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管清友：资本市场“严刑峻法”、依法依规至关重要

来源：凤凰网财经

记者：季倩

12月17-18日，由凤凰网主办、凤凰网财经承办的“2023凤凰网财经年会”召开，本届年会以“跨越周期 提振信心”为主题，盛邀政商学界顶级嘉宾，全面展望2024全球及中国经济热点话题，把脉投资趋势，提振发展信心。

会议期间，如是金融研究院院长、首席经济学家管清友做客《凰家会客厅》栏目，就我国资本市场现在面临的问题及解决问题的中长期思路、印度资本市场、阿根廷经济问题、我国的出口、消费、投资趋势等话题进行了深入讨论。

管清友指出，当前资本市场存在一股独大、定价虚高、市场多空不平衡、一二级市场估值倒挂等问题，他认为目前较快的解决方案是“严刑峻法”，对违法违规事件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管清友认为，资本市场要经历一个去产能的过程。根据管清友的观察，现在有些项目在一级市场的时候就过度内卷化、过度竞争，二级市场又面临杀估值的过程，必然产生估值倒挂。“这些年无论是一级市场的VC、PE，还是二级市场上的这些公募、私募，用一个比方说，就是产能上的太快，有点产能过剩。”

管清友建议，要承认我们是以散户为主体的这样一个市场，在交易机制和监管方面，要从保护投资者利益这个维度出发。

他认为，资本市场现在面临的问题，不是单一某个交易制度或者某个案件的问题，而是个系统性的问题。要解决保卫3000点的问题，需要从深层次的制度和理念入手。他表示，“相信新成立的中央金融工委在围绕中国资本市场改革方面，能够协调各方力量，凝聚共识，推出系统化的改革”。

谈及阿根廷最新的经济措施，管清友认为，阿根廷现在就像一个人走投无路了，要做极端的选择，“阿根廷过去100年里头，既经历过当发达国家的这个阶段，也经历过军政府时期，高福利、国有化、驱赶外资，也经历过进口替代，民族自立自强的阶段，也经历过什么民主化，高福利、高通胀、高债务这个阶段。他们现在其实有点像一个人走投无路了，要做一个极端的选择，因为过去100年尝试过很多路径了，都不行。”根据他的观察，阿根廷想取消央行或美元化没有那么容易。

谈及消费，管清友认为应该补需方，即给消费者发放现金补贴，但他同时提到，需针对不同群体（发放），他建议可以考虑给中低收入群体、脆弱群体，尤其是疫情以来毕业和现在在校的大中专院校学生发放现金补贴。

他还建议，应该提高粮食收购价格，反哺农民，刺激内需。“农民曾经做了那么多年贡献，应该让他们有更强的获得感。”

以下为采访内容摘要：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我们今天会上再次讨论了一下保卫3000点的这个问题，我记得您之前好像有提到过，我们去讨论这个问题，应该去讨论更加深层次的，比如说像制度、理念、定位这些，您觉得目前的情况，我们有没有能够比较快解决问题的一个可选项？

管清友：我觉得其实比较快的选项，其实还是对违法违规事件，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这是维持一个市场正常运转基础性的制度，至关重要。任何一个市场如果老有人出老千，还不受惩罚，或者好多人就是以作弊作为牟利的手段，那这个市场的环境肯定是有问题，长此以往劣币驱逐良币，是不公平的。

这些问题其实过去也有，现在大家也都形成了共识，严刑峻法、依法依规至关重要。因为我们现在面临的问题，它不是单一某个交易制度或者某个案件的问题，而是个系统性的问题。监管部门包括证监会其实挺难的，因为这不仅仅是涉及到证监会一家的事情。所以新成立的中央金融工委，我个人是寄予很大的期望，在围绕中国资本市场改革这个重大金融领域，我想它能够协调各方力量，凝聚共识，推出系统化改革。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怎么看待一二级市场估值倒挂的问题？

管清友：估值倒挂的形成有特定的原因，跟全球流动性从量化宽松，到加息控制通胀，从金融泡沫化、空转到强化监管这个大的背景有关系，大的背景变了，一二级市场估值倒挂只是其中一个结果。

