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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的那些小镇

 一路修行 2023-11-21 发布于湖南

   

    生命里,走过的每一段路,看过的每一处风景,读过的那些人心,都算数。但路有崎岖平坦,风景有迤逦平淡,人心有薄凉温暖。而我,只记取那些美好的片断,去安抚生命的苦难。
    有山峦湖泊,有大漠荒丘,有草泽平川,有繁城废墟。在天地之间,在山海之畔,在闹市一隅,总有那么一些小镇,把热闹隔绝在红尘之外,独自桃源,兀自安静,自顾自地沉寂。从容里有着隔世的清脱。这样的小镇,都活在一种古老里。与岁月有关,与历史相近。
  

    骨子里对废墟有一种痴迷式的沉沦。但身体单薄,心又敏弱,往往经不起朔风的嘲戏。既急于趋近,又下意识闪躲。每一次对话废墟,总是心力交瘁,久久回不神来,偶尔只能借助“巫”的力量,让元神归位。是很容易把自己走丢的人,灵魂被摄取了去,便魂不守舍。故而,那些既有一些历史背景,又有现代生活气息的小镇,最能安抚我脆弱的灵魂。

    江南的小镇,表相上大同小异,但深究起来,都有其灵魂差异。这也是我总是寻找各种江南小镇的原因,只为触摸它们真实的内核与温度。

    那年乌镇,夏天的署热还未全退,白天炙热,但夜晚薄凉。在乌镇,我以为,它的灵魂必须是木心。那个把生命洞穿,把世事洞穿,把爱情洞穿的帅气男人,把生命里所有磨难都当成一种馈赠,并让它开出绚丽的花。当生命低到尘埃,遭遇雷雨变成泥潭,他便仰望星空并写出赞美的诗篇。音乐,诗歌,文学,绘画,他没有活给世人看,他活成了自己的唯一。他默默,却让欣赏他的人永远欣赏,崇拜他的人永远崇拜。陈丹青说起他,敬意溢于言表。我仰望,木心美术馆墙壁上那一行行,一句句朴实却惊心动魄的文字。那都是生命拧出的水,滴在精神的蕊。我嗅着这些文字的芬芳,去追寻他背后的疼痛与挣扎。然后在凉意盎然的夜晚,就一壶老茶,细细地品咂。乌镇有木心在,再大的喧闹也将归于平静,再多的繁华也深藏澹泊。他以为,生命及其以外的一切都是累赘,包括名字,都无有意义。我想,他也是不屑于大师这样的称谓的,他把自己隐在世界的某一处,鲜为人知,偶尔瞥见,便会发出一声惊呼。那年读他的文字:借我一个暮年/借我碎片/借我瞻前与顾后/借我执拗如少年/借我后天长成的先天/借我变如不曾改变/借我素淡的世故和明白的愚/借我可预知的脸/借我悲怆的磊落/借我温软的鲁莽和玩笑的庄严/借我最初与最终的不敢/借我不言而喻的不见/借我一场秋啊/可你说这已是冬天/你再不来/我要下雪了/万头攒动火树银花之处不必找我/如欲相见/我在各种悲喜交集处/能做的只是长途跋涉的归真返璞。一下被击中,原来,诗还可以这样去写。从此方知世间有木心。故乌镇访木心,是为窥其一二。乌镇有木心,何其幸也。

    再到周庄,恍若隔世。谁能想到,这个静谧中的小镇,曾汇聚了天下的财富。小小的乌蓬船,轻轻地摇啊摇,华夏国土微微震颤。像北美的蝴蝶轻轻扇动翅膀,世界为之呼应。这只小船停泊的门口,便是沈厅。历史的暮色蔼蔼中,沈厅的大门总有行色匆匆进进出出的人。他们凝重的表情,坚毅的眼神,神秘的行踪,给这个纯粹的小镇以高深莫测。在周庄的小巷行走,那些隐在巷子里的屋宇,透着简单的人间烟火气。我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江南小镇,一条单纯的石头小巷,一条单纯的流淌的小河,一座座单纯的石桥。直到一脚踏进沈厅,才知道隐秘中的伟大,深藏中的恢宏。这恢宏不在园子,园子本身并无磅礴恢宏之气,像所有的江南园林一样,奇巧紧凑,别致清幽,绝对算不上豪宅。在建筑本身,沈万三是懂得藏而不露的。但有那么一次,哪怕一次,他低估了中华几千年的官场规则。在帮朱元璋修筑了三分之一的南京城后,又请求出资犒劳军队。朱元璋发怒:“匹夫敢犒劳天子的军队,绝对的乱民,该杀。”只此一次,足够把周庄变得彻底静寂。我曾在南京的瓮城城墙底下,企图定位沈万三的聚宝盆,但它既然沉寂了几百年,便自有它沉寂的道理。我想,周庄如果没有了沈万三,它还是周庄吗?或许,它只是江南一个普通的村落,怎么也牵扯不了世人的目光,汇聚不了世人的脚步。

    在南浔的石板路,我体验过最真实的烟火气息。在秋雨薄雾的早晨,阿婆担了新鲜的蔬果,摆在长长的巷子里,临巷的窗口飘来早点的甜香。我几乎沉溺于这种温暖与温柔中。即使被隔壁小茶楼的老板唤去吃茶,也没有回过神来。小木楼透着岁月的殇,却又强装繁华。我倚在二楼的窗,看小河静静。隔河行走着古装的女子,让人恍惚。那一年的南浔,尚不曾热闹,甚至透着淡淡的凄惶。有些院落空旷衰败,坍驰崩塌的门楣,荒草丛生的院子,与秋雨中的萧瑟应着景。我不敢过于趋近,岁月不容偷窥,总是深藏了秘密。但南浔自有它过人之处。你听说“四象八牛七十二金狗”的典故吗?一个小镇,有一个富庶人家,就足以让人驻目,而南浔,挥手轻轻一拢,便将行商坐贾荟集一起。这里的富商资本雄厚,所产的“辑里湖丝”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走出国门名扬海内外。因为生产经营蚕丝业,小小的南浔成为中国近代史上罕见的一个巨富之镇。“四象”指“刘家”、“张家”、“庞家”、“顾家”四大家族;“八牛”指邢庚星、周昌大、邱仙槎、陈煦元、金桐、张佩绅、梅鸿吉、邵易森;“七十二金狗”则是泛指乡镇其他富商。他们的财产究竟各有多少,民间说法不一,一般认为“象”指拥有财产百万两以上的富豪,五十至百万两者称为“牛”,三十万至五十万两者称为“狗”。在被称为“象”的刘、张、庞、顾四家中,刘家财产达2000万两,张家1200万两。照此估算,他们的财产总额当在6000万至8000万两。这是令人吃惊的数字,因为19世纪90年代初,清政府每年的财政收入只有7000万两左右。这就不得不让人咂舌了。但今日的南浔,财富如过眼云烟,像其他江南小镇一样,静静地柴米油盐一日三餐。撇开它浓墨的历史,只逛逛小莲庄,只走走石板巷,只道是一个寻常。
    当然,同里,西塘,甪直,以及其它江南小镇,无论名头大小,都自有它的风韵风情风骨所在。只在你细细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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