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库全书》是中国历史上卷帙最多的一部巨型丛书，堪称中华文化博大精深的突出象征。它对于古代文化的积累和当今的学术研究，具有深远的影响与极大的价值。许多文史论著中都提及这部规模空前的巨书。但笔者经眼的不少专著和论文中，对于《四库全书》绢面之颜色众说不一。这似乎是个细枝末节的问题，无需深究，然而就这样一部人称“千古巨制、文化渊薮”的超级丛书来说，笔者认为仍有考辨清楚之必要，现择取数种较有代表性的说法简述如下，并略陈管见。
吴枫在《中国古典文献学》一书中提到：《四库全书》“用白绵纸八行竖红格工笔楷书缮写而成，经、史、子、集分别以红、绿、黄、蓝四色书皮装帧，极为精美。'姚福申的《中国编辑史》一书中的叙述亦复如是。单士元在《文渊阁与〈四库全书〉》一文中则说：《四库全书》“经部书用褐色绢，史部书用红色绢，子部书用黄色绢，集部书用灰色绢。”而王欣夫的《文献学讲义》一书中提供的材料却不同：《四库全书》“册面经部用青绢，史部用赤绢，子部用白绢，集部用黑绢，分象春夏秋冬四时之色……”这一说法与任松如《四库全书答同》一书及王伯样《〈四库全书〉述略》一文中所说相符。
黄崇文、阎学仁合写的《纪昀与文津阁》一文则提供了与上述三种说法相异的材料：《四库全书》“以经、史、子、集分类……这四类分别用绿、红、蓝、灰四色包装，象征春夏秋冬四季。”郑如斯、肖东发的《中国书史》一书中则云：《四库全书》“经、史、子、集各部均用不同色绢作书皮。经部的书皮用绿色绢，史部是红色，子部是蓝色，集部是灰色……南三阁的书型较小，封面颜色也和北方四阁略有不同，抄写得比较粗率，缺卷、缺页的现象多有。”高振择主编的《古籍知识手册》中的叙述与之基本相同。刘汉屏《四库全书史话》一书中则说道：《四库全书》“绢面的颜色，标志着书的类别。北四阁书，经部是绿色，史部是红色，子部是蓝色，集部是灰色。南三阁：文宗阁和文汇阁的书是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玉色，集部藕合色；文澜阁书是经部葵绿色，史部红色，子部淡蓝色，集部藕合色。'再则，张崟《七阁四库成书之次第及其异同》一文有如下叙述：“迄今则文渊阁四库已一变而为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蓝色，集部灰色；余六部除宗汇二阁已化劫灰外，亦皆一变而为绿红蓝灰之四色，失其初取法乎四季之朔谊；而文澜阁本经部书面，最初即作葵绿色(余三色同文渊)，宗汇既同期续缮，疑亦相仿，则又其外表不同之一耑也。'而吴哲夫在其所著的《四库全书纂修之研究》一书中这样认为：“各阁四库全书，均仿永乐大典，采包背装形制。而为识别部类，书皮之颜色，均区分为五种颜色。即：总目黄色、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蓝色、集部灰色。其中文澜阁书，经部为葵绿色，略与各阁藏书有别。”此外，清人吴振棫在论及文渊阁《四库全书》时说：“四库书，每部以香楠木二片上下夹之，约以绸带，外用香楠木匣贮之。书面皆用绢，经用黄，经解用绿，史用赤，子用蓝，集用灰色，所约带，及匣上镌书名，悉从其色。'《浙江省图书馆志》在介绍文澜阁《四库全书》时写道：“书为绢面包背装，其色为经部绿，史部红，子部蓝，集部灰。”以上数家之说，何者为是呢？据史籍记载，书册装帧分色早在隋唐时期即已有之。《隋书·经籍志》提到：“炀帝即位，秘阁之书，限写五十副本，分为三品：上品红琉璃轴，中品绀琉璃轴,下品漆轴。”另据《唐六典》记载：“集贤所写，皆御本也。书有四部：一曰甲，为经；二曰乙，为史；三曰丙，为子；四曰丁，为集。故分为四库……其经库书钿白牙轴、黄带、红牙签，史库书钮青牙轴、缥带、绿牙签，子库书雕紫檀轴、紫带、碧牙签，集部书绿牙轴、朱带、白牙签，以为分别。'因《四库全书》之规模史无前例，收书众多，查检不易，所以早在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库全书馆开馆初期，总裁在制定办理章程时，就提出了书册封面用不同颜色装潢的建议：“至《四库全书》面页颜色字样，现在酌定款式，又《永乐大典》每千本为一套，今拟亦仿其例装潢，用杉木板为函，以防蠹损，谨先将书样呈览，俟钦定后，即将应用各色素绢，行文该织造处，如式织办备用。'
▲文津阁《四库全书》原抄本四色绢面（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供图）
关于《四库全书》绢面之颜色，乾隆在《文津阁作歌》一诗中有云：如乾四德岁四时，各以方色标同异。（自注：全书经史子集，浩如渊海，检阅非易，因饬装册面页，分为四色，经部用青色绢，史部用赤色绢，子部用月白色绢，集部用灰黑色绢。提纲挈领，俾各按方色，阅时一目了然。）
