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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和这样的现实共沉沦

 冬可燃冰 2023-12-15 发布于江苏

《死亡诗社》

好像这个年头,年轻人已经不会选择叛逆了,就像“希望把世界变得更好”,听起来越来越像一个不合时宜的愿望。这并不是因为在当下,我们需要面对的生活困局变少了,当然,说不定还更多。而是,在直面种种不公和失望时,除了习惯和接受,好像真的有点别无选择。
当然——每个人肯定也都经历过一些冲动时刻,每每那些不公正、不平等、不正义的事情再次发生时,我们也会下意识地想,能不能做点儿什么?这样下去不行的。但同时,耳畔会响起这样的声音:“别傻了,现实一点吧!你还得生活呢。”这样的声音或许来自大环境,或许来自周围的人,而且也有很多来自你自己。
但依然有人不想在乎那么多,或者,他们在乎的更多。比如克里斯托弗·希钦斯。他以书信体的形式,朝着年轻一代喊话,写出《给青年叛逆者的信》,言传身教,劝诫年轻人装配起独立思考的武器,对威胁自由意志的一切保持警惕。
这些犀利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你会发现,那些积累在日常生活败局之外的热妄并非是死了,如果思维足够有穿透力,它们仍然能够被唤醒,保护你不愿拱手让出的心智。下面是我们从希钦斯书中摘选的几条人生建议,或许它们正是你一直在寻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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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一

需要一点勇气

虽然勇气不能算最重要的美德,但没有勇气,其他美德也无法践行。于是讨论就不仅仅只限于“智识”了。伽利略的发现或许推翻了基督教传统中沾沾自喜的宇宙观,但刑虐的工具一出,他立马放弃了自己的主张。日月星辰自然是不怕被他抛弃的,不管梵蒂冈怎么说,行星依旧围绕着太阳旋转。(伽利略念完声明, 可能低声补了一句:“epur si muove.”——“它依然在转。”)
我时常想起一个已故的朋友,罗恩·莱登诺尔(Ron Ridenhour);他参加过越战,因为收集、披露了 1968 年 3 月美莱村大屠杀的证据,还曾一时间小有名气。“自己”的一方在战争里做错了事,这个结论谁都很难面对。保持沉默、集体主义都是实在的压力,因为一旦表示异议,很快就会被指责为怯懦或变节。“背后捅刀子”“给敌人提供弹药”这样的阴毒短语,最初怕就是在这样的抉择中产生的,而且永远可以用来让人不敢打破一致。

图片《死亡诗社》

莱登诺尔抵住这种压力,坚持美国的军人和百姓都要遵守通行的战争法则,很多比他更少后顾之忧的人应该为此感到羞惭。他曾告诉我,自己成长在亚利桑那州一个穷苦的白人家庭,一家的老实孩子,少书卷气,没有书生的多愁善感,可能也塑造了他的性情。他回忆自己作为一个没有受过什么教育的新兵躺在床铺上,偶然听见几个战友正筹划着夜里要如何欺负一下营房里唯一的黑人士兵,这是后来所有事情的开端。罗恩坐了起来,只听自己说道 :“你们要这么干,得先把我放倒。”很多时候,个人的决心能击溃乌合之众互相怂恿而来的所谓勇气。但不要忘了,在关键时刻到来之前,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会那样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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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日后的异见者接受“洗礼”往往是在某件偶发之事上,很多是下意识反抗欺凌或偏见,有时是挑战师长的愚昧;这样的反应与其说是被灌输的,我们倒更有理由相信那是种与生俱来的本能:危急关头到来之时,尼克尔贝自己也不知道他会替斯麦克出头。乔姆斯基忆起年轻时听到广岛毁于一夕之间,只想走开、独处,因为身边无人可供他倾吐心声。想到这样的反应是天生的,对我们是种鼓舞,因为我们就能确信这样的事情还会不断发生,不管有没有榜样或训诫故事去传播。
或许你,亲爱的 X,在这些事例中读到了你自己的影子;或许性格里对于专断的权威和盲目的大众或多或少总有些抗拒,或许是某个自由的心智打磨出了精妙的语句让你心有戚戚。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我们继续通信,就在你恭维我,希望从我的经历里学到东西之时,其实我也可以从你的经历中收获新的体会。现在,我只提醒一点,那些犬儒主义者看轻“把说'不’当饭吃”的人,或许也不是完全无意义的。做一个反对者并不是信仰虚无主义。要以此为生也找不出任何有章可循的体面途径。这并不是你做或不做的事情,而看你是或不是这样的人。

