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城楼 李商隐〔唐代〕 九日齐山登高(杜牧) 江涵秋影雁初飞,与客携壶上翠微。 尘世难逢开口笑,菊花须插满头归。 但将酩酊酬佳节,不用登临叹落晖。 古往今来只如此,牛山何必泪沾衣。 木犹: 这首首联与李商隐安定城楼相类,颔联许浑以景接,李商隐以事接。可作比较。许浑以景接,是对万里愁的具象,这是正统法门。 李商隐以事接,是对登高时郁结的挥发,更激烈,很明显可以看出二人性格不同,许浑历事已久故见绵柔,李商隐方其年少故更见性情。都以登楼言事,许浑杜甫李商隐,都可类比,杜甫登高诗,便明显更沉郁些。三者无下之分,性格使然,故手法情绪俱不相同,唯一共同点是:自来登临,大体无好意。 登高所及,怀远方念故人,大体上总是在抒发心中郁勃之意。如小杜九日登山诗,已是大见洒脱了,但终究还有强作如此之嫌。洒脱即是强作,便不过是四十五度向天,不让旁人见泪而已。 李商隐永忆欲回一联,情感跌宕最佳,小杜尘世菊花一联,则大见无可奈何,所以这洒脱大体是强为,这样的句子,情绪细微处,须当细会才是。也只有这样,自己表达时,才能有路可走。 京口闲居寄京洛友人 及第后春情 南海府罢归京口经大庾岭赠张明府 唐·许浑 押麻韵 楼船旌旆极天涯,一剑从军两鬓华。 回日眼明河畔草,去时肠断岭头花。 陶诗尽写行过县,张赋初成卧到家。 官满知君有归处,姑苏台上旧烟霞。 作于开成三年(838)。许是年春归京口,秋仕当涂。 南海府罢/归京口/经大庾岭/赠张明府 我结束了南海幕府的幕僚生涯,归我的京口(润州)老家,经过大庾岭时,碰到了自己的好友,在此作县令(明府,对县令的尊称),就写了首七律送他。 陶诗尽写行过县,张赋初成卧到家。我如陶渊明当年写归田园居时一样,从南海归来,一路走一路写,现在来到了你的这个县了,而你老兄呢,把张衡的归田赋刚刚写完,晚上作个梦就可以回家了。意思是,我没官职,你是现任官员,思乡和我完全不同啊,我是在归乡途中,你在县令的任上。 姑苏台,应该是老张的故乡,许浑指的是对方归去也早已安排好了的,不像我,连个入仕都没着落,当然,他今年秋时,被朝廷安排去当涂作县尉了。 楼船旌旆极天涯,一剑从军两鬓华。我随着楼船将军(杨仆)此处代指自己幕府的主人,南海节度使,来到了南海,一剑从军,年龄大了。 回日眼明河畔草,去时肠断岭头花。当年去南海时,心情很悲凉,第一次来到这么荒凉的地方,现在回老家了,路过这里感觉草色都是鲜明的了。首二联,交叉相扣,三扣的二,四扣的一。 凌歊台送韦秀才 唐·许浑 押侵韵 云起高台日未沈,数村残照半岩阴。 野蚕成茧桑柘尽,溪鸟引雏蒲稗深。 帆势依依投极浦,钟声杳杳隔前林。 故山迢遰故人去,一夜月明千里心。 (还是在当涂县尉任上作) 凌歊台 十字格,指五言诗里,常常一句意思不完整,两句一起才明白说的是啥,才能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就是十字格。 当年宋高祖建的行宫,是为了避暑的,因为南京是个火炉子,太热,所有在这里修了一处高台,避暑,首联介绍了,此地的繁华,宋祖凌高乐未回,三千歌舞宿层台。带来很多美女,不回去了,为何,颔联告诉了你,作者亲临后登高远眺的感受。 湘潭云尽暮山出,巴蜀雪消春水来。颔联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明显是告诉你,此台非常的高,因高,故可观远,远到哪里?可以看到湘潭那里的暮山,可以看到巴蜀的雪山。看的远,处处是美景,又凉快,所以就不回去了。看到了云,慢慢的散了,云散了后,山可以看清,需要时间吧,暗示,作者在高台之上盯了很久,这是许浑最擅长的写法。 