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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晓声先生的《人世间》，我读了有不下十遍了，每次读之都有新的体会和感悟。这部115万字的大部头，凝结了晓声先生一生的故事，而周秉昆这个人物，更是凝聚了他对亲人的所有期待和情怀。 起初我对周秉昆这个人物的解读，和大多数人一样，觉得他就是我们周边的你我他，平凡普通，有点执拗，也带着点憨直和一根筋。 所以他没有哥哥姐姐们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哥哥周秉义位至正厅级，造福一方百姓，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被人敬仰； 姐姐周蓉北大研究生毕业，是A省唯一一所重点大学最年轻的教授。原著中，她曾和女儿周玥远走法国，但依旧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一样，备受瞩目。  唯有“老疙瘩”周秉昆，生活中处处碰壁，日子稍微有点起色，就会有更大的灾难在前面等着他。 他违背家人的意愿，娶了漂亮的小寡妇郑娟； 从酱油厂调到杂志社，成了编内人员，买下的小洋房却被迫收回； 独辟蹊径开的饭店，成了杂志社的经济支柱，自己也当上了经理，可为了争夺楠楠的抚养权，又锒铛入狱； 出狱后借钱买车开了搬家公司，却因物流公司的兴起，只得歇业。 哥哥姐姐们的人生之路是高歌猛进、一路坦途；而弟弟秉昆却一路跌跌撞撞、布满荆棘。这一切的起因，皆源于秉昆娶了身世隐晦的小寡妇郑娟，而放弃了精明能干的春燕。 试想一下，如若秉昆按照周母的意愿，和乔春燕成了夫妻，那么他人生所有的枝枝叉叉、坎坷波折，都将不复存在。 可事实上，早在周秉昆没有见到郑娟以前，他无心的一句话，已经道明了他后来独爱郑娟，而放弃乔春燕的原因。  周秉昆其人周秉昆是周家的小儿子，在东北被称为”老疙瘩“。可他这个老疙瘩，却不像其他人家一样，被父母们捧在手心疼爱和呵护。 只因他的哥哥姐姐们都太优秀了。哥哥秉义的性格像母亲，处世圆通、随和低调，是光字片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姐姐周蓉则是光字片出名的大美人，虽然个性强，但聪明机敏，是个有主见又独立的先锋女性。 哥哥姐姐的闪耀光环，更加衬托出秉昆的木讷和呆愣，周母曾毫不避讳地对周蓉说：
周父更是从未曾把柔情的目光放到过秉昆身上，即使他嘴上说着“让我稀罕稀罕我的老疙瘩”之类的话，并将秉昆置于膝头，目光往往也还是会望向自己的大儿子和大女儿。而此时的秉义和周蓉总是埋头忙于自己的事，并不在乎父亲的关注。  无论是父母还是哥哥姐姐，都把秉昆当作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凡家里的事，从来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有时候，秉昆觉得被忽视，会大声发表自己的几句看法 ，却也没有人认真对待。 这时候老疙瘩的自尊心就会受到严重的伤害，甚至会不知不觉地流泪。 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周秉昆，内心是脆弱的，也是敏感的，他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悲天悯人的情怀，而正是这种情怀，才让他最终和郑娟走到了一起。  一句话为后面的所有故事标明了注脚《人世间》故事的开端，始于1968年。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作为第二代“城市平民”，周家的三个儿女，要有两个放弃城市户口，作为知识青年去往冷僻、遥远的农场、乡村。 这就是被载入史册的“上山下乡”运动。 