建议二

不得不写

相较而言,里尔克给渴望写作的青年人的建议或许有些修饰太过,但见地透彻至极:你只需做一件事。深入你的内心。找到那个驱使你写作的理由;看它是否已在你心里扎根;坦诚地回答自己:如果被禁止写作,是否宁愿去死。此事最为重大;在夜阑人静之时,扪心自问:我是否必须写作?深掘内心去寻找解答。如果回答是响亮而肯定的,如果面对这个问题你可以强硬而简单地说一句“我必须”,那么就围绕着这种“必须”去建设你的人生吧……
虽然辞藻没有如此华丽,但我多年来告诉写作班学生的也是这个意思。你必须觉得你不是想写,而是不得不写。强调这个区别是有意义的,因为在内心中想要成为一个放逐者、异议者,决定让生命与社会构成某个陡峭的角度,都与那种渴望和需求相关——这种关联当然很朦胧,但依然是某种关联。

图片《弗兰西丝 哈》

建议三

保持怀疑

你的回信让我大为振奋。的确,愚昧、迷信和不受约束的权力胜算很大,让人心生疑惧,而且常见到大段的历史中,似乎这些力量从未遭到真正的挑战。但同样不可否认,人也有种无法抹杀的本能,就是能看透这些专制暴虐,看到当下境况之外的远景。也可以这么说,不公正、不理智是人类生存的必然成分,但对它们的挑战一样也是注定的。
在维也纳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纪念碑上刻着一句话:“理智之声虽小,但非常坚定。”哲学家和神学家对这句话的考量和解读各有不同,要么说我们受到神置于我们心中的“良知”感召,要么说——就像亚当·斯密所言——我们随身背着一个隐形人,见证着我们的想法和作为,而我们则竭力想赢得这位高贵的旁观者的好感。

图片《戏梦巴黎》

我们并不一定要相信这两种说法;只要知道这种内在的心性确实存在就够了。但我们还必须加上一个限制条件,那就是虽然可以假设这种精神隐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但很多时候它也只是如此——隐伏着。它的存在并不一定导致任何改变,要想催化反应或制造普罗米修斯般的时刻,一个人必须决定不再做这种声音被动的聆听者,而要成为它的代言人或示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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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说,一张没有乌托邦的世界地图根本就不值得打开。这种情怀很高贵,而且对葛擂硬(狄更斯小说《艰难时世》中的人物,指只讲实惠、把生活看作现金买卖关系的人。)之辈和功利主义者们是一声响亮的斥责。但你也须记得,乌托邦本身也是一种专制,那些消灭痛苦、再无抗争的理念比它们表面上要险恶得多。这些终极和绝对都是对至善的追求,而至善在此处是一个潜在的专制主义想法。(你应该细读布莱恩·维多利亚 一本极好的书,叫《战争中的禅》,作者就是位佛教僧侣,但揭露了禅的顺从和纪律在战前日本帝国主义的形成过程中扮演了多么可怕的角色。)
在拒绝“至善论”的过程中,我也不希望你落到另一个极端上去,那就是错误地对人性采取一种听之任之的态度。我的朋友巴兹尔·戴维森有一部了不起的回忆录,写他在巴尔干多年作为反纳粹战士的经历,他总结出来的一点是:“你不能改变人性”是个懒惰的见解,不要认同它。他亲眼看见人性的转变——变得更坏了。是否也可由此推得——既然能转变,它自然也可以变得更好?

