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培训香草是我老家的邻居，她从小性情温顺，善解人意，是邻居婶子大娘从小夸到大的孩子。 我老家老人们常说，懂事的孩子吃屈。意思是越是懂事的孩子，越容易吃苦受委屈。这话在香草身上，绝对是真实写照。 香草在家是独女，父亲在她很小时就去世了。因为母亲身体不好，高中毕业香草没参加高考。后来在邻居说合下，找了一个本村的对象，本来是想离着娘家近，以后好照顾老人，没想到结婚后，净给老人添堵。 香草的老公，从小被父母娇生惯养，受不了累，吃不了苦，是那种有好吃的跑得比兔子都快，有活退得比屎壳郎都溜。好吃懒做，还喜欢跟别人攀比，哪里热闹，往哪里钻。有事比谁都怂，没事比谁都厉害的主。 香草觉得，虽然老公毛病多，至少人还算本分。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表面本分的老公，背地里却是个不安分的主。 香草的老公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半年时间，钱没拿回一分，倒是领着个已显孕肚的女人回了家。香草种田，打零工赚钱贴补家用，伺候老小，忙忙碌碌地操持家务，竟然得了这么个结果。 反复思忖，香草最终选择了离婚，带着孩子回了娘家。香草守着母亲和女儿，种田、打零工，日子虽然简单、辛苦，却觉得舒心。 眼看女儿就要上幼儿园了，母亲又体弱多病，香草想出去打工赚钱。母亲也很支持香草，她说自己照顾得了孩子，让女儿放心出去打工。 决定出去打工，香草就开始琢磨自己能做什么。香草的表姐在城里做保姆，她曾跟香草说，吃住都在雇主家，一个月工资最少三千。香草就想，自己别的干不了，做个保姆应该没问题。
香草给表姐打电话，把她想做保姆的事说了。 表姐告诉她，她现在在一家家政公司干。她说工资多少，都是公司跟人家谈，如果跟雇主有了矛盾，或者雇主耍赖不给工钱，公司会出面解决，如果她不是过错方，公司还会拿出钱先给她垫付工钱。 “香草，我觉得你还是在公司干好，咱们人生地不熟的，若是遇上个不良的人，起码还有个撑腰的。”香草觉得表姐说得有道理，便让表姐问问她那家公司，还要不要人。 表姐把香草的详细情况，跟经理岳慧一说，岳慧觉得香草是个能吃苦的女人，便说要先面试。就这样，香草拉着行李就去了县城里的家政公司。 要说这家家政公司，还算很正规。面试通过后，岳慧带着香草去医院体检，合格后，又跟几个刚进公司的家政保姆一起培训。培训内容，从烹饪、清洁、到言谈举止，培训老师都讲得非常细致。 香草一直以为只要会做饭、洗衣服、做家务，就能做得了保姆。没想到这干家务还有好多道道，烹调有技巧，清洁有窍门，干活也能既省力又省时。 香草跟表姐打电话说：“姐，这下我可长见识了。”表姐笑道：“不单单是这些，礼仪，言谈举止，都有规范。我们公司出来的保姆，举止端庄、稳重，是同行业最受欢迎的。” 香草学得很认真，对于老师讲的内容，她都一笔一画地写下来。经理岳慧特别看好她，说香草是那种面善，让人一眼就有好感的人。培训结束，岳慧特意问香草，对雇主有什么要求。 香草想了想说：“没啥要求，干活不怕，最好是工钱给得多的人家。”岳慧说：“钱给得多的雇主家，活肯定累。不是家里有瘫痪的病人，就是有难伺候的祖宗，这样的钱最不好拿。” 香草说：“我不怕累，也不怕活多，再累，还能累过我在家里又扛又背的农活？我现在就想趁着年轻多赚点钱，存点积蓄，孩子上学，老娘养老，不至于攥着空口袋着急。岳经理，你手上如果有难伺候的雇主，只要给钱多，别人不愿意去，我去。” 岳慧说：“我手里还真有个这样的雇主。”岳慧告诉香草，她有位姓张的高中同学，是一家房地产的老总。家里有个快八十的老娘，这老娘脾气特别倔。儿子想接她进城，死活不去，非要守着家里的老房子。 没办法，儿子只好回家重修房屋，把房子设计得跟楼房一样的规格。因为没时间陪老娘，他便在老同学岳慧的家政公司，找了位各方面都不错的保姆。 但是，没想到，那位保姆干了不到一个礼拜，就跑回来了，说老太太给多少钱，也不干了。后来，岳慧又派了几个，无一例外地干不了一个礼拜，就都跑回去了。 老太太的儿子对岳慧说：“老同学，你只要给我家那个老祖宗找个她喜欢，还气不跑的保姆，每月我给保姆六千，中间费多少，你说了算。” 岳慧曾经把公司里的金牌保姆派过去，没想到那金牌保姆坚持了十天，最终受不了老太太的脾气，也跑回去了。 “香草，要不你试试这位老祖宗？能干下去的话，我再敲我老同学个竹杠，给你申请五百块奖金。”