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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白金星有点烦》:说说广寒宫的砍树憨憨吴刚

 是酱小油呀 2023-12-29 发布于浙江


在满天神佛为名为利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时候,广寒宫的砍树憨憨——吴刚,让人眼前一亮。

吴刚出现在太白金星李长庚找嫦娥那一章。

当李长庚被取经剧本搞得烦不胜烦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嫦娥,这个能掣肘卷帘的关键人物。到达广寒宫后,他第一时间找到了嫦娥并表明了来意。此时,刚从练功房出来、大汗淋漓的嫦娥回答道:

“要不您去桂花树那儿等一下,我沐浴一下,换身裙衫就来。”

李长庚看向桂树那边看了一眼,树下有一个结实身影挥动着斧头,略有顾虑的问道:

“呃……吴刚在旁边没问题吗?要不要回避一下?”

“没事,他那个人沉迷于砍树,旁的什么都不关心。你跟他聊砍树无关的,他睬都不睬你。”

嫦娥转身进宫了,李长庚信步踱到广寒宫外的桂树旁,吴刚果然没理他,砍得极为投入,每砍一斧,还俯身过去仔细研究。树身刚出现裂口,旋即又恢复原状。

李长庚饶有兴趣地看了一阵,忍不住开始了这样一段对话:

“你在这里天天砍这个,不烦吗?”

吴刚爽快地放下斧子:“李仙师你不知道,砍桂树看着千篇一律,其实每一斧下去呢,桂树上的裂痕走向都有细微不同,复原的速度也不一样。只要掌握了规律,你就可以砍出你想要的任何裂隙。”

不等李长庚开口,吴刚“咣”一斧子下去,树干上出现了一条裂痕,他指给李长庚看:“您瞧,我右手握斧的力道调整到四成七,这条细缝就会向右劈叉,延伸二尺六寸。”

他默算片刻,又道:“等会它修复的时候,会先从这个劈叉处愈合,要三十六口呼吸之后,才完全复原。”

两人静静地看了一阵,桂树果然在三十六口呼吸之后复原如初,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了。吴刚持斧哈哈一笑,极为得意:

“我现在已经练到了随心而动、意到形成的境界,脑海中有什么图像,手中就用劈出什么裂隙。这手绝活儿,除了我可没人能做到。”

他犹恐李长庚不信,手起斧落,又狠狠劈下去。只见“咔嚓”一声,桂树裂隙四开,竟勾勒出一张苦逼疲惫、心事重重的老人面孔,与太白金星神似。

这确实是神乎其技,李长庚啧啧称赞了一阵,突地又涌起一股同情:

“这又有什么意义?桂树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自以为精通了伐木之技,到头来却连一丝裂隙都留不下来。”

吴刚挠挠头,沉思片刻方道:
“好像是没什么意义。不过……”他拎起斧子,“……哪个不是如此?”

在“天界精明人”李长庚看来,你吴刚固然能把伐木之术演绎的出神入化,可是这件事本身却是毫无意义的,一切终将还原,桂树原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有你不多,无你不少。

而在“广寒宫憨憨”吴刚眼里,李仙师你说的都是对的,这件事好像是没什么意义,但是,这天上地下,又有什么事情是真正有意义的呢?

这句看似无意的反诘,却让李长庚为之一震,呆在原地哑口无言。吴刚见他半天不吭声,自顾挥动斧子,又叮叮咣咣地砍起来了。

如果从整本《太白金星有点烦》来看,你会发现砍树人吴刚完全就是个憨憨——漫天神佛都在为着自己的利益算来斗去,做假账、写材料、拉关系、派系斗争……哪怕是被三打的白骨精,也是环节中的加盟商。

而吴刚,却好似活成了一个局外人。

争名?他不感兴趣;夺利,他没那野心。他看起来好像“有点蠢”、“有点幼稚”,但是,这只是外人的感觉而已。

你说他幼稚也好,说他傻也好,说他每天都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也好,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只会一笑而过。相比较戴着面具做人、机关算尽的诸佛神仙,唯有他,找到了真正的兴趣所在,并为之沉迷。

满天神佛,只有他,是真正快乐的。

我读马伯庸的书,觉得不论是《长安的荔枝》,还是《太白金星有点烦》,都好像在抛出同一个问题——

“人的一生,到底该追求什么?”