建议四

明白会有一些艰难的日子

维多利亚时代后期,王尔德——他是这种姿态的大师,但绝不是只会故作姿态——决定要“就如同”他并不是活在虚伪道德的统治之下。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美国南方腹地,罗莎·帕克斯(现代黑人民权行动主义者)(私下里已经努力排演过多次)决定在公交车上坐下,“就如同”这是一个勤奋工作的黑人妇女在辛劳一天之后最正常不过的事。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莫斯科,索尔仁尼琴的写作“就如同”一个学者是可以调查自己祖国的历史并发表他的成果的。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按章办事”,实则维系了一种反讽的态度。而我们现在看得清楚,每个案例中,当局都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粗暴应对,继而暴露其粗暴本性,到最后无一例外地被后世唾弃。只不过,这些都绝非必然的结局,要维系“就如同”的姿态,必然有万分为难的日子。
所以,(除了研习这些和其他的范例)我只能建议你试着培养一些这样的态度。在平凡的一天中,你还是很可能会遇见某种意义上的恃强欺弱或偏狭歧视,或者用拙劣的言辞收买大众情绪,或者是对权威轻微的滥用。每一个人都可以发明自己的一套应付策略;试着表现出“就如同”这些事情并不天经地义,也并不一定要容忍它们。

建议五

别怕给敌人提供弹药

不要指望能改变人性,或者改变所谓共通的人性;这或许略有些同义反复,但没有大问题,因为天性是给定的。但即使接受了这个前提,也没有人会同意人类的态度或行为都是不能改变的。另一些诱请你走向被动与默许的方式更狡猾,因为他们要你别忘记谦卑。你有什么资格评判别人?谁问你的意见了?别的不说,现在是站队的好时候吗?难道不该等一个更合适的时机?而且——说到正题了!——你难道不怕给敌人提供弹药吗? 
有个人预判到这些长远效应,同时也关心眼下的影响,这个人叫 F. M. 康福德,他是爱德华时代一位心思灵动的剑桥学者,因为时常身在英国大学的宴会贵宾桌和教师共用休息室,听惯了所有那些委婉说法和故意混淆,在他1908年的专著《学术小天地研究》(Microcosmographia Academica)中,他将这些手法一一剖析:
“危险先例”原则:纵然某项行为是正确的,此时也要避免,怕的是你或者和你一样审慎之人没有勇气在今后也做出同样正确的行为,将来的情形必然和此刻有根本差异,但表面上或有相仿之处。任何不合惯例的公开行为,要么是错的,要么(如果实在没错)是危险的先例。综上所述,任何事情只要第一次做,都是错的。
还有一种判断方法叫“时候未到”:“时候未到”原则指的是某一刻你认为正确的行为,不要在那一刻实践,因为你认为正确的实践时刻尚未到来。
我可以保证,你以后的人生中必然会遇到这些论据和借口的某种组合方式。可能你没有精力每一回都与它们一战;可能你发现自己正节省、储存力量,以便在一个更合适的日子里对付一个更厉害的对手。这种倾向要当心。而更要警惕的,是在某个不堪的时刻,你从自己的口中听到了那样一句自我宽慰且自甘堕落的表达—尽管可能是下意识说出的。

图片《戏梦巴黎》

(顺便提一句,在这件事上,神圣和鄙俗都帮不了什么忙。虽然有时候,我发现自己这么骂一句还是有用:去他妈的,我只能活这一辈子,不想把其中的任何一刻浪费在可悲的妥协上;但有个念头又不请自来:既然生命有限,避开这一场小小的战斗难道不也是珍惜时间吗?我猜想那些期待来世的人所面对的诱惑是一样的,虽然彼此说法不同;很多关乎原则的问题 sub specie aeternitatis[与永恒相比]之后,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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