巴蜀雪消春水来。巴蜀那边,似乎可以看到,雪在春时开始化了,化作了春水,从巫峡一路流到了安徽,流到了眼前,时间和空间。从技术角度看,前句:湘潭云尽暮山出,是把自己的视野推向无限的远方;后句:巴蜀雪消春水来。是把视野从极远处慢慢拉回近处。 视野拉回来了,自然逗出了颈联: 行殿有基荒荠合,寝园无主野棠开。正面开始写高台处的现在景,很自然。这就是一起,一收,或者说是,一开,一合。几乎是一气下来的。 百年便作万年计,岩畔古碑空绿苔。本就是个百年的基业,却当作万年去经营,刘宋一个六十多年时间,乱的一塌糊涂。所以,还没多久呢,碑文都看不见了,长满了绿苔。 木犹: 补充一点,颔联的尽消二字,有双关意在。所消所尽者何?不仅是云与雪,更是首联的豪华。有英雄一去豪华尽之意。山出水来,是不变之事,云尽雪消,正是变化之端。许浑七律,多在颔联著力,言在此而意在彼,反正这样的登高怀古,变与不变是永恒的主题,也是惯常的手法。 荒荠野棠,这又是反手写景,但绝不会是纯粹写景,因为行殿与寝园,本也是繁华之物象,这便是物象选择的妙处。原是豪华之地,用荒荠野棠作处理,是不是很强烈?这一联,从脉络上来说,又是颔联中消与尽二字的必然结局。繁华消尽,自然只剩荒与野了。这种写法,总不针对某一特定之物,而是整个环境。 百年一句,则是批评,怀古诗,主旨或在美与刺,或在概叹。百年,只是人之一生。万年,才是家国天下。若当政者只以自己这短短百年而计家国天下,便是短视了。这是前三联各种手法叠加,推出的主题所在。 便因着这种短视,所以结句落了一个空字。要注意的是,许浑的表达手法,与下字。除开第七句轻轻点出,余下七句,都在景语中落笔。高,宿,消,尽,荒,野,便,空,这八个字,已是一整套的脉络所在,互为因果。读许浑诗,便当在这等虚字中著力。逆而推之,自己写作时也当如此了。 因“高”而乐,故“宿”之。但终究逃不过“消尽”,唯余“荒野”而已。何以如此?“便作”之故?一场繁华,到头剩“空”。这是完整逻辑,好吧,证据链,所以说七言律诗出意,都在这般虚字上,所有物象的选择,更不是随手的,而是在客观的基础上,若有所指。当然也不是非得刻意去做,而是隐而现之便可。我,其实只是提供读诗的思路。大家自己读时,便也当如此。 姑孰官舍 唐·许浑 押鱼韵 草生官舍似闲居,雪照南窗满素书。 贫后始知为吏拙,病来还喜识人疏。 青云岂有窥梁燕,浊水应无避钓鱼。 不待秋风便归去,紫阳山下是吾庐。 将度固城湖阻风夜泊水阳戍 (唐·许浑)押歌韵 行尽青溪日已蹉,云容山影水嵯峨。 楼前归客怨清梦,楼上美人凝夜歌。 独树高高风势急,平湖渺渺月明多。 终期一艇载樵去,来往使帆凌白波。 此为当涂县尉任上作。固城湖,水阳(江)戍,均在宣城附近。当涂县属宣城管辖,据资料,由宣城过水阳戍,渡固城湖后,可达当涂。 两首可以参读,都是许浑初入仕途后所作,由,将度固城湖阻风夜泊水阳戍,而起归思。清溪,就是指水阳江,行尽,指来到固城湖边,因风阻,且在戍楼附近夜泊。 读许浑诗 南宋·陆游 押萧韵 裴相功名冠四朝,许浑身世落渔樵。 若论风月江山主,丁卯桥应胜午桥。 这首是陆游对许浑印象,并且与裴相公(裴度)作比,一个是名冠四朝(宪宗、穆宗、敬宗、文宗),一个落于渔樵。但如果从风月江山主的角度来说,许浑比裴度要更胜一筹。丁卯桥,许浑老家,午桥,裴度在洛阳郊句名简称(午桥庄)。 所以,尾联:终期一艇载樵去,来往使帆凌白波。乃是指许浑当时的归乡之思。云容山影两嵯峨。应该是指,天上的云容,与山在水中倒影,两相嵯峨;云容山影水嵯峨。指云容与山形一起倒映在水中之影,显得非常深邃之状。 行尽青溪日已蹉,云容山影水嵯峨。从宣城沿清溪走到水阳戍时,突然遇风,故只好夜泊,待风止再渡湖。