香草一听一个月六千块，上哪里去找这么高的工资？老太太能有多难伺候，最多也就是脾气坏，爱挑刺，还能比抢秋忙夏累？ 香草对岳慧说：“岳经理，我想试试。”岳慧一听可高兴坏了，那老太太已经撵跑了六个保姆，她那同学天天给她打电话要保姆。一看到是同学的电话，她就脑壳疼。她觉得香草脾气好，说不定老太太能喜欢。 香草没想到，伺候那位老祖宗，还真跟下地干活差不多。 古怪的老太太第一次见老太太，是岳经理和老太太的儿媳妇带着香草去的。老太太一看到儿媳妇，眉头就皱成大疙瘩。 那儿媳妇也不愿意跟老太太多说话，从车里提出营养品、奶、生活用品，以及各种肉类、蔬菜和水果，往冰箱里一塞，领着香草在家里转了一圈，交代了几句话，便说还有事，开车走了。 岳经理临走前嘱咐香草：“不行就撤，别太委屈自己。”香草眯着眼笑道：“说不定我是个例外。”岳经理说：“那感情好，我现在看到他们家人，脑袋就疼。” 岳经理走后，老太太对香草说：“你是我家请的第七个保姆，我这人没啥规矩，就是有些习惯需要说说。”香草说：“阿姨，您说。” 老太太说，她早上起得早，吃饭早，所以，她起来，香草就得起来做饭。香草说没问题。老太太接着说：“我忙了一辈子，老了也闲不住。但是现在有些活力不从心了，你得帮着我干。” 香草说：“阿姨，您想要干啥，跟我说，我干，您老看着，哪里不行，您跟我说。”
香草戴上围裙，挽了挽袖子，开始打扫屋里屋外的卫生。她打扫卫生的时候，老太太就斜着眼挑剔地看着她打扫。 打扫完卫生，已是上午十一点了。香草问老太太中午想吃什么，老太太翻了下眼皮，说没啥食欲，让香草随便做。洗菜时，老太太给她拿来一只塑料桶，让她把洗菜的水放到桶里。 香草费劲巴拉做了鱼香肉丝，蒜毫炒肉，紫菜汤，自己觉得色香味俱全，可老太太只象征性地吃上几口，就说饱了。老太太不让用餐洗净洗碗筷，还让香草把洗锅碗瓢盆的水也放在塑料桶里。 第二天早上五点，老太太就起来了。香草在家本来就起得早，听到老太太起来，也赶紧起来，精心给老太太做早餐。可老太太依旧象征性地吃了一点。 洗刷打扫完毕，老太太拿着铁锨，领着香草去村外一块荒地里，让香草把地翻完、整平，预备种菜。香草一看地里七七八八撅的这里一撮，那里一撮，就知道是前边那几个撤退的同行干的。 香草前面那些保姆，大多在城里干了多年，体力大不如以前，再干这种体力活，能吃消得不多。 香草在家时就是庄稼地里的一把好手，时间不长，那一片地就让香草给翻完了。香草干活，老太太就在边上看着，一边看，还一边点头。显见，老太太对能干的香草很满意。 翻完地，香草又忙着整平，分成多块小块，这样可以种好多种不同的菜，直到晌午还没停。老太太说：“闺女，都晌午了，该回家歇歇做饭了。”这一老一少，一前一后往家走去。
老太太吃得少，香草觉得肯定是自己的饭菜不合老人口味，就问老太太：“阿姨，您想吃什么，我给您做。”老人看了一眼香草说：“我想吃得你做不了。” 香草说：“阿姨您说，看我能不能做得出来。”老太太说：“我想吃柴火蒸的贴锅棒子面饼子（玉米锅贴）。” 香草说：“阿姨，贴饼子不难做，但咱没有铁锅。”老太太说：“锅是有，就是没有灶。”香草说：“只要有锅，灶好办。” 老太太走进卧室，也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只带耳子的小铁锅。香草把铁锅刷干净，找了些砖块，在院子里支了个临时的简易灶。 拿了根绳子，去离房子不远的小树林里捡了些小树枝。 回来以后，和面，锅里添水生火，待锅热了，把和好的玉米面拍成小饼，“啪”一下贴在锅壁上，贴了一圈玉米饼子，香草盖上锅盖，灶下放上几块大点的树枝，接着去洗南瓜，切南瓜。 香草一边添柴，一边把南瓜切成几瓣，削皮。然后装锅放在厨房里的天然气炉子上，蒸南瓜。 玉米锅贴熟了，香草放在盘子里，拿到餐桌上，盖上笼布。又把蒸熟的南瓜拿出来，用锅铲碾碎，在锅里放了大约两碗水，水烧开，把碾碎的熟南瓜放进锅里，用勺子搅。随着水不断沸腾，南瓜和水融合在一起，成了南瓜汁。 老太太一直斜着眼看着香草，看香草真的贴好了锅贴，老太太有点不相信。香草利索地取下锅贴，放在盘子里盖好，老太太的嘴巴忍不住鼓囊了两下。 香草问老太太：“阿姨，您想吃什么菜？我去炒。”老太太两眼瞅着玉米锅贴，拿出一瓶豆瓣酱，舀了几勺放在盘子里。香草看了，笑着剥了两棵大葱。 老太太没说话，忙不迭地洗了手，左手拿葱，右手拿玉米饼子，吃了起来。 香草拿了一根黄瓜，用擦网擦成细丝，香菜剁成碎末，捣了点蒜泥，放上味达美、蚝油、一点盐，拌了拌。 