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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韦光:读季羡林

 杏坛归客 2023-11-29 发布于山东

要读懂季羡林,仅读季先生的传记文学是不够的,那多是一些粉饰之作;读季先生自己的作品也是不够的,他并不了解他自己。要读懂季羡林,先要读懂季先生儿子季承。季承在《我和父亲季羡林》(2010年,新星出版社)中,用真实得近乎残忍的笔墨,颠覆了季先生被社会塑造的“大师”“泰斗”“国宝”的完美形象,还原了一幕幕诗意后面的真实面目。

1911年8月6日,季先生出生于山东省清平县(现为临清市)官庄一个贫苦人家。

季先生4岁开始认字,虽然聪明,但不用功;有时还很淘气,常常惹她母亲生气。当他母亲生气追打他时,他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赶快跳到屋前的水坑……

季先生6岁那年,他叔父将他接到济南去了。这应该是从糠箩筐跳进米箩筐,或从粥锅跳进肉锅,而季先生说成是“背井离乡,漂泊天涯”。

季先生小时候不爱读书,想做少年侠客。他将右手五个指头往大米缸里猛戳,一而再,再而三;练上一段时间以后,再换上沙粒,仍用手猛戳。他的愿望是最终可以练成铁砂掌。结果,他的铁砂掌没有练成,却把指头戳破了,鲜血直流。

正如季先生自己所言:他的童年——眼前没有红,没有绿,是一片灰黄。

离开故乡,离开母亲。——这是季先生一生的最悔(《赋得永久的悔》)。他母亲娘家与婆家之间相隔五里的距离,这是他母亲毕生走的最长的距离。——季先生追忆他母亲时的感叹。

季先生的“季粉”大都了解季先生的学问,但不太了解他的家庭生活。除了他的母亲,季先生与其他亲人的关系都比较疏离。

季先生有着双重人格,对外人慷慨大方,别人有困难,他慷慨解囊,少则几十数百,多则成千上万,眼都不眨一下;别人捐款是量力而行,而他是不问家底,有时捐款后,身无分文。

但季先生对家人锱铢必较,令人不可理喻。譬如:

儿子替同事向季先生借照相机。季先生不借;过后,季先生也觉得有些过分,曾多次问他儿子,买台相机多少钱?他想资助儿子自己买相机。

孙女向他借《安徒生童话》,同样遭到拒绝;他孙女十分不满,发誓再也不去北大爷爷家了。可是没多久,季先生竟然给他孙女买了一本《安徒生童话》。

季先生不许用自来水拖地、刷厕所;不同意买洗衣机、电冰箱、抽油烟机等家用电器;不让给他换洗衣服、床单;一家人在屋里谈天,他会突然将电灯和电视关掉,让大家不知所措;别人送的茶叶、糕点等物品,他都收藏起来,偶尔拿出来请大家品尝,不是生了虫子,就是变了质。

季先生节约成癖,他怕多用了水、电,他怕多花钱。

季羡林虽是学界泰斗,但为人谦和,单纯善良。他的一个朋友是国家领导人,送他大米,送他海螃蟹。这些给予,他那朋友肯定是做一个顺水人情,绝不会花钱的。但季先生不这样认为,他内心不安,他认为他那朋友也不富裕,不该为他而破费。

可见季先生的思维是何等的与时代不入。

季先生《九三述怀》中说到他患病住院,右脚上长了一坨黑黢黢的、大概有一斤多重的脏兮兮的瘤子,301医院曾组织过三次专家会诊。一方面可见院领导对此事之重视;另一方面季先生也在享受着特权。

季先生享受副部待遇,他住在301医院,病房面积五六十平米(普通百姓在医院,是一床难求)。季先生既感到滑稽,又有点受宠若惊(见《病中琐谈》)。季先生在《九十五初度》最后结尾深情地说:“现在我们的国家是政通人和海晏河清,可以歌颂的东西真是太多太多了。歌颂这些美好的事物,九十五年是不够的。因此,我希望活下去。岂止于此,相期以茶。”

2006年,季先生95岁,中国政坛贪腐最猖獗之时,季先生住在高干病房里,享受着高干待遇,却高歌海晏河清!他哪里了解外面的世界?他有否想到他的至亲至爱的人曾在医院的遭遇?!

