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闲来无事,去书店逛逛,拿起一本小古文选集,信手翻到一篇,看了翻译之后,发现其中的错误。 这篇小古文选自《世说新语·排调》,我们先看原文。 钟毓为黄门郎,有机警,在景王坐燕饮。时陈群子玄伯、武周子元夏同在坐,共嘲毓。景王曰:“皋繇何如人?”对曰:“古之懿士。”顾谓玄伯、元夏曰:“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我们再看译文。 钟毓担任黄门郎,为人机警,和晋景王在一起饮酒。当时陈群的儿子玄伯、武周的儿子元夏也在场,他们一起嘲弄钟毓。晋景王说:“皋繇是什么样的人?”钟毓回答说:“古时有美德的人。”然后又回头对玄伯、元夏说:“君子忠信而不勾结,相交却不结党。” 请注意原文和译文中的黑体字。 要理解这篇翻译的错误,我们首先要了解什么是避讳。 古代大臣、晚辈不能直接称皇帝、长辈的名字,遇到和皇帝、长辈的名字相同的字,则用改字、缺笔等办法来回避,这就是避讳。 举几个例子: 汉文帝名刘恒,所以“恒娥”改称“嫦娥”,后来就一直叫嫦娥,到现在我们反而不知道恒娥了。 汉宣帝名刘病已,这个名字太普通,而且“病”字和百姓生活密切相关,说一句“我今天生病了”就触犯了皇帝的名讳,就要被治罪。这个讳太难避了,所以汉宣帝后来改名刘询。 汉明帝名刘庄,所以《汉书》里“庄周”改称“严周”。 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 以上是为君主避讳。 两晋时还特别注重家讳,也就是避祖父、父亲的名字。当时新官上任,属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讳”,即请教长官祖父、父亲的名字,以便避讳。 有以上常识做铺垫,我们来看看上面的翻译犯了什么错误。 这其实是君臣(此时司马师掌控魏国朝政,权力已和天子无异)在一起玩的一种文字游戏,开的一种玩笑。这件事的真实性我们暂且不论。 景王即司马师,司马懿的儿子。 钟毓是钟繇的儿子,钟会的哥哥,钟会我们都熟悉。 玄伯即陈泰,陈群的儿子,陈群是晋初名臣,九品中正制就是他搞出来的。 元夏即武陔,武周的儿子,这父子俩没什么名气。 司马师、陈泰、武陔和钟毓开玩笑,故意在钟毓面前触犯其父亲钟繇的名讳,问“皋繇何如人”。 钟毓非常机警,随即展开反击,以牙还牙,回答“古之懿士”“君子周而不比,群而不党”。 钟毓一句话直接点名司马懿、陈群和武周,依次是司马师、陈泰和武陔父亲的名字。 钟毓对司马师比较客气,只是点名他的父亲司马懿。 对陈泰和武陔则是反唇相讥,点名他们的父亲陈群和武周,还讽刺陈泰和武陔合伙勾结,故意以触犯他人名讳为乐,这样的行为为君子所不齿。 佩服!佩服!钟毓真机警! 全文仅63字,却是一篇绝佳的小古文。 上面的翻译,错误非常明显。 把“懿”翻译为“美德”,把“周”翻译为“忠信”,把“群”翻译为“相交”。 了解了避讳的常识,这则小古文原文,我们能轻松看懂;翻译成现代文后,我们反而看不懂了。 这样的翻译就是画蛇添足!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翻译,退一步讲,如果非要翻译成现代文,那么译文中必须体现出“懿”“周”“群”这几个字,而不是把它们翻译成“美德”“忠信”“相交”。只有体现出“懿”“周”“群”这几个字,才能看明白君臣四人玩的这个游戏。 这篇小古文选自《世说新语·排调》,排调的意思就是幽默。 看上面的翻译,你能体会到他们的幽默吗? 你能体会到钟毓的机警吗? 你能体会到钟毓的反驳妙在哪里吗? 读起来一头雾水,什么都体会不到! 如果你手边有《世说新语》,打开书,看看里面有没有这样的错误。 顺便说一下我筛选古文注译类书籍的方法(个人看法,仅供参考)。 一个导师带几个研究生做的古文注译类书籍,直接排除。单纯这一条就可以避开现在图书市场上95%的坑。 我喜欢看书,也喜欢买书,这是我花钱砸出来的经验教训。 一个人的专著,观点可能有失偏颇,但整本书前后内容是保持一致的。 两个人合著的书,整本书前后内容还基本能做到前后一致。 三个人以上合著的书,放弃吧!特别是一个导师带几个研究生做的注译类书籍,二十章的内容,导师可能就写了其中两三章,其他的都是研究生胡拼乱凑,导师最后也不认真通读检校,直接就出版了。 这样的书非常糟糕,前后内容不一,反复作注的情况非常严重,大量内容重复,有时还相互矛盾,让人无所适从。这样的书没有学术价值,科普价值也谈不上,纯粹就是为了钱。 朋友们,遇到这样的古文注译类书籍,一定要睁大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钱包,不要被这些混在高校里的学棍们给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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