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期到九十年代初，我在汕头市濠江区的大礐石居住了近八年。海湾和礐石两座大桥还没建成之前，城市轮渡是联系汕头内海湾南北两岸的主要枢纽。每每渡船在礐石渡口靠岸后，候船室的栅门一打开，场面壮观的人群便纷纷涌向渡轮，而那渡轮将开前“呜——”的一声浑重长鸣声，更是催紧了乘客的脚步。甲板吊起来了，客轮载上满满一船人，或上学的、或上班的、或做买卖等各种营生的，向对岸的西堤或广场渡口驶去。 
相对于早晨上班紧张又美好的情愫，傍晚下班过礐石海，心情就轻松了些，特别是对我这当年还未成家的年青人来说。但有时也会莫明心生惆怅，特别是寒冬的傍晚，心境虽还未至“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等诗句描绘的这般悲怆强烈；虽再过不到半小时，我也可以如常回家。但兴许是日头将落不落时候的景象，最是人在羁途中惆怅情怀的意象物，也或是看到每每此时船刚靠岸，人们行色匆匆地争着上岸的场景所勾起的吧。只见晚归的人们，有挑着卖完货的空竹筐的；有提着行李在寻找搭乘回家的车的；有用力蹬着自行车赶路的；有加大油门骑着摩托车突突而去的......太阳要落山，黑夜要来临，鸟要归巢，船要归航，游子要归乡……哪还有人能如我一般有闲情去回头一瞥，看看来时的路。而这些劳累了一天的人们，不知还要行多久的路才能回到住所、吃上热腾的饭菜？吃完饭还得干干家务、管管孩子什么的，才能睡上几个钟头。尔后，又得周而复始地开始第二天的劳作...... 而今人到中年，生活中经历的事多了，再回想起当年的惆怅情怀，却只当是年青时的易感罢了。现在想来，这些勤劳的芸芸众生，都只是在各司其职，踏实本分地履行着各自生活中的角色，我们又何需轻易怅然伤感呢？ 而夏天，有时不用上班的夜晚，我也会经常跟着母亲和邻居的阿姨过海去老市区逛街购物。因白天炎热，晚上渡船收工又有时间限制，所以我们大多是提早吃完晚饭，在日头偏西时分出门搭渡。那时，老市区仍热闹拥挤。走出西堤码头来到街市上，没有月的夜，不漆黑也不寂寞。旧时西堤路、海旁路、居平路、镇邦街等等小公园及附近的街区，所有的铺面灯火辉煌，霓虹灯闪烁着七彩瑰丽的光，把这些街道照得富丽堂皇。商铺里摆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振耳的音响播放着动感时尚的音乐。听着音乐走路，脚步都有节奏感了。大排档旁烧得正旺的炉火上，厨师正一手拿锅铲，一手握着锅柄，熟练地翻炒煎煮着，刚上锅的热菜装盘时，发出“嗞——”的声音，以及扑鼻的菜香，直勾得路过的人空空的肚子咕噜噜地响......而一些已吃完饭的人家，边看电视，边在门口摆张茶几，沏工夫茶的水在炉火上扑腾翻滚，随时应付着主人拿去热盅、烫杯、冲茶。从大街到小巷，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 待夜晚逛完街返回，岸上的灯火已是通亮起来了。礐石海上来来往往的船只也点起了灯火。此时坐在渡轮上，汕头内海湾又是另一番美景。一束束灯火映在水里，变成长长的水晶柱，直矗于水晶宫殿。微波荡漾，水晶柱也跟着荡漾。此情此景常常使我迷离方向，不知身在何处？以为船在龙宫里遨游，只不见能与鱼虾嬉戏，想必它们白天玩累了，太阳一下山便早早歇息去了。船终于靠岸了，双脚踏上礐石码头，回头再望望海面与对岸时，那掩映在朦朦胧胧、淡淡雾中的亮着灯火的高楼大厦、烟海船只，就有似传说中的海市蜃楼般变得飘飘渺渺了。 如今绝大多数过海的人都是通过两座大桥来往，轮渡做为汕头内海湾重要交通工具的职能已大大弱化，往返于两岸的客轮只剩广场——礐石航线。然而还是有许多人，休闲时特意选择坐轮渡过海。一来，那近距离观海的别样感觉毕竟是过桥无法替代的，是另一种别有风味的出行方式。这轮渡如同“水上巴士”，人们吹着海风、乘着船，是人们感受汕头内海湾独具魅力的海上浪漫气息的绝佳方式之一；二来，乘一次船的费用相当便宜，只需一块钱，也是其它任何海上交通工具所不可比拟的便宜。 而我，自通桥后几乎再无搭渡过海。但这么些年过去了，我依然会想起当年渡船的情景。想起当年早班船上天天打照面的最熟悉的陌生人，不知后来他们都走向了何方？犹其是那一对情侣，只愿他们有如我初见于他们时那般，一直深情相待至老。还有那些我曾经惆怅伤感过的为生计起早贪黑、疲于奔命而晚归的人们，到现在我似乎才读懂了他们，那看似疲惫的眼神中、归心似箭的心房里，应藏有一盏街灯、一盏渔火，在点亮着他们的心际、他们的前路，只是当时年青的我感受不到而已。 人生就是这样，每天遇到的人不一定是你熟识的；你熟识的人有时却又相距千万里之遥。当年晨早天天见面的同渡人，我们甚至连点头之交都无。一生有太多的一面之缘，能忆尽余生的又有多少？若再乘渡船过礐石海，恰正是“人面不知何处去”矣。而时间却有如渡船，我们都是时间上的人，它把我们渡到哪，哪就是我们的岸，随遇而安则是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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