1989年2月28日,季先生的继婶娘去世,享年90岁。继婶娘在医院去世时,医院没有人管,是季先生的儿子与女儿从旁边的消防楼梯抬下楼的,医院忌讳,不准他们走电梯,真是良知丧尽。

1992年6月23日,季先生女儿季婉如病逝,年仅59岁。女儿生病住院期间,季先生仅去看过两次,第一次问女儿有钱没,但离开时一毛不拔;第二次,女儿已病入膏肓了,他拿了一罐陈茶叶去看望,女儿生气地让他将茶叶拿走。季先生也没有为女儿告别、送行,更不会送花圈、挽幛了。

在季婉如生病住院直至去世这期间,她单位没有一个领导去探望一下;只是在她的遗体推出病房时,领导们才露面。

1994年12月6日,季先生的妻子去世,走完了她那88年没有爱情的人生历程。季妻住院时,院方不愿意接受;住进去之后,又想方设法想将季妻赶走。无奈,季承就开始向医院各路神仙“撒钱”,一年多时间,送出许多礼品,才得以让季母住院治疗。季妻去世,季先生没有告别,没有吊唁,没有送鲜花。

继婶娘去世,医院为什么不管?女儿生病住院,单位领导为什么不闻不问?妻子生病,医院为什么拒绝接收?

按季先生的身份及社会影响,假若季先生出面打一声招呼,一切问题就会迎刃而解,那就又是另一番景象——“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他与他的儿子季承13年不见,1969年底,季承下放到湖北潜江,从潜江带了莲子给季先生品尝。没想到二十几年以后,成就了一段播种荷花的佳话。“季荷”的故事也由此而来。

然而,季先生并没有说莲子是他儿子带给他的,还将莲子的产地移花接木了。季先生在《清塘荷韵》中说,“有人从湖北带来了洪湖的几颗莲子”,他将他的儿子用“有人”来代替。

可见季先生与他儿子的隔阂有多深!

季先生是一个凡人,不是圣人。他的一些怪异思维常常令人不可理解。譬如:他自己出国留学11年,但他对三个孙辈出国都不赞成,移民国外更是不以为然,甚至鄙视。当谈到买房子的时候,他竟说,买房子能买到什么,四面墙、一层地板和一层天花板,哪一个是属于你的?所以他从来不打算买房。

年轻时的季先生有一些革命热情,但是却没有投身革命的勇气和打算。否则,胡乔木多次建议他加入共产党,他不会拒绝。抗美援朝期间,儿子季承念高中时,憧憬当一名空军飞行员,报考空军干部学校;但家人极力反对,季先生说独生子女不宜参军,干别的工作也可以为国家服务。

季先生除了做学问,只写散文,不写其他体裁的文学作品。他喜欢诗歌,但写不好,也不敢写。他生命后期写了一首《泰山颂》,并以《泰山颂》获得“世界桂冠诗人”的头衔,但那只是因为他是世界名人,所造成的一场误会。

除了他的母亲,季先生与他的亲人都较疏离,尤其是与他的结发妻子,虽然相守了近半个世纪,直到终老。但季先生回国后,与妻子两地分居十几年;是在儿子、女儿的努力下,1962 年,终于将其妻子从济南接来北京,与季先生团聚。

北大给季先生分了一套四居室的公寓;工作人员忙着布置屋子,买家具,特地买了一张大双人弹簧床。可是季先生却很不高兴;他不愿意和妻子睡在一起,他要独睡一室。工作人员只好把双人床退掉,换成单人床,让其妻子睡客厅,才算了事。

季承供职的研究所离季先生住处仅几百米远,平时,他很少一个人去看望他;难得回家财聚,季承姊弟俩与季先生在一起,只谈国家大事,几乎不谈家庭琐事。

季先生与家人的关系不睦,既有他个人的原因,性格所致,也有其他因素,被个别别有用心之小人挑拨离间。

1995年,季先生撵走了儿子,辞退了秘书。李玉洁趁季先生家没人照顾之机,以“义务打工者”的身份进入季先生家。

李玉洁没有多少文化,品行不端。但交际能力特强。她介入后,将在季先生家做了多年的保姆撵走;之后又换了几位保姆,都没干长。最后换了一位连粥都不会熬的男工友。从此,季先生吃饭竟全靠左邻右舍的施舍或从食堂里买。

