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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和梦想一样，它埋藏于地下或者血脉深处，及到有一天，我们开启、发掘，方才明白生命里还有许多顽强的东西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沉睡着，或者以另一种方式生长、打开，达成另一种使命。 晨起的鸟声，并没有因为蒙蒙烟雨而中断。 三星堆遗址前的庄稼地间，十余位老者在阡陌间铺设混凝土路基。和许多中西部村庄一样，年轻人更愿意在城市里找寻自己的世界。虽然这里曾经是南中国最大的都市所在地。 发掘工程还在继续，不断有新消息传来。新发掘的三星堆城墙，勾连出3.6平方公里的王城面积，规模堪比同时期的中原王朝商都郑州商城。马牧河桥上，一位老者告诉我，不远处是月亮湾。广汉八景之一的三星伴月就因月亮湾和三个土堆得名。 01 神树 三星堆1986年发掘的两个祭祀坑里，已发现8株青铜树残件。修复完成的一号神树3.95米（原高或可能达到5米），为世界已知最大青铜文物。一号神树上，九只神鸟立于枝间，仿佛天地形成间，栖息着十个太阳的扶桑。 许多民族的神话，宇宙中心都长着一株神奇的树。印度人的宇宙是一株菩提，它倒悬着生长，枝叶为风、云、电、火、空，并由此滋生万物。中国的原始神话，建木为人和神之间码头通道，扶桑和若木是太阳的夜晚的居所。
逻辑上，神树的故事或存在着其他可能：比如知识之树，神树有对应的蛇形的龙守护。在西方神话里，蛇（龙）教给了人类智慧与羞耻。也可能是宇宙之树——龙意味着大海，枝蔓和果实代表着肥沃的大地与山川万物，九只戴着冠冕的鸟儿代表着天空和星月。 又或者是关于国家的象征，九只鸟儿占据着九州，生息在被巨龙背负着的大陆，漂浮于无际的大海而不沉。它可不可能也是生命的映射，四季轮回，候鸟往复，大地繁荣昌盛，生命生生不息的象征？
成都金沙博物馆东南，60余株巨大的乌木竖立其间，形成一片黑褐色的森林。这些材质为楠木或樟树的巨树，在结束在大地上的使命后，沉入水底或地下，深藏数千年至上万年之久。然后和金沙的文物同时被发现、发掘，重见天日。 当它如丛林一样重新树立，我们仿佛看见一座座时间的纪念碑。 02 神鸟 对于旅行者来说，造访一段没有信史的遗迹就像邂逅一场不解的梦境。我们无法用逻辑来追问，梦的走向是哪里？它能否看出白日的形迹？更何况，我们此刻，在遭遇一场3000年前的梦境。 古代蜀人崇鸟，望帝为杜鹃，前一朝蜀王鱼凫，是一种叫着鸬鹚的水鸟名字。蜀王杜宇自天而降，成为蚕丛及鱼凫的继承者后，教蜀人耕作。   大洪水来袭，蜀王不能治。一个名叫鳖灵的助手开凿玉山，将洪水卸去。仿佛大禹的故事再次上演。蜀王因与鳖灵之妻不伦恋，愧疚中将皇位禅让与鳖灵，隐居蜀山，郁郁而终。此后天空中多了一种布谷鸟，在春天结束的时候，满山满谷地叫：“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商王朝自认为是玄鸟的后裔。天命玄鸟，降而为商。三星堆青铜器时代，正处于商的晚期。出土的陶器与青铜，形态各异的鸟让器物呈现出百鸟争鸣的生机。 它们落在巨树上，玉石上，铜尊铜罍上，或独立栖息，或作为图形，或为华美的纹饰。长喙如鹰，戴冠如犀鸟，尖嘴如雨燕，偶有微型的陶器如鸭如枭，形神兼备地立在博物馆玻璃匣中。     如果说，一号巨树上的神鸟尚难以认知为东方神话里的太阳鸟——三足金乌的话，在金沙，一轮太阳神鸟的金饰分外注目。外径12.5厘米的金片上，镂空着太阳和十二道光芒。四只神鸟首足相接，绕着太阳飞行。“金乌负日”的神话，对太阳与鸟的强烈崇拜，像是商王朝故事的另一种讲述方式。 03 神和人 我们造访博物馆，除了获得关于远古的认知，兴趣点还在于从现有的物品，发现故事，发现爱，发现人类共同的悲喜。 