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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亲情(32)】最“懂”父亲的“满爷”

 罗满元 2023-11-20 发布于湖南

我的“满爷”是父亲的小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妈。

在我们老家,父辈的兄弟姐妹中,最小的那个,都被侄辈唤作“满爷”,不分男女。

在我的记忆中,“满爷”年轻时,长得漂漂亮亮,又白白嫩嫩,是远近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之一。我四姑妈嫁到离老家二十里的水汲江,于是她就给妹妹做媒人,把小姑妈也介绍给了同村的一个小伙子,于是两姐妹有了个伴——顺便透露一下,我们家虽不是媒人世家,但不知怎的,我们家很多人却喜欢当“红娘”“红爷”,而且特别喜欢给自己的亲人牵线搭桥。我父亲就给自己的儿子、女儿、外甥、外孙撮合了好几对,我大姐是我小姐姐的媒人,我二姐姐是我三姐姐的媒人,我三姐姐是小妹妹的媒人。这好像是些笑谈,但又都是美谈。

小姑妈嫁的那个小伙子叫张德浩,我们都叫他“德浩姑爷”。当然,德浩姑爷长得也英俊潇洒,还牛高马大,而且人很豪气很霸气又很厚道,一看就是村里的人尖,怪不得他后来当了多年的“生产队长”。

小姑妈小姑爷俩很般配,我们娘家人很喜欢。特别是我父亲我叔叔,因为我奶奶生下小姑妈不久就去世了,我爷爷在小姑妈还没出阁也去世了,看到苦命又懂事的小妹妹现在有了个好归宿,更是放心了。

打小起,父亲对小姑妈就特别呵护,小姑妈对父亲也特别依赖,有什么心事了,总爱跟大哥哥说,并要大哥哥给她拿主意。小姑妈出嫁后,娘家没双亲,心里总感觉少了种依靠。长兄如父,父亲于是对小姑妈有了更多牵挂和叮咛,生怕她在婆家受委屈。因为小姑妈知道两个哥哥很疼她,她也不想让两个哥哥为她过多担忧。而且,小姑妈知道我父亲平常爱听“好话”,所以每次带着姑父和外甥回娘家,她都向两个哥哥“报喜不报忧”,于是我父亲我叔叔不仅放心了,而且还有些欣喜了,都夸“德浩不错”。

一晃十来年过去,小姑妈已是几个孩子的妈妈。有一次,村里人突然看见小姑妈出现在了村口。这一次,她没了往日的打扮,而是皮青脸肿,右手还打了夹板,挂着绷带。一进屋,她就跪在两个哥哥跟前哭诉。原来,小姑妈与小姑父吵架了,平常也吵过,只是小姑妈一直没有告诉两个哥哥,但这一次吵大了,小姑父那个火爆脾气没控制住,就给小姑妈揍了,而且一怒之下还直接把小姑妈的右手压在板凳上踩了,折了!

父亲和叔叔听过之后,一边安抚小妹妹,一边做准备要去水汲江找小姑父“讨说法”。

水汲江那边,小姑妈一离开,小姑父就冷静了下来。虽然自己牛高马大,但这不是“比武”呀,人家娘家人是来“出气”的,自己又这么理亏,挨一通暴揍也不为过,怕就怕两个小舅哥也都是一米八的大块头,要是下手太狠的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吃得消。这一想,他自己就先倒吸了口凉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趁着空档,小姑父一边想着对策怎样赔罪,一边东找西凑把饭菜做好,把酒席摆上,在家恭候两个小舅哥前来处置。

其实,小姑妈虽然看着两个哥哥气势汹汹地往水汲江赶,但她知道两个哥哥不会去“以牙还牙”痛打小妹夫,她自己的本意也是请两个哥哥去“教育教育”自己的老公。她特别相信我父亲那张嘴,一定会把小妹夫数落得无地自容痛改前非,一定会让老公觉得比挨骂挨打还难受还难过。

果然,一到水汲江,小姑父就一头跪在两个小舅哥面前,自扇着耳光说“该死该死”,痛哭流涕,泪流满面。看到这情景,在一旁看着的小姑妈,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谁什么时候见过你张德浩还有这副熊样!活该!”