过去一级市场的募、投、管、退这个过程，要经历很长时间，而退出的主渠道又是二级市场，而二级市场过去大家希望有一个好的估值，这样的话你能顺利地退出。原来是这个链条，那么现在我们看到，一些项目在一级市场的时候就过度内卷化、过度竞争，估值已经炒得很高了，二级市场现在又面临新的挑战，面临估值下移或者杀估值的过程，它必然产生这种倒挂。

就我们自己观察，这些年无论是一级市场的VC、PE，还是二级市场上的这些公募、私募，用一个比方说，就是产能上的太快，有点产能过剩，市场要经历一个去产能的过程。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今天跟刘纪鹏院长都提到一股独大的这个问题，首先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觉得这个会是一个比较大的问题？因为如果从效率的角度上讲，从企业的角度，持股比较集中，会不会也是一个可以提升公司效率的事情？它为什么对散户来说它可能是一个问题呢？

管清友：首先我们先沿着这个问题去说，一股独大那也就很容易导致大股东控制。在当前市场环境之下，当他认为股价高于公司价值的时候，他就会有减持的冲动，套现的冲动。

但为什么大家觉得能套现，能占到便宜呢？是因为大家觉得我可以以一个比较高的价格，卖出自己的股票，我的股票本来不值那么多钱，但我可以以一个比较高的价格卖出去，那这就有问题了。大股东减持套现还是需要更加明确、规范。

正常状态之下，一个市场应该是多空平衡的。大家对这个公司的业绩是有市场检验的，那么你卖股票也没问题，就是这个公司的股价，不至于说高到让你想把整个公司都卖掉。我们现在很多情况不就是这样吗？那也就是说，它跟一股独大、定价虚高、市场多空不平衡、投机炒作都有关系。

这个问题是有历史沿革的，我们实际上处在新老问题交织的一个过程，你不能抛开历史讨论问题，今天都按照所谓的股权分散的这种要求，你只能新老划断，老的一批已经这样了，新的一批你可以提要求，当然到底是30%还是25%还是35%，这个还要探讨。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之前提到调整IPO排队这个事情，它是一个可以尽快提上日程的事情吗？

管清友：这个恐怕也比较难。其实现在交易所的规则是很清楚的，那么你会发现，能够符合这个规则的企业大有人在，各地也都在帮助这些企业，道理上来讲，符合这个标准，只要他能发的出去就可以，或者说他接受一个比较低的发行价格也可以，那为什么还会导致失衡？这里就有专业能力问题，有风控能力，也有委托代理的问题，另一方面，大量的个体投资者，有些是专业的他很清楚，有些确实是非专业的，其实各种因素促成了这样一个结果。

所以我为什么说，还是要承认我们是以散户为主体的这样一个市场，交易机制也好，监管也好，还是要从保护投资者利益这个维度出发去设计。比如同样交易机制，我们现在都是T 1，这公平吗？这对散户肯定是不公平的。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今天也聊到说，印度的资本市场其实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借鉴，您提到说印度的资本市场交易机制上，你觉得除了这个之外还有给我们其他的启示吗？

管清友：印度股市的上涨是有多重因素的，一方面是经济的繁荣，以及大家对它未来看好，另一方面这些年它货币发行跟整个流动性环境，确实也是总体比较宽松的。

印度能够给我们借鉴的就是，它对普通投资者的利益保护，以及它的退市制度。

我们的退市制度实际是有现实的困难的，比如说上市公司，对于地方政府来讲是特别重要的，人家好不容易一个公司上市了，完了之后你让人退市了，投资者也不答应，那这怎么能退市？所以我觉得我们很多体制机制，确实有必要重新全部梳理一下，在新的时代背景之下，在建设金融强国的这个背景之下，我觉得确实要进行一个系统的梳理和改革。