看着老太太大口大口地吃，香草笑了笑，也拿起一个玉米饼子，就着大葱吃起来。一边吃一边指着凉拌黄瓜丝说：“阿姨，吃这个。”老太太没说话，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点头。 香草把南瓜汁拿到老太太面前，说：“阿姨，您尝尝这个好不好喝。”老太太看了眼南瓜汁，没说话，拿起勺子舀了勺放进嘴里，什么话都没说，把一碗南瓜汁全喝了。 老太太吃完，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这情景被刚进屋的张老板看到，他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还在吃玉米锅贴的香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老太太看儿子回来了，一声不吭就回了自己的卧室。张老板看了眼被关上的卧室门，低声问：“妹子，我妈没难为你吧？”香草说：“没呀，阿姨对我很好。” 张老板看了看餐桌上的锅贴，对香草说：“妹子，你也太能干了。我妈就好吃贴饼子这口，这东西看着很容易，其实很难做，前面那几个保姆，没有一个贴成功的。” 香草笑着说：“我妈也喜欢吃，我在家里常做。”张老板又瞅了瞅卧室门说：“妹子，我妈如果难为你，你就跟我说，只要你不走，哥给你奖励。” 张老板说完，冲着卧室门喊了句：“妈，我走了，有事你让香草给我打电话。”“妹子，趁着老太太还没冲我发脾气，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吃完饭，收拾干净，香草对着卧室门说：“阿姨，我把给您泡的茶放客厅桌子上了。我出去买些菜种子，下午种上。我要干忘了时间，回来晚了，您老饿了，就先吃口面包垫垫。” 香草刚说完，老太太就提着一个塑料袋，从卧室里出来。香菜接过去一看，笑了，里面全是菜种子。生菜、油菜、香菜、菠菜、小白菜，还挺全的。 老太太说：“我跟你一块去。”香菜笑道：“行，阿姨您等等。”香草拿了个包，把保温杯，和吃的放进包里，预备老人渴了饿了用。 这是我的工作到了地里，香草就忙着种菜。开始老太太还看着香草干，不知不觉，挽了挽袖子就跟香草干了起来。等这一老一小种完菜，太阳也下山了。 回到家里，香草煮了个小米稀饭，炒了个酸辣土豆丝，清炒白萝卜，老太太吃得特别香。 吃完饭，香草刚收拾完。老太太就拿着只大塑料盆，走进来。她对香草说：“闺女，洗澡的时候站在大盆里，接下得水，咱娘俩晚上冲厕所。”香草说：“好，阿姨，您先洗，我给您擦擦背。”
不知不觉，香草已经在老太太那里干了几个月。也奇怪了，都说老太太脾气怪，可她从来没难为过香草一次，这一老一小相处得越来越好。 每天，俩人早早起床，香草挑着洗菜、洗碗锅的水，老太太跟在后面，先去地里侍候那片菜地。等到路上人多了，两人便摘上一天吃的青菜，回去做早饭。老太太喜欢吃什么，香草就变着花样做什么。 老太太不喜欢喝鲜奶，也不喜欢喝超市卖的酸奶。香草就买了个酸奶机，给老太太做酸奶。香草怕老人营养跟不上，还给她打豆浆，煲营养汤，在香草的精心伺候下，老太太脸色越来越好看。 慢慢的，老太太越来越依赖香草，别人说话不好使，香草说啥都行。张经理有次跟香草开玩笑说：“妹子，我觉得你是我妈的亲闺女，我是我妈充话费赠的。” 香草在老太太家里已经待了好几年，每次她回家看母亲和孩子，老太太就魂不守舍。后来老太太说香草来回跑累，到了礼拜天，就打电话让儿子去接香草的母亲和孩子去她家。 有一次，老太太对香草的母亲说：“妹子，你要不嫌弃，就跟孩子搬来一块住。”香草以孩子上学为理由，拒绝了老太太的好意。 我跟香草经常联系，她也喜欢把她的经历告诉我。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不答应老太太，把母亲和孩子接过去一块住。 香草说，她是保姆，伺候老人是她的工作，她拿老人的钱，就得把老人伺候好。老人对她好，是老人厚道。她不能拿老人的厚道，去做太出格的事。 香草之所以拒绝老人好意，不是对老人没有感情，而是因为她明白，人与人之间，彼此留有余地，才是最好的相处。我想，这大概就是她被老太太留下的根本原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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