果然,饭桌上,我父亲就一直连问带训地对小姑父说,德浩呀,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呀,你这几个小孩子,你给他们洗过几次尿布?你家的柴米油盐在哪里,你清楚吗?你家养了多少只鸡多少只鸭,你知道吗?你自己的衣服是谁洗的?你喝的酒是谁酿的?你你你……小姑父答不上来又招架不住,只得一个劲地赔不是赔笑脸套近乎,一个劲地向两个小舅哥敬菜敬酒表决心。差不多的时候,小姑妈在一旁就帮着老公打下手,续酒续菜续饭,还不时横老公一眼,烧两把阴火。我父亲见机加重语气,说你看我妹妹,这个样子了还帮着你做这做那,这样的好老婆哪里找得到呀!你还不好好珍惜!小姑父被父亲说得脸都没法挂了,只好在那装醉劝酒厚着脸皮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从此以后,小姑父再也没有动过小姑妈半根手指头,还自觉自愿地帮着小姑妈做一些家务了。

从此以后,小姑妈更懂了我父亲我叔叔,再也不向两个哥哥隐瞒什么,报喜也报忧,还时不时实实在在地夸老公一番,也让两个哥哥心里更踏实了。

从此以后,小姑父小姑妈对我父亲更加钦佩也更加敬重。每年大年初二,小姑父一家到我家来拜年,二十里山路,他们大多是第一拨赶到的客人。这样“拜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小姑父后来得了重病走不动了为止。

我父亲晚年中风二十年。先几年是左半身半瘫,后几年是左半身恢复,右半身半瘫,但还能拄着拐杖到处走,而且特别喜欢找老朋友聊天;最后几年只能坐在轮椅上,话也不能说了,但仍然耳聪目明,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听人聊天。在父亲中风的二十年间,每逢节假日,或者我父母的生日,或者寻常的日子,都有不少亲朋好友来看望父亲,小姑父小姑妈自然非常牵挂,小姑妈还时常前来探望。一到家里,小姑妈就会坐到父亲身旁,一边帮父亲整理衣襟,一边对父亲嘘寒问暖,那种兄妹情深的情景,给人以无限温馨温暖的感觉。

有一次,是我母亲生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村里也有很多乡亲来我家串门。母亲在厨房做菜做饭,大家围着父亲聊天,小姑妈陪坐在父亲身旁,跟父亲一起听大家聊,仿佛那天不生我母亲生日,寿星俨然是我父亲他老人家。当大家说到我父亲口才好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夸,也你一言我一语地找父亲的语言特点。有说“当年全公社有两张半嘴”,我父亲“算一张”的;也有说我父亲说话喜欢引用俗语、谚语、俚语,喜欢编顺口溜,有些段子还成为流行语,经常被人学被别人引用;还有读了些书的,就总结说我父亲说话通俗易懂、风趣幽默、言简意赅……我父亲听了这些夸奖,都很高兴,但看上去只是平常的那种高兴,远未达到让他拍案叫绝的那种兴奋。这时,小姑妈开口了。她说,我大哥哥说话,就一个字,脆!我父亲一听,立马眼睛一亮,“啊啊啊”地想大声笑起来,却笑不出,胀得满脸通红,差点背过气去,但他仍忘了向我小姑妈竖起大拇指。小姑妈这一个“脆”评,顿时赢得满堂喝彩,都说对对对对,对对对,就是“脆”!

小姑妈的这一个“脆”字,可把我父亲说话的特点说深了说透了说活了。在我老家,这个“脆”字,含义特别丰富,又特别传神。说我父亲说话很“脆”,就是形容我父亲说话很俏皮,既形象生动,又诙谐幽默,别有味道,你听不厌,还特别接地气,特别让人接受。这样的说话风格,这样的话语系统,谁不喜欢?一个字:脆!

一晃六十多年过去,如今,小姑妈也已是八十高龄,我父亲已去世多年,小姑父也已去世多年,但小姑妈的身体依然很硬朗。孩子们都搬到新居去了,可她依然独自坚守在水汲江田垄中央那座老屋里。老屋四周,昔日的稻田现在全变成了菜地,成了永州城的一个新鲜蔬菜供应基地。

老当益壮,小姑妈勤劳一生,现在还歇不下手脚。她每天还要下地劳作,种菜浇菜整理菜地,割菜择菜扎菜码菜,与菜商谈生意,俨然还是当年的小姑娘。要是哪天你来到水汲江,远远看去,在那片生机盎然的菜地里,有一个忙碌的女生,戴着遮阳帽,系着红纱巾,正在与前来运菜的司机聊天,那个女生说不定就是我的小姑妈!

我无法用语言来描绘小姑妈的美,我只想学着她当年形容我父亲说话那样,也送给小姑妈一个字: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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