而在这之前，学校早已停课，明白“大学梦”已经成为泡影的周秉义和周蓉，自动划拨到“逍遥”一派，他们 除了躲在家里偷阅禁书，就是与自己的“心上人”互诉衷肠。 周秉义的女朋友是高中同学郝冬梅，冬梅的父亲是A市的副省长，运动一开始，她的父母母便被打倒了。 秉义为了保护女友，直接把冬梅接到了自己家中。  对于大儿子和所谓的“走资派”的女儿恋爱，周父和周母持顺其自然的达观态度。 这并不代表他们比其他人看得长远，能够预感到郝冬梅父母能够东山再起，而是完全出于对儿子秉义的信任，以及他们骨子里的良善。 女儿周蓉更是瞒着父母，拿同学蔡晓光做挡箭牌，暗中和北京的二流诗人冯华成私定终身。周蓉的叛逆，导致周母惊吓过度，差点成为植物人。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就在周家的这间小屋里，即将奔向远方的这些年轻人，正在相互讨论着、倾听着，他们坦率、真诚，却又对未来充满了迷茫和无措。 在哥哥姐姐以及冬梅和蔡晓光面前，秉昆自愧自己没读过什么书，也就没什么个人观点可言，只有默不作声的份儿。 但他又极喜欢听哥哥们的讨论，觉得比听年长于自己的人聊闲天有意思多了。 十七八岁的年龄，正是一个人完成内心思想架构秩序的关键阶段，周秉昆是幸运的，他也将这种幸运的时光当成幸福时光来享受。  吃晚饭的时候，不知谁引起的话题，这些青年谈论起了《叶尔绍兄弟》，秉昆再也按捺不住表达看法与参与讨论的冲动，冲口而出：
周秉昆像是和谁吵架似的，脸红脖子粗地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这可真是语惊四座，哥哥姐姐们一齐将目光注视到，这个从没有关注过的小弟身上，冬梅更是意味深长道：“从今以后，我要对小弟刮目相看了。”  蔡晓光和郝冬梅，都有良好的家世和优越的出身，他们的骄傲是骨子里的；而秉义和周蓉，因为自身能力出众，所以虽然出身于光字片，但他们的触角却是向上的，他们的骄傲是后天被人们滋养起来的。 他们所有人都是生活中的“强者”，根本无法真切体会作为“弱者”、或者说是“失败者”内心的悲凉、以及他们的自尊和自怜。 唯有周秉昆，他作为周家“最没出息”的小儿子，一个永远不被关注、不被认可的“透明人”，他才最能理解作为一个普通人、一个被命运排挤到角落里的人的悲哀和不甘。 他要为“弱者”发声，为他们鸣不平。  周蓉说的一句话，更让秉昆秉昆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 周蓉说：“我希望你们能记住，我弟弟他头脑简单，爱认死理，以后别什么话都跟他说。” 周蓉的话，当然是出于保护秉昆的意图，却也在无意中伤害着秉昆，秉昆被气得快要哭出来了。 《人世间》这部小说最伟大的地方，就是在于它是用一个普通人的视角去审视和观察这个世界的，在这一点上，秉义和周蓉是无法感同身受的，只有秉昆，他用他悲天悯人的情怀，去包容和理解着这个纷杂、变幻莫测的大千世界。 我们现在常常听到一句网络口头禅：这个世界破破烂烂，却总有人缝缝补补。 而周秉昆就是这个“缝缝补补'的人，因为理解所以悲悯，因为感同身受，所以付之行动。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周秉昆会娶了令他一生陷入困境的郑娟；为何他自己都自顾不暇，却还不停地去帮助赶超、国庆这些难兄难弟；为何他能为了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周楠，和骆士宾拼命，最终让自己身陷囹圄。 这些在秉义和周蓉看来都不划算的事，发生在秉昆身上却一点也不稀奇，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始终遵循自己内心，侠肝义胆的”民间英雄“。  结识郑娟，从此后就再也不肯放手梁晓声先生的小说，巧妙就巧妙在，既是那么偶然，却又那么自然而然。 哥哥姐姐们都离开了家，追寻自己的梦想和爱情了。家中只剩下周母和秉昆。 此时的秉昆，内心除了孤独，还有不知所措的迷茫甚至是恐惧。 他被安排进了共乐区的区办工厂——木材加工厂，当了一名出料工。电锯一响，出料是累死人的活儿。