在《长安的荔枝》的末尾,马伯庸写到了创作这篇小说的初衷——他曾经看过大量的徽州文书,而在一份材料里,他看到一个叫周德文的歙县人的经历。

周德文的工作辛苦到什么地步呢?他“东走浙,西走蜀,南走湘、闽,舟车无暇日,积贮无余留,一惟京师空虚、百职四民不得其所是忧,劳费不计,凡五六过门,妻孥不遑顾”。

身为基层小吏的他,最后因为太过劳碌,病死在了宛平县德胜关。

很伟大是不是?可是,他“死得其所”么?

好像并没有,如果你站在周德文的视角去看这个世界,你会发现更可笑的是——很多事情实际上毫无意义,甚至有害。

同理,《太白金星有点烦》里的诸位,看似聪明过人,争名夺利忙碌异常,实则他们所做的,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好像孙悟空在离队时对李长庚说的那样:

“我要在花果山多呆一阵,看顾一下那群野猴子,晚点再回队伍——反正都是糊弄人的事,多我一个少我一个也不打紧,金星老儿你多担待。”

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只不过有些人看明白了,有些人没看清,有些人甚至会给自己、旁人洗脑。

这也让我想到了《金瓶梅》,这本我一直很喜欢的书,不同阶段读感受都不一样。

《金瓶梅》开篇便是这样一段话:

单道世上人,营营逐逐,急急巴巴,跳不出七情六欲关头,打不破酒色财气圈子。到头来同归于尽,着甚要紧!

说便如此说,这“财色”二字,从来只没有看得破的。若有那看得破的,便见得堆金积玉,是棺材内带不去的瓦砾泥沙;贯朽粟红,是皮囊内装不尽的臭淤粪土。高堂广厦,玉宇琼楼,是坟山上起不得的享堂;锦衣绣袄,狐服貂裘,是骷髅上裹不了的败絮。即如那妖姬艳女,献媚工妍,看得破的,却如交锋阵上将军叱咤献威风;朱唇皓齿,掩袖回眸,懂得来时,便是阁罗殿前鬼判夜叉增恶态。罗袜一弯,金莲三寸,是砌坟时破土的锹锄;枕上绸缪,被中恩爱,是五殿下油锅中生活。

只有那《金刚经》上两句说得好,他说道:“如梦幻泡影,如电复如露。”见得人生在世,一件也少不得,到了那结束时,一件也用不着。随着你举鼎荡舟的神力,到头来少不得骨软筋麻;由着你铜山金谷的奢华,正好时却又要冰消雪散。假饶你闭月羞花的容貌,一到了垂眉落眼,人皆掩鼻而过之;比如你陆贾隋何的机锋,若遇着齿冷唇寒,吾未如之何也已。到不如削去六根清净,披上一领袈裟,参透了空色世界,打磨穿生灭机关,直超无上乘,不落是非窠,倒得个清闲自在,不向火坑中翻筋斗也。正是:

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又想到《明朝那些事儿》:

我之所以写徐霞客,是想告诉你:所谓千秋霸业,万古流芳,与一件事相比,其实都算不了什么,这件事情就是用你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也正是这句话,把这本书提高了整整不止一个档次。

整个明朝,无论朱元璋,朱棣,朱由检,还是张居正,王阳明等等,这些人都是被时代裹挟着往前走,他们或许在政治上,或许在思想上,占据顶峰,俾倪一切,可是他们在漫漫人生中,真的快乐吗?

但至少,徐霞客是真正快乐的。

当同朝的其他人在执着富贵与功名时,徐霞客却坐在黄山绝顶,听了一整天的大雪融化声。

就好像,当漫天神佛都在为各自利益费尽心思时,只有吴刚,抓住了功名利禄之外的璀璨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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