1998年上半年,李玉洁趁季先生出国,将他的书房大加整顿。

按以往经验,季先生绝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禁区里胡作非为。季先生爱书如命。他的书不让家人借阅,偶尔翻看也会遭到白眼。他爱书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可是,这次,季先生非但没有发火,还专门写文章大加表扬。季先生吹李玉洁运筹帷幄,决胜斗室,指挥若定。还说“……我顾而乐之,怡然自得,不再有’轻生’之念。”这篇奇文,让季先生的秘书及儿子激动得无语。

1998年,季先生出版《牛棚杂忆》,季先生秘书李铮编的《季羡林年谱》附在《牛棚杂忆》内,出版社付20万元稿费。李玉洁给李铮编年谱2000元辛苦费,并告诉李铮说《牛棚杂忆》稿费2万元;她想侵占那笔稿费。李铮既不信李玉洁的鬼话,也没有接受那稿费。于是,李玉洁又在季先生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季先生又是信了李玉洁,对李铮就更加不满。

李铮觉得稿费的数目不大对劲,便向季先生提出了怀疑,并和几位同事亲自去出版社了解情况;李玉洁知道后,连忙把想独吞的18万元的存折交给了季先生。季先生知道此事,不但没有批评李玉洁,还对人说:“钱退回来了,就算了吧,不要再追究了。”

季先生对李玉洁的这种态度让很多人想不通,一个多月后,李铮因心脏病猝死去世。显然,李铮的突然去世和稿费事件有直接关系,他是被这一系列的事情压抑致死的。

李玉洁得到季先生信任之后,想尽一切办法不让亲戚朋友见季先生,就连季妻90高龄的弟弟及弟媳,也是季先生在北京的唯一亲戚都不让见。在季先生住院期间,季先生的儿子想去医院探望,都难上加难。以至外界误解为,他儿子不孝。

2002年年末,季先生病重住院,院方几次病危通知。可是李玉洁一直不将季先生住院及病情通知季承。季承从其他渠道了解情况,他和一位同事一起去医院探视季先生,门卫居然不让进!很明显,这是李玉洁的特意安排。季承与门卫交涉了两个多小时,最终还是不让进去。

他同事在电话里诘问李玉洁:“你怎么没有把他父亲住院的事告诉季承?”

李玉洁居然说:“我没有这个义务。”

李玉洁做季先生秘书期间,偷藏了季先生大量珍贵文物,其中有苏东坡的《御书颂》。当季承告知季先生这一情况时,季先生只是淡淡说:“李玉洁不单爱钱,也喜欢文物,她早就看上了这幅字。”当季先生听说丢失了许多名贵字画,仅仅说了句:“身外之物,丢就丢了吧。”说完摆了摆手。

季先生这一生,很有女人缘,在德国留学期间,暗恋他的伊姆加德终生未嫁而无悔;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妻子彭德华为他终生守望而无怨;季先生为自己和她们终生无奈,当然也是无悔的。最后,季先生居然仍是与女人戏剧性地纠缠,被一个不良女李玉洁欺骗,让季先生与家人、亲人疏离。

出人意料的是——有人让季先生选几位他一生最满意的人,结果选出来四位全是女性。

第一位是他的大奶奶,第二位是他母亲,第三位是他妻子,第四位是他的继婶母。

晚年的季先生,曾撰文辞掉头上的三顶“桂冠”:国学大师、学界泰斗、国宝。季先生淡泊名利,活得轻松、潇洒。季羡林一生绝不是顺风顺水,最终却长寿恬淡地生活着。有人问他长寿秘诀,季先生答:“我的秘诀就是没有秘诀,或者不要秘诀。”季先生心态好,他的“三不”(不挑食,不锻炼,不嘀咕)养生术,就是他长寿的秘诀之一吧。

这就是季先生的真实一面,要读懂季先生,首先必须读懂他的儿子季承。

二〇二三年十一月二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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