比如说交易机制，你看看T 1这个事，讨论了这么多年，一直也没有结果。当然我们也搞过T 0，但是那是刚刚搞交易所的时候，那么这个事本身大家争论，这些事我觉得都可以放在全市场去讨论，机构也好，监管部门也好，还有投资者也好，其实要有不同的利益或者说观点表达，所以投资者之间的这种自组织，我个人认为也是很重要的。

当然了，很多人说，如果来一次大牛市，涨上去了之后，这些问题可能都不是问题了。但是其实不是这样，我们经历过6124点，经历过2015年的5100多点，都经历过，但这些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为什么我们这一次的政策宽松，没有传导到资本市场上？

管清友：因为政策的宽松它确实未必一定传导到资本市场，因为流动性只是其中一个层面，这还涉及到机构的行为，涉及到交易机制，涉及到大家的信心。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阿根廷的新总统上任以后，就开始采取了一系列激进的经济措施，比如说像休克疗法，削减政府部门等，您觉得阿根廷采取的这一系列的这种经济措施，是会帮助它解决债务危机之类的，还是说可能会给它带来更多的风险？

管清友：我不知道，我真的是不知道，因为我对阿根廷没有那么深入的研究，但是阿根廷过去100年里头，既经历过当发达国家的这个阶段，也经历过军政府时期，高福利、国有化、驱赶外资，也经历过进口替代，民族自立自强的阶段，也经历过什么民主化，包括我们说高福利、高通胀、高债务这个阶段。他们现在其实是有点像什么？就像一个人，走投无路了，所以他要做一个极端的选择，因为过去100年尝试过很多路径了，都不行。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可不可以理解为就像科斯讲的说，因为一个组织它是有成本的，目前阿根廷的组织成本，它已经没有办法承担了？

管清友：用中国人的话说就是所谓穷则思变，又或者说人逼到墙角之下，可能原来传统的那些做法都不足以说解决问题了，那我们试一剂猛药，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当然最终我们也得观察，但总归阿根廷你美元化没有那么容易，取消中央银行没那么容易。美元化，首先你现在得把本币要换成美元，你这么高的通胀，这么高的外债，钱从哪来？原来也有拉美一些国家也有实行货币局制度，就有点跟我们香港联系汇率制度，盯住美元，这个可能更靠谱一点，就是美元化这个，它适用于比较小的经济体，而且你是有条件做的，目前它想一下子美元化，确实不大现实，就做不到。

（编者注：香港于1983年实行联系汇率制度。从1983年10月17日起，发钞银行一律以1美元兑换7.8港元的比价，事先向外汇基金缴纳美元，换取等值的港元“负债证明书”后，才增发港元现钞。同时政府亦承诺港元现钞从流通中回流后，发钞银行同样可以用该比价兑回美元。实行联系汇率制度后，维护稳定的汇率成为香港货币政策的唯一目标。从诞生以来，联汇制良好运作多年，使香港避免了亚洲货币贬值危机。）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您能不能从三驾马车，就是出口、消费还有投资这三个角度，分别讲一讲2023年跟2024年，你觉得可能会产生哪些变化？

出口我们现在看，对欧美日的出口其实还是在下滑，就是走势比较弱。对东盟、俄罗斯、非洲的出口相对还比较强势，特别是和东盟的贸易关系，应该说对出口的下滑还是形成了支撑。这是出口，出口的这个情况，我们现在很难预计，因为因素太多了。

出口其实有两大特点，一个就是以汽车为代表的出口异军突起，这当然是个好事，也是我们的底气。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大量的产业转移以及中国企业的出海，它其实造成一种什么问题？我们这种经济增长的普惠性在减弱，这也是个新的特点，就是说这是个挑战。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我们产业升级转型当中，必然要经历的一个阶段。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对，您也提到这个问题，因为产业转移一定会导致一定的人，或者是一定的产业被淘汰，那他们应该怎么办？

管清友：对，问题就来了，你一个学者这么说似乎可以，但是也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什么呢？这么多被行业甩下来的人怎么办？从个体上来讲，我可以说加强学习，努力提高技能，读个MBA，但容易吗？不容易，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