首联前后两句倒装,这样,与颔联的叙述衔接更妙,嵯峨,本为形容山势高峻,但倒影自然就是深邃了。 首联时序倒装。日,将下山了啊,日一直在头顶,现在斜了,与颔联的夜,形成时间的推移。呼应前面的,行尽二字。 木犹: 这首中,两问题,一个是刚才说的水嵯峨与两嵯峨的细微处。一个是颈联中风急与平湖。即言风急,如何能见平湖? 题中阻风,舟不得行。自然不会有平湖。事实上,中二的排布是这样的。独树,楼前,平湖,楼上。这里有一个从时间而来的因果。独树一句,便是题中阻风。因阻风,故言怨清梦。风住而见平湖,故楼上美人方可望远而凝歌。楼前楼上一句,正有西北有高楼中况味。 楼前归客闻歌,却未免想到家中妻子,或许此刻也如楼上美人一般,夜凝清歌。如此又见风住而湖平,一片归思,自难再遏。思归之意即起,便一发而不可收拾,故更有一艇载樵,使帆凌波之望。七言律中情绪,相对复杂,而实际这所谓复杂,也不过是因着一个念到,又生另一念头而已。人之情感,必有来处,或因事,或因景,或因人。诗中更须如此,这是诗之逻辑。 秋日早朝 青螺:宵衣应待绝更筹,环佩锵锵月下楼。一大早的就起来了,穿着宵衣就早早的等着了,生怕误了早朝,月亮刚刚西下,就腰缠环佩下楼上朝去了。宵衣,指晚上穿的衣服,意思是,连宵待座徘徊久。 木犹:这个虚带铁冠无一事,其实便类似左思所说的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从根上说,这是古代读书人的一类理想。所以这一联,总不突兀。读前人诗时,须按作者的观念去休味,而不是自己的。 这首中,正是因为中二的这一片祥和,才让许浑又有退居的念头。 沧浪峡 木犹: 起首一句,用的是“缨”带,这也不是随手下的,即言缨,自然是犹在仕途之中。这个缨,是所谓伏脉。否则衣带流尘便可,何须用缨。流尘,而不是风尘,这是在说游宦。考许浑生平便可知,这货过一段便换一地方,从当涂开始,便没在一个地方待久过。 如果说缨带流尘,是对末句来路一词的伏脉,发半霜则是对暮年一词的前置。更来路长三字的来处。何谓来路长?发已尽霜,人在游宦便是,独寻,言之以独,正是知音世所希的表达。尼采说高级的哲人独处着,不是因为他们享受孤独,而是环顾四周,找不到同类。这句的独与残二字,正是当时境况,却是以写事说出。这便是手法。 首联之中,即未说游宦万里,江山半旧识,也未说知者无人,一番寥落。却又通过对自己状态的描摹,与欲行之事,全部说出。说犹未说,便是感受。这一联沉重,兼有消极,正是七言律正统笔法。 于这沉重之时,于这无奈之事。。。。一声。这一声,极简单利落,却又似在重重暗幕之间,突然拉出一点光亮。这一句,简洁到不似诗家语言,但但一声,首联的沉重便一扫而空,暗云散矣。云言之以暗,原是对首联的照应,此时因着这一声而散去,是不是大有豁然之意?这不就是人之常情嘛? 许浑的这首沧浪峡,最要紧处在颔联,颔联前后分句,其实有因果在其间。暗云散却,方得见流水野花,这一声,是个引子。这一联上承独寻二字,下启方外之乐,由着这方外之乐,方感悟昔日感波,都是一场大梦。由这感悟,才生出归去之念头。许浑七言律,极喜在颔联中落重笔,这首便是如此。 起手缨尘发霜一句,正是羁宦憔悴,独寻一句,是于这憔悴之中生出些许念头,所寻之事为残月,这残月二字,却是在表达勉强为之,未必能够如何。或说是在这风憔霜悴之中,略求一丝慰藉而已。 这一联情绪沉重,即便是要去寻,也因为残月一词,在这沉重之中,更见无奈。所谓合于情理,便是这样的表达,如此,颔联却是一波振起,原本不过无奈之举,却见了颔联的意外之喜。 暗云散却,流水传香,这般景致,在上一联无可奈何的衬托下,是何其的喜人。想来许浑于万般寥落之时,强求一点寄托,却也是没想到沧浪峡中,居然有这般好景的。这是合于情理的出乎意料。 