从帝王到百姓，各自在摸索着生的价值和意义。一杆包裹着黄金的权杖，游动的鱼，箭矢穿过的天空之鸟，颔首大笑的面孔，它们构成的是神话，还是一个民族的基因？也许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三星堆所有面具，无一例外的笑意盈盈。   因为不同的地理空间与不同的时间观念，古蜀拥有了一个不同于中原常识的众神世界。这个世界里的神和人宽目大眼，笔直的鼻梁和宽阔的耳轮。这样的神祗或许能洞察人间万物，聆听各种私密的声音，嗅过万种芬芳，体会到万物的姿态与忧伤。 对三星堆面具与面孔的猜想非常丰富，是外星人，西亚人，印度人，还是古蜀国帝王的形象，人们各执一词。凸目面孔普遍的说法为纵目，对应着蜀王蚕丛。也有方家指出，纵目为竖立的眼睛，如灌河口二郎神一般。在古蜀传说里，二郎神即蚕丛之子。 从三星堆到金沙，数目众多的象牙曾经震惊考古者。新一期发掘，又有更多的亚洲象牙面世。它是否意味着3000年前的蜀地，森林茂密，大象众多。又或者，象牙作为最重要的奢侈品，因古蜀商业繁荣，财富充足，而从南亚各地向此地聚拢。 巨大的青铜人像双手交错空握着，也许握着的是象牙，作为献给神祗的礼物。修复中初露端倪的三号青铜神树：树枝缠绕如榕，花叶处立着人首鸟身的羽人。 三星堆向我们提供了太多隐秘叙事，使我们认知祖先的土地，在神话与历史之间，存在着多种可能。至少以现在的共识，三星堆文物所呈现的是祭祀——人与神一场重要的沟通与互动，歌声，磬乐，巫师的颂祷不绝如缕。 祭祀往往也是一场农业的狂欢。虽然我们并不清楚这些神话与世俗生活相遇的时间，是一年周而复始的早春，还是丰收的节庆时节，或是神话中的某个先祖的生日，以及遭遇洪水与干旱的那个特定的日子。 04 回到现在 三星堆最为缺失的是文字。 诗人散文家钟鸣，集一己之力，建成四川第一座民间博物馆鹿野苑石刻艺术博物馆。从上个世纪90年代开始，钟鸣走遍古蜀文化聚落，收藏了丰富的玉石，以及镌刻于甲骨、玉石、树皮上的文字。 在成都陈锦茶铺，我们端起坝坝茶，聊着古蜀文化民间收藏的遭遇。钟鸣相信三星堆时代的古蜀是有文字的。在他所解读的文字里，被普遍认知的夏商周三朝，并不完全是代际的更迭传承，它应该同时期在成都到广汉这片大地上出现。
“商朝的首都会不会就在广汉呢？广汉这个城市，在古代叫汉州。先秦时称雒（音luò，通洛），雒城。河洛，并非教科书上所指黄河以及支流洛河，而是指流向长江一支沱江的河源石亭江，它是真正被称为洛水的河流。” 三星堆距离广汉旧城只有8公里的距离。当它沉睡地下，这片土地上人们建立了另一个城市，繁衍生活至今。古汉州残损的城墙，如今被修葺一新。书着“雒城”字样的城门前，成了广汉中老年居民广场舞的所在，带着节奏的伦巴与民族歌曲各自占着一隅。 古城内，房湖公园的水面被莲叶挤满。一座封闭的碑亭，镌刻着肃杀的文字： “天有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鬼神明明，自思自量。” 明末大顺王张献忠，于1644年立下此圣谕碑。碑的另一面，是南明将军杨展讨伐张献忠后，题撰的《万人坟碑记》，铭写着张献忠杀戮数十万广汉百姓，白骨累于房湖的记忆。350年过去，为广汉安置白骨的杨展碑文原文被铲除，只留下张献忠的“圣谕”赫然屹立。 我们可能无法还原故事的真相，真相对于当事人本身，也不见得比远道而来的我们看得清晰。所以，我们完全可以在三星堆，看到属于自己的神话，它并不十分精确地投射在关于成都平原的故事上。在时间的雨水冲刷下，总会露出历史的蛛丝马迹，我们还原它，是为了记得，为了继续生长。 作者、图片提供：许苍竹（传媒人、作家、摄影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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