乾隆另有《题文源阁》一诗，其首句云：“缥缃四色弆虽蒇。(自注：缮写文渊、文源、文津、文溯四阁全书告蒇，因以青、赤、白、黑四色，分别装潢。)”味其大意，乃是说为了便于一目了然，用象征四季的颜色来表明书的类别：经部居群籍之首，犹如新春伊始，当标以青色；史部著述浩博，如火之炽，应用红色；子部采撷百家之学，如同秋收，应着以白色(或浅色)为宜；集部文稿荟萃，好似冬藏，适用黑色(或深色)。至于《四库全书总目》，由于是统领全书之目录，其绢面不便分色装潢而一律采用黄色，以寓中央之义。但后来《四库全书》绢面实际所用颜色与原定规制略有不同。文渊阁全书目前保存于台湾故宫博物院，据史料记载，其绢面颜色为总目黄色、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蓝色、集部灰色。'《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的《总目一·经部》一册内，有“四库全书原书封面之绢色及楠木书函”彩色照片插页，其绢面之颜色与上述记载相符。文津、文溯两阁全书，据收藏单位北京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和甘肃省图书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分别函覆笔者云，所用绢面的各种颜色与文渊阁全书是一致的。原藏圆明园的文源阁全书已于咸丰十年（1860）被英法联军焚毁，但它与文渊、文溯、文津同属“北四阁”全书，估计其绢面颜色当亦同此。
至于“南三阁”全书绢面之颜色，则与“北四阁”全书又有微小差异。镇江文宗阁全书和扬州文汇阁全书，分别于咸丰三年（1853）和咸丰四年（1854）毁于战火。清代李斗所著《扬州画舫录》中提到：“文汇阁凡三层，杗廇楹柱之间，俱绘以书卷。最下一层，中供《图书集成》，书面用黄色绢，丙畔橱皆经部，书面用绿色绢；中一层尽史部，书面用红色绢；上一层左子右集，子书面用玉色绢，集用藕合色绢。' 文宗阁全书绢面之颜色，因文献阙失，无从稽考，笔者推测与文汇阁全书相仿。
至于杭州文澜阁全书，笔者在浙江图书馆古籍部得以直接目睹，绢面颜色依次为经部葵绿色、史部红色、子部月白色、集部黑灰色。
为使广大普通读者了解常年深锁高阁的珍稀典籍并满足海内外图书文物收藏者的要求，浙江图书馆于1996年从馆藏文澜阁《四库全书》中选取经、史、子、集书各一种（共五册）,按照原书尺寸大小和装帧形式影印出版，其绢面颜色亦如上述。同时需要说明的是，文澜阁曾于咸丰十一年（1861）在战火中倾圮，藏书也大量散失，后经丁申、丁丙兄弟及钱恂、张宗祥等人多次组织补钞，方使文澜阁全书基本恢复了原貌。补钞本封面改绢为纸，但颜色仍大致如旧。此外，与《四库全书》有密切关系的《四库全书荟要》，其装潢与《四库全书》相同，绢面颜色如下：总目黄色、经部绿色、史部红色、子部蓝色、集部灰色，和文渊、文津、文溯三阁全书一样。综上所述，表明《四库全书》绢面实际所用颜色与乾隆诗中所云虽然有所差异，但大体未离经史子集四部取法春夏秋冬四季的初衷，其中又数文澜阁全书绢面之颜色更接近于原定规制。由此可见，《文献学讲义》《四库全书答问》《〈四库全书〉述略》中有关材料的依据，当是全书原定规制。《纪昀与文津阁》一文所说，则与现存文渊、文津、文溯三阁全书之实际相一致。《中国书史》《古籍知识手册》中的内容应该说也是符合实际的，可惜未能具体说明南三阁全书绢面之颜色。《四库全书史话》的说法较为全面，除文澜阁全书子、集二部绢面之颜色与实际略有出入外，其余文辞完全正确。《七阁四库成书之次第及其异同》对文渊阁全书绢面颜色的叙述是正确的，但说文澜阁全书除经部之外，其绢面颜色与文渊阁全书相同，则不符事实。同时，该文对文宗、文汇二阁全书绢面颜色的推断，既缺乏根据，又不合实际。《四库全书纂修之研究》中所谓的书皮之颜色，指的应当是“北四阁”全书，而非七阁全书之情况。关于文澜阁全书绢面颜色之说明，亦不全面。《养吉斋丛录》提到的“经用黄，经解用绿'，虽然没有注明材料来源，然而此书作者吴振棫治学谨严，不采小说家言，间或采用一些传说，但仍存疑，态度审慎，故其所云当有依据。笔者估计是当时有人提出“经用黄，经解用绿”的建议，将经书原文与经书注解分开，以突出经书原文的崇高地位，但这一建议后来未被采纳。可惜，笔者的这一假设未能用有力的原始材料来求证。《浙江省图书馆志》中所说的绢面颜色，其实应当是指“北四阁'全书,而非文澜阁全书。至于《中国古典文献学》《中国编辑史》《文渊阁与〈四库全书〉》中的说法，虽然所据未详，但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认定是不符实际的。
▲文澜阁《四库全书》原抄本四色绢面
注：1.本文原载《社会科学战线》1997年第3期，正式推送中文字有删改，已取得作者同意。特此致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