这一联与首联,情绪上由沉重而至豁然,极其强烈。这方外之乐,原是意外。而眼前好景若斯,颈联便是一番检讨了。 这如此好景,昔日未知,正是辜负,由此而暮年,方悟得昔日种种,不过是梦中一场空忙而已。这一联的检讨与感悟,所来之处便是颔联这一豁然。颔联全用景语写出,但其情绪之强烈,在许浑诗中颇少见。至于尾联,归去一事已定,而不辞来路长五字,正是在这已定之事上,加了极强烈的冲动。今欲归去,却是放下这数十年努力,所以不辞一词,言极浅,意极深。 读是基本功夫,第一是读出情绪从何处来,又向何处去,如茧抽丝,这便是所谓脉络或说是逻辑性。第二是细会这来去之间的表达方式,择象下词,前呼后应,时空转换,虚实互变之类,如丝分缕。 再游姑苏玉芝观 (唐·许浑)押鱼韵 高梧一叶下秋初,迢递重廊旧寄居。 月过碧窗今夜酒,雨昏红壁去年书。 玉池露冷芙蓉浅,琼树风高薜荔疏。 明日扬帆更东去,仙翁应笑为鲈鱼。 约作于会昌三年秋(公元843)。 高梧一叶下秋初,交代时间,有兴起秋归的意味。注意哦,这里不是兴起,是已经归了,这里的首句,是兴起回忆这个动作,不是兴起归意。注意题目的再游二字,以前来过,也是秋天。 月过碧窗今夜酒,雨昏红壁去年书。 许浑的颔联可读性非常高,这首的颔联尤其值得细品。因为以前来的时候,是秋月下,今天是雨夜。为何要特别强调颔联的时空?因为一个句子里,有今夜,有去年啊。 月过碧窗今夜酒,意思是,我在今夜里喝着酒,又来到了当年的那个窗前,那个有明月相照的夜晚,拿着今夜的酒,脑海里出现了,当年的那个相同的秋夜,有明月相照,雨昏红壁去年书。而今晚是个雨夜,我端着红烛,看着去年(当年)留下的书(墙壁上的旧书痕迹) 两句和起来就是:今夜的酒,想起了当年窗前的那个夜晚的秋月;今夜的雨昏之下,看着当年的那个墙壁上的旧书。月夜,是明亮的,雨夜是昏暗滴,对比,光线上的,时间上的,今夜的酒,去年的书。 题卫将军庙(唐·许浑) 木犹:许浑七言律,所谓工与稳,其实都在下字上。象卫将军庙这首,八句一气,又能丝缕入扣,便是如此。首联用护旗挟塑弯弧,在一个勇字,如此才能以王霸作比。即有此勇,自然是在未兴之时,及至功成,便事了拂衣去。颔联中重在未兴,在,才散,归。这联用这几个词表达的,正是长啸激清风,志若无东吴,以及功成耻受赏,长揖归田庐。这联以叙事表达赞叹。这种写法,与以景语达情绪是类似的。 及至颈联,正是就颔联中一个归字进行铺排,不写归后诸事,只写最终,这是忽略过程的作法,七言律中惯用。而金剑铁衣二象,正是说将军虽逝,浩气长存,如此才逼出尾联忠魂一词。 事实上,这一首八句,都是以叙事出意,诗中一未见赞叹,二未见景仰,却是二者齐备。以景达意,以事达意,便当如此作。 主观情绪以客观写景或叙事表出。比声嘶力竭的喊,自然是要好多了。 未兴则在,才散乃归。这句中的虚词,看似平常,却正是古人所追求的。所以这句便自然表出赞叹之意。 途经敷水 许浑的途经敷水,是进长安的必经之路,见敷水而想起了汉乐府中的美女秦罗敷了,借敷水而咏她的事,是本首诗的主旨。 脩蛾颦翠倚柔桑,前句采桑女;遥谢春风白面郎。后句是秦氏女拒绝了使君大人,白面郎,此处指使君,或某贵家公子。 木犹:颈联,大凡到某地,若是此地有美好传说,行人总会寻证一番。所以重寻,更认两句,便是说的这人。斯人已去,自然是寻不到的了,所能见到的,便不过是朱藤相合,碧草空长,所以这句便是想象:想来这朱藤原是绣带,碧草原是罗裙。许浑用景语作情绪表达,这一段读的重点便是这个。宋祁落花诗云:章台人去骨遗香。取意有异,手法相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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