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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宅丹荔
作者：周阔海
每次到三苏祠，总要被祠中的一棵荔枝树深深吸引。这本是一棵普通的荔枝树，和其它地方的荔枝树几乎别无二致。树高约10来米，常年枝叶扶疏，片片近似椭圆形的叶子绿油油的，簇拥在树枝上。远看，树叶密密层层，风过时犹如八月江潮，汹涌向前；近看，每一片叶子都排列有序，在自己的岗位上轻盈起舞。每到春夏时节，叶子更加绿得光亮。可惜我没有见到它硕果累累的样子。
许多游人在这棵树下匆匆而过，只有静听讲解才知道，这又不是一棵普通的荔枝树。荔枝树喜高温高湿，广泛分布在南方，而眉山的气候并不适宜荔枝树的生长。这棵荔枝树却神奇地生长了，成熟了。更不一般的是，这棵荔枝树承载了900多年前另一棵荔枝树的新生。那是1068年的北宋时期，苏东坡回家居父丧期间，在家栽种的一棵荔枝树。32岁的苏东坡正是风华正茂、踌躇满志的年岁，栽树之时他与朋友相约，树长成时，他就回来和朋友一起相聚。但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荔枝红了，苏东坡却在异地为官，再没有回来过。荔枝年年红，相思岁岁浓！人没有回家，但眉山故乡一直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为此，他曾给老友蔡子华寄诗言情，“荔子已丹吾发白，犹作江南未归客”，思乡之情溢于言表。当时的荔枝树经历了900多年的风风雨雨，在90年代终于寿终正寝。人们为了纪念苏东坡，于2004年把枯萎的根茎挖出，后经整理制作成标本，陈列在苏宅，并在原址补种了这棵已经成长起来的荔枝树。从这个意义上说，眼前这棵荔枝树，不仅是苏东坡当时所栽荔枝树生命的延续，更是一种情感的延伸。
乡愁始终萦绕苏东坡的一生。在他的文稿、书法、诗词中，有许多写乡愁的，但我觉得苏宅丹荔最是他乡愁的具象化。荔枝因为它的果实特性，离开了树枝，几小时之后就会变味，所以古人又给了它一个别名“离枝”，因而荔枝本身就寄托了一种离别之后的思念情绪。当年苏轼和蔡子华一干朋友在栽种这棵荔枝树的时候，可能也就是借这个谐音来寄托一种思念，一个游子对家乡、对亲友深深的眷恋之情。一棵树就成了一根线，一头连着故土、亲友，一头连着宦海沉浮的游子。 久久伫立在荔枝树前，思绪仿佛飞扬到了900多年前，在与苏轼对话。苏轼是许多人喜欢的文艺大家，也是我心中典型的交流干部，交流干部中的典型。他的职业生涯中，有起有落，有悲有喜，但是无论是顺境还是逆境，他都能淡然处之，泰然应对。不管是牢狱之灾，还是不断遭贬，无非是“一蓑烟雨任平生”。他的一生，似乎永远在路上，却从不失本心。由西渐东、从北到南，居庙堂之高或处江湖之远，“此心安处是吾乡”成了他心灵深处的最好注释。 听讲解介绍，才知道这棵树新栽于2007年。说是新栽，也已经16个年头了。16年寒来暑往，从小苗到华荫如盖，经历了无数狂风暴雨，经历了严重干旱，也经历了多次地震，但它从不位移，也从不低头，一直昂首向阳。我猜想，任何生命，即便是植物，也都是有灵性的，它深知一切和风细雨与暴风骤雨，一切严寒与酷暑，都是成长中必然的经历，都是走向成熟的必修课，唯有豁达悦纳，方能成就自我。冥冥中，似乎是苏轼过往的写照。如今，面对如织的游人，阳光映照，它便灿烂；轻风柔拂，它便起舞，俨然是苏宅迎客的门童。 其实，门童在苏词中也曾出现过，只不过那是一个懵懂的门童。一次，苏轼和友人夜饮大醉，三更回家，门童已酣睡，一直淡然似水的苏轼只好走到江边“倚杖听江声”。哪像现在的一些人，打牌或者喝酒晚归，进不了家门的时候就大发雷霆，或者电话打爆，或者夫妻吵架。当然，也可能与苏妻王夫人是川妹子的性格有关。有市井传闻说，丈夫应酬回家晚了，家门紧闭，叫门时，同为巴蜀女士表现却不一样，重庆老婆隔着门便大骂：“你耍嘛，这么晚怎么不死在外头？还要老娘来照顾你！”嘴上骂着，门却很快开了。而四川老婆则声音温柔略带娇嗔，“怎么那么晚嘛？我理解你要赚钱养家很辛苦，不要担心我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结果一夜也没把门等开。不知道当年苏大才子是不是就是遇上了这个难题，才借门童找个台阶下。 眼前的荔枝树能够成为苏宅一景，也许是巧合，但未必不是天意。每当荔枝成熟的时候，人们相邀品苏宅丹荔，话东坡乡愁。这也许是900多年之前，苏东坡不曾想到的。苏东坡是一个吃货，这是世人都知道的。他从不看轻自己的味蕾，总会创造条件满足味蕾的需要，于是世间便多了东坡肉、东坡饼、东坡泡菜……他还喜欢吃荔枝，“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就暴露了他好吃荔枝的真实本色。当初他在老家种下这棵荔枝树的时候，是不是也与他喜欢吃荔枝的嗜好相关呢？ 荔枝树依然在，荔枝花年年开，荔枝的果香依然在吸引着喜欢苏东坡的芸芸众生。生机勃勃的苏宅丹荔，仿佛以它的前世今生在延续着下一个900年，再下一个900年动人的故事。
作者简介 周阔海，男，湖南岳阳人，曾在岳阳市一中执教，后投身保险行业，辗转多地，现工作于成都。
图片：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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