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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读过最冷的诗句来自哪一首诗词？ 是从长安前往奉先县探望妻儿的路上，“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的杜甫； 是雨雪交加的夜中因为寒冷无法入眠，“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眩生花”的苏轼； 还是在凛冽寒风中苦吟，不停向双手呵气，“砚冰料峭笔呵频，耸立吟肩雪一身”的郑用锡？
翻遍《全唐诗》，个人觉得最为寒冷压抑的，还是要数李贺这首《北中寒》： 一方黑照三方紫，黄河冰合鱼龙死。 三尺木皮断文理，百石强车上河水。 霜花草上大如钱，挥刀不入迷濛天。 争瀯海水飞凌喧，山瀑无声玉虹悬。 这首诗写于元和七年(812年)冬。 诗题“北中寒”三个字，指的就是北方边塞的酷寒。 这年吐蕃的军队进入泾州界，直抵泾州城西门之外，大掠人畜而归。 时值隆冬，皇帝发兵御吐蕃，军队奔赴前线时，李贺写下此诗记此事。 李贺外号“诗鬼”，他的诗歌往往想象奇特、语言奇峭，常能写出寻常人意想不到之语，此诗亦是如此。
“一方黑照三方紫，黄河冰合鱼龙死。” 北方的天空阴寒晦暗，连带着另外三方的天空也被映衬成了深紫色，给人压抑沉闷之感。 在这样的奇寒天气中，千里黄河也被冰封成了一块，水下的鱼龙恐怕都已经被困死了。 诗人用一个“黑”字即点明寒冬之意，提纲挈领，为全诗奠定隆冬酷寒的基调。 “鱼龙”泛指鳞介水族，“死”字则用得极险极不常规。黄河千里冰封，人们又怎能看到冰下的水族是什么样的状态呢？ 故而李贺用这个字，主要是为了营造冰天雪地之中万籁无声的死寂感。北疆“胡天八月即飞雪”，到了冬天更是冰寒至极，天地间没有一丝绿色，唯有白惨惨的枯草和霜雪、黑沉沉的坚硬大地。 而天空是灰蒙蒙的，满目皆是沉闷的色彩，仿佛连声音都被冻住了传不出去，于是世界便显得愈发沉寂。
“三尺木皮断文理，百石强车上河水。” 三尺厚的木皮都被冻裂了，辨不清纹理；百石重的大车在冰面行驶，丝毫没有压裂冰面。 诗词中的“三、六、九、百、千”等数字往往是虚数，在这里也是一种夸张的表达方式。以“三尺”形容树皮之厚，以“百石”形容大车装载物资的沉重。 一石为百斤，百石为万斤，极言大车之重——然而如此沉重的大车行走在冰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足见冰层是多么地厚。 如果说第一联是全景描绘、意境塑造，第二联则是从大到小，通过夸张但极具真实感的细节描写，进一步强调北地天气是何等寒冷。
“霜花草上大如钱，挥刀不入迷濛天。” 霜花凝结在衰败的枯草上，形成了铜钱大的霜簇；即使向着天空挥刀舞剑，也无法割裂这灰蒙蒙天色。 “迷濛”形容烟雾迷漫、景物模糊的画面，以其形容天空，是为了表现雾气浓厚，如同帐幔能够直接遮蔽目光。 此一联也是描写具体的细节，而且将视角从景物转移到了人身上。 来自长安的将士们，没有见过如此浓重的大雾，心中惶恐压抑，忍不住挥刀希望能驱散雾气。 然而它们却无处不在，弥漫于天地间，无法躲避，更无法驱逐。 以刀砍雾，这个想象也同样是奇语，于无理处得奇趣。
“争瀯海水飞凌喧，山瀑无声玉虹悬。” 湖面上漂浮着巨大的冰块，波浪回旋激荡间，流冰相互撞击、哗哗作响。 山谷中的飞瀑被冻结成一条静止的白虹，无声地悬挂在半空中。 争瀯（yíng）：波涛激荡洄漩；飞凌喧，水中的流冰相互碰击，发出喧闹的声音。 虹本是彩色的，而“玉虹”当然是洁白的，也正与冻结成冰后的颜色相合。 不过，它们虽然是洁白半透明的，但日光一照，就会折射出七色的光晕，带着一种神秘又奇异的美感。
这首诗的视角，从全景到细节再到全景，由一个又一个画面组成。 通读下来，没有情节贯穿，也没有时间串起，好似每一句之间都没有明显的逻辑关系。 然而，海子在北方是大湖的意思，诗人从黄河结冰写到河上重车，然后再写到湖面巨冰相撞、山间瀑布冻结。 从空间上来看，仿佛是跟着诗人的目光一起，沿着黄河向西北出发，走到了极北的大湖边。 一路是昏沉沉的天色，刚出发时路边是硕大的霜花和枯草、浓重稠密的雾，而到了极北之地，是浮冰充斥的大湖、晶莹剔透的冻瀑，宛如进入了神秘的水晶王国，感受到超出平时想象数倍的寒冷。 整首诗里，没有一个“冷”字，也没有一个“寒”字，读来却令人只觉寒气逼人、难以忍受。
李贺在这首诗里，也没有直接抒情写意，但开篇一个“黑”字和后续所有文字中的冷凝姿态，都隐射出了他内心的沉郁压抑。 事实上，此时年仅23岁的李贺，遭到了许多毁谤之语，迁调无望、功名无成。同时，恩爱甚笃的妻子亡故，自己也疾病缠身，重重打击之下，他哀愤孤激之思日深，已经有了辞官归隐的想法。 这首诗写的虽然是北地的酷寒，但其中奇绝妙绝的想象，又怎么不可看作是他内心积郁的投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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