里建一座小学,让四邻八乡的孩子能集中读书,只是这几年来,因为人事变动,还有资金等问题,这件事情一直没有落实下来。现在伟承要动真格,老栓便不能随便表态,便说,你真要修坟,我就要去乡政府请示一下,这事得让乡政府知道,  
伟承见多识广,知道现在办事的程序,就掏出一叠钱递给他说,那就麻烦你跑一趟,事情该咋办咋办?人情不能落下。老栓开始推让,牛大妞也在一旁劝阻,但经不住伟承的绝决,老栓最终把钱装进衣袋,说,难得你这份真心,我明天就去乡里。  
(7)  
第二天下午,老栓就从乡里赶了回来,不过他并没有给伟承带来喜讯,因为乡里不用开会就坚定地告诉他,这块地是不能建坟的,因为规划还是那样,政府要建学校,事情没有商量。这让伟承十分失望。但他并没有怨愤,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个人再有办法也斗不过团队,何况是远在他乡?不过伟承也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多年的历练和实力让他不断地学会解决问题的方法,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说,村长,这里不行的话,那我们是否可以换个办法,你再给找块地,我把刘姐的坟移一下,我既然来了,我就一定要办成这件事!  
移坟在农村来说不是困难的,再找一块地一个村主任可以做主。可面对伟实的要求,老栓却愣住了,不知该怎样回答他。在他看来,移坟简单,但坟里没有东西复杂,想想看,移坟时伟承是一定要亲自参与的,如果他发现了坟是空的,是假的,那么他该怎样看待他们这群人,该怎样对待以后的他们?所以事情不能这样办。但面对现实,他又不得不马上想个办法把事情敷衍过去,情急之下,他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对伟承说,移倒是可以,就是手续太复杂,再说我们这有句俗语我想你也听说过,就是“富不移坟,穷不改门”你是做大生意的,万一影响你日后发展,我担当不起这罪过。  
他的话虽然小儿科,可是对伟承却起了一点作用。因为小时很穷,伟承一直以来都缺乏安全感,加上创业中失败过几次,让他逐渐对国学的一些东西开始笃信,他读过易经、鬼谷子、孟子、道德经、礼记等等,读得多了时间长了或多或少在他心里就有了地位,所以一句话是不是真理,不在于它的道理如何,真正在于符合人的心思。因此听了老栓的话,他有了一点犹豫,转着圈踱步。他就是这样,几十年来,只要事情碰到瓶颈,他就抽烟踱步,而每到这时,总会有好的想法涌现出来。刚刚转了两圈,他就想起了一个大师,叫弘一法师,他说过,对待不能解决的问题,你跳出这个问题本身再看,办法就会涌现出来。果然,圣贤的话启发了他,让他的格局出现了一个跳跃。他想到,既然这不行,那也不行,那么我建这个学校行不行?我出钱,然后以刘姐的名字来命名,不仅让她的灵魂得到延展,让一群又一群的孩子们在这里陪伴她,不让她寂寞,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当然,这笔钱不是小数,远超修坟的花费,但是现在,他已经站在了这样一个高度,并且联想到了那个叫邵逸夫的人,他穷尽一生的财富给国家无偿建设了几百所学校,让无数孩子享受知识的阳光雨露,为国家培养了无数人才,他又从他那里得到了鼓舞,因此钱的事情就被弱化了。  
他递给老栓一支烟说,主任,你能不能为我找个机会见一下乡长,我有重要事情跟他谈。老栓不解,找乡长?没有必要吧,一个坟的事儿,乡长哪能管?伟承笑笑:不是坟的事儿,现在是关于学校的事儿了?老栓更不解,咋的?你想让乡长另地建学校?伟承笑笑,不,就在原地建,不仅要建,还要建好。老栓还是不明白:那我用啥理由让乡长见你?说你想请他吃饭?伟承笑笑,不用吃饭,你就说我为学校的事儿找他,他一定会见我的。看老栓还是疑惑,牛大妞明白了,说,难道你想出钱建这所学校,把它当成纪念?伟承对她双手做辑:对的对的!你太了解我的心思了。牛大妞慌忙说道,这不行,真的不行,她刘玉英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让你这么破费,这对她来说真是折寿的事?!伟承摇摇头,神色凝重起来:她还有寿吗?我只是想让更多的人陪伴她,让她在人们的心中存在更远久一些,不被人们遗妄罢了。  
他的话音未落,牛大妞一下没有忍住,突然失声大哭起来,那声音像无棘的山风,剌破长空,传向很远,如落伍的雁叫,撕裂人心,余音不绝。老栓急忙阻拦牛大妞,拍她一巴掌,你咋的犯混,干你事吗?牛大妞马上止住了哭声,抚平情绪。因为在此前,她曾与老栓有过约定,就是死人,都不能露馅。  

吕云,湖北省作协会员,在《长江文艺》《长江丛刊》《电影文学》《中国冶金文学》《五彩石》《武钢文艺》等发表小说多篇,出版中篇小说集一部。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法律顾问:刘太平  向其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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