在这个地方结下的”工友情“，就越发显得弥足珍贵。 而和周秉昆搭档的工友，就是后来因为杀人罪被判死刑的涂志强。 涂志强被执行死刑后，周秉昆不知是因为怀念，还是因为惊讶，变得疑神疑鬼、魔怔了。 他太需要情感上的抚慰和心灵上的寄托了，年轻气盛的周秉昆，产生了对爱情的渴望和对女性的期待。  首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邻居兼发小——乔春燕。 要说乔春燕看上周秉昆，还不如说春燕是看上了周秉昆家庭成员的简单、朴实，并且容易驾驭。 从后来的故事也可得知，春燕虽然能干精明，却有着极强的控制欲和压迫感。 而这种压迫感，秉昆在哥哥姐姐身上也感受到，他怎么还会去喜欢曾经是假小子，现在虽然变好看了，却性情依旧大大咧咧、虎里虎气的春燕呢！ 所以对春燕的示好，秉昆装傻充愣，对母亲的'乱点鸳鸯谱”，秉昆更是反感排斥。 也就在这时，郑娟适时出现了。 郑娟的身世用“隐晦”这个词一点都不为过。 她和年迈的养母、瞎眼的弟弟住在共乐区最贫瘠，比光字片还要摆烂的——太平胡同（小说里的地名都暗含着深深地讽刺，共乐区没有“乐”，太平胡同也不“太平”），为了让一家人活下来，她做了涂志强的未婚妻。 可没等到两人成婚，涂志强就成了杀人犯，郑娟稀里糊涂下就成了小寡妇。并且还因为涂志强“狐朋狗友”骆士宾的侵犯，肚里怀上了“孽种”。 郑娟的种种遭遇，以及未来的处境，别说放在当年纯粹、单一的环境中，就是放到现如今，女性地位有了极大提高，社会环境也相对宽松，可对于她这样的身世，也难免会生出种种猜忌和诋毁，令一个女人一生抬不起头来。 可周秉昆却没有这些顾虑，他几乎是在见到郑娟的第一眼，便无法自拔地再也不肯放手了。原著中这样写道：
郑娟的样子，让周秉昆一下就怜香惜玉起来，他第一次产生了保护一个女人的欲望。 等到秉昆走出郑娟的家，一直以来围绕他的惶恐和无助都消失了，他仿佛一瞬间长成了一个大男人，即便面对再大的风浪，他相信自己也能够以平静如水、无惊无惧的心情来对待了。 就在刚才，在郑娟家里，当周秉昆第一眼看到她时，内心所产生的首先是一种狂野的简直难以克制的冲动，那就是拥抱她的冲动。 这里除了一个成年男子对于美丽女人的原始欲望以外，还有周秉昆作为心怀悲悯的人，对于郑娟这样的民间疾苦，深深同情和怜悯的动容。 此时的周秉昆内心虽然空荡荡的，然而并不是以往虚无的状态，而是有种类似根的东西在内心深处开始发芽。 周秉昆是抱着拯救郑娟、以及她整个家庭的胸怀，来拥抱郑娟，并将她的孩子视为自己的孩子，将她的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 他没有逃避自己的情感，也没有逃避郑娟的过往。甚至对于一直以来自惭形秽的周秉昆来说，能够爱上郑娟，能够把她拯救与水火之中，让他有种深深地满足感和成就感。 这符合他一向善良的品性，也符合他悲天悯人的心性。 所以无论经历怎样困难险阻，他都要娶郑娟为妻；而后面的事实也告诉我们，只有这样不掺杂任何欲望和算计的婚姻，才能一路开出花来。 写在最后《人世间》的故事，一直从1968年，写到2015年。差不多五十多年时间，是一个人从风华正茂，走向衰老迟暮。 故事的最后，周秉义已经去世，郝冬梅改嫁他人；周蓉和冯华成也早已分崩离析，她和蔡晓光这对少年朋友，在步入老年后迎来了感情上的绽放； 唯有秉昆，他自始至终和最爱的郑娟，携手走来，一路艰辛，却始终不离不弃、相互依赖和扶持。 故事的结尾，周秉昆回忆起了自己的一生，所有的不甘和委屈早已消解，他说：
但因为有了一个叫郑娟的女人成为妻子，他才觉得自己的人生也算幸运。周秉昆内心反复念叨着：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在我看来，有着悲悯情怀、始终对生活、对朋友、家人、甚至包括仇人，都充满热爱和同情的周秉昆，才是真正的“民间英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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