所以其实这个时候，我觉得社会公共政策要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说新的培训，同时鼓励更多的第三方机构或者企业进入到这个领域。同时，我们在很多领域，我依然觉得我们放松管制的空间还很大，放松管制就意味着什么？就业机会，就意味着微观主体的活力。

其实目前来看，你通过投资和出口再去拉动经济都比较困难了，通过消费是比较现实的选择。但我也同意很多学者说的，你不能光喊刺激消费，因为消费主要是跟收入以及收入预期有关系，你得增加大家的收入，采取可切实可行的方式。我觉得应该有现金补贴的这种形式，就是直接发现金。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给老百姓发钱？

管清友：这个不是给所有人发，主要是什么？中低收入群体、脆弱群体，以及疫情以来毕业和现在在校的大中专院校学生。当然我也解释过，大中专院校，包括大学、研究生、博士。这些大中专院校学生，因为他们就业现在确实面临新的困难。我也很同意有些同行讲的，如果资本掌握在更年轻一代人的手里头，他们不是不会花钱，太会花钱了，所以我觉得现金的这种发放，依然是一个重要的选项。

其次就是提高粮食收购价格，反哺农民，刺激内需。也不只是刺激内需，就是让他真正比原来有更强的获得感，我已经反复说过，农民群体做了70年贡献了，前30年工农业剪刀差，后40年城乡土地剪刀差，就是仅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来讲，现在刺激内需，也需要广大农村地区，需要农民兄弟。当我们进入后工业化时代之后，确实要反哺农民，他们曾经做了那么多年贡献，而且能够大大地推动城镇化。当然长期来讲这里涉及到太多的结构性的这种改革，确实不容易，现在已经不是前两年讲的深水区了，现在比深水区更难，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办法的。

中国经济的潜力在于什么呢？其实你只要思路对，是有很多办法的，不是没有办法。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那投资呢？您觉得2024年的政府投资或企业投资，会不会有一些比较大的变化？

管清友：投资，我们觉得制造业还会保持一个比较良好的态势吧，因为现在看到中国制造业竞争的潜力，中国制造业的这种竞争力，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增强，这也是我们的底气。

基础设施建设投资这一块，随着1万亿国债用于防灾减灾，我想也会有一定起色。房地产投资可能还比较低迷，这跟我们整个对房地产的认识，以及房地产政策有关系。目前我们对于房地产基本上还是认为要寻底，因为我们没有经历过这个阶段。房地产的这个寻底过程，对任何国家都很难受。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在传统经济周期下面，个人和企业都比较容易受到这种周期性的影响。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样理性的去看待，这种周期影响下这种财富，不管说个人还是公司这种财富的一种变化？怎么跨越周期？

管清友：我觉得遇到周期很正常，其实简单来说就是做好自己确定的事情，以应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同时努力的提高自己的专业能力和认知能力。就是你需要大概看清楚这个市场，看清楚这个世界的变化，以不变应万变。

很多时候你知道来龙去脉，你有一些应对，这是一种情况。第二种你知道你也无能为力。第三种就是你知道你所受的冲击也很大，那么你努力成为第一种。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比如说我现在资产缩水这个事情，怎么样去解决这个问题？

管清友：资产缩水无非就是说你要调整杠杆，调整资产结构，或者说你要努力的承受，因为当这个情况发生了以后，其实就有点晚了，如果说这个事发生的小，或者对你伤害相对比较小，你全当买个教训。所以我觉得其实对更多的人来讲，就是看清楚情况，用自己的确定性去应对诸多的不确定性。

凤凰网财经《凰家会客厅》：那企业呢？您之前聊到说企业应该从内生性增长上赚钱？

管清友：企业不外乎这些选项，要么开辟第二曲线，要么在原来的赛道上继续深攻，甚至说具有足够的内卷能力，怎么适应内卷？一种是成为卷王，第二种，你逃离内卷，超越内卷，换一个赛道。

管清友：当然，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其实是很难的。每一个时代都是只有一小部分人能超越所谓内卷，但人人都希望自己是那一小部分，我们也只能祝愿我们的听众、观众，能成为那一小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