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景德镇之光

多年前，曾经辗转途经过一次景德镇。绿皮火车晃晃悠悠一夜，凌晨时分缓缓停下。我正在中铺迷糊，广播里传来列车广播员低沉的声音，“各位旅客，景德镇到了。有在景德镇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准备好……”我一骨碌爬起，到车窗边观望，这座城太著名了。但是此刻上下旅客并不多，车站也很安静。几位列车员在车厢连接处等待着什么。不一会，有人急匆匆奔来，送上几只大盒子。列车在晨光中缓缓离站。我凑上去看他们打开其中一只盒子，里面装着一套蓝花瓷茶具。有人拿起一只小小茶杯迎着光看，薄胎透光，白皙细腻似婴儿皮肤，吹弹可破。这就是景德镇出品的瓷器呀。

景德镇坐落在黄山、怀玉山余脉与鄱阳湖平原的过渡地带，是典型的江南红壤丘陵区，适合制作瓷器的高岭土也是这里专有的。市内是倾斜的，大致由北向南。城市半边包围着山，一条昌江穿城而过，注入鄱阳湖。历史上，昌江曾经是景德镇对外交通交流的重要通道。瓷都的瓷器大都由奔腾的昌江带出去，流向四面八方。

出租车司机是本地人，车子一路在市内上下穿梭，“好像山城似的”，我笑，“好多红砖烟囱啊！”“以前才多呢，大大小小有几千个烟囱”，司机师傅看上去40来岁，“我们小时候，这边全是烧窑的瓷厂。烟囱里每天往天上冒烟，家里白天晾出去的衣裳，晚上一层黑灰。”他说得平平常常，我听得有点惊。“这个污染好厉害啊。”“是呀，我们小孩子在外面玩，回家鼻孔都是黑的。”景德镇以前烧窑用的是柴。后来大树不准随意砍伐，开始烧煤。烧煤的污染以及资源不可再生带来的问题很快显现。景德镇在治理环境污染的同时，要求各大窑口启用电烧。慢慢的，城市污染得以改善。

在陶溪川的陶瓷工业遗产博物馆，我们看了一场内涵丰富的展览。景德镇的历史以人文化的方式展现眼前，当年的陶工窑工们以场景再现、珍贵实物、图片资料等形式，过电影般出现在眼前。十八世纪初期的窑工们挣的是很多的，他们是当年女人心目中的好郎君，一个人挣的钱可以养一大家子。但窑工是非常辛苦的。1960年建的倒焰煤窑，烧成班组需39人，炉长一人，烧窑12人，满窑9人，另2人打杂。3天3夜一个窑次，窑温高达1300℃以上……

后来，国营瓷厂改制。工人们各自蹉跎。百米大烟囱再也不见冒出缭绕烟雾……再后来，瓷都以新的方式、新的形式，再展新颜。各种故事，都是史诗级的。

景德镇陶溪川烧瓷窑的建筑外观

陶溪川的陶瓷工业遗产博物馆原址即是国营宇宙瓷厂。现在此处是国家工业遗产，2017年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亚太地区文化遗产保护创新奖。这里慎重保留了景德镇百年陶瓷工业中，陶工们的印迹。

走在黄昏的景德镇街上，很多街巷都是富有凹凸的弹石路，可能是因为有坡度，怕下坡滑，倒也别有风味，适合慢慢逛游。陶溪川已变成网红打卡地，白天夜晚均有川流不息的人群。年轻人尤其多。这座城市，古老又年轻。很多陶艺、美术爱好者，从全世界各地来瓷都朝圣。手艺者开出了成百上千的工作室，他们正书写着新瓷都人的创业史、创新史。

在御窑国家遗址公园，偶遇一位陶艺家。听说我们是铁路系统的工作者，他立即拉我们到他的工作室，给我们看他创作的大幅青花瓷版画，画中描绘的是景德镇的新地标，其中就有景德镇北站。他知道昌景黄高铁就要开通，一直说，高铁对瓷都是非常利好的消息，“作用太大了！这以后，与外面的交流更加便捷，人们也更愿意来瓷都——我是说，愿意来瓷都看一看的游客会更多。我们陶瓷工艺品的机会也就更多了。”

山高水长，景德镇是世界名城，却并不是那么方便抵达。某种情况下，这也是一件好事。但随着世界的打开，交通不便，成为经济发展的巨大障碍。1982年10月皖赣铁路通车，景德镇才变成有火车站停靠的城。2017年衢九高铁线开通，算是进入高铁时代。但这远远不够。2023年10月26日，昌景黄高铁试运行。此条高铁是杭州至南昌高铁的重要组成部分，南昌至景德镇最快40分钟，景德镇到黄山半小时。这条高铁开通运营后，将进一步拉近沿线南昌、景德镇地区与黄山、杭州、上海、南京等地的时空距离。景德镇这座既古老又年轻的城市必将迎